35 春日集宴9
“殿下。”
殿內衆人忙一起朝他行禮。
隋衡自在上首坐了。他上午忙着巡視明日武類比試的賽場,沒顧上關心文試這邊的情況,左右有陳麒把着關,出不了大亂子。
誰料剛回來,就聽見逍遙子在高聲抱怨。
他挑了下眉梢,問:“莫非道長沒有奪魁?”
這話問的。
逍遙子立時老臉一紅。
“貧……屬下原本可以贏的。”
逍遙子不得不為自己辯白兩句。
他簡略講述了一下上午弈試的情況,其他人一帶而過,着重講了江蘊如何詭計多端的戲弄他,羞辱他,以致他老馬失蹄,痛失魁首。
最後憤怒道:“這個楚言,也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空長了一副好樣貌,實則狡詐至極,蛇蠍心腸,他分明精通棋藝,為了擾亂屬下,開始時故意瞎下一通,讓屬下誤以為他不懂!他還咄咄逼人,不講武德,最後全勝的情況下,依舊逼着屬下向他棄子認輸,當衆羞辱屬下。屬下以和這樣的人對弈為恥!”
陳麒皺眉,暗暗朝他使了好幾下眼色,讓他快住嘴。
然而逍遙子正在氣頭上,根本沒有接收到陳麒的暗示,他一門心思的想将今日遭受的奇恥大辱都說出來,讓隋衡為他做主,最好能重重懲罰那個楚言!
他繼續激動:“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出現在春日宴上,屬下以為,殿下應當命人将他驅逐出場,取消他的參賽資格!”
逍遙子憤怒無比的說完,發現殿中格外安靜,陳麒、徐橋以及另外兩名跟着隋衡一道回來的青狼營大将都用奇怪的眼神沉默望着他。
逍遙子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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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這些人一點也不同情他。
這時,上方突響起一聲冷笑。
“軍師,你找的這個人,不僅技藝不行,品行也不怎麽樣呀。”
陳麒跪下請罪。
“臣知錯。”
逍遙子懵然擡頭,恰對上隋衡那雙銳利張揚,雖銜笑着卻寒瘆瘆毫無溫度的眸,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但在對方目光威壓下,不受控制的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隋衡又掃了眼那沉默立在角落,如空氣人一般的樂師。
“這麽說,今日文試,軍師一個魁首也沒能給孤拿到?”
陳麒背上滲出汗。
此事他辨無可辨,只能羞愧道:“臣有負殿下所托。”
殿中一陣靜。
陳麒又道:“今日五項文類比試,樂類、弈類、書畫類三項,皆被殿下身邊的楚言小公子摘得了魁首。”
隋衡原本眉心都輕輕擰起了,聞言,眉梢又倏地一揚。
意外道:“都讓他拿了?”
“是的。”
陳麒眸光急轉,道:“臣不知,原來楚言小公子竟有如此驚世才華,還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招攬人,臣失察。”
“這事兒倒是怪不到軍師頭上。”
隋衡一面有些稀罕,一面若有所思。
畢竟兩人天天同床共枕,他都不到,自己那溫溫軟軟的小情人,竟隐藏着如此厲害的本事。
陳麒知道,自己想表達的意思已經表達完,便維持請罪姿勢,不再說話。
逍遙子內心則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什麽楚言小公子。
那個楚言,竟然也是隋國太子身邊的人麽?為何陳麒從未與他講過?
而且,若那楚言真是太子府的人,今日為何又故意與他對着幹!逍遙子偷偷看了眼陳麒,想得到一個答案,然而陳麒自顧不暇,根本沒空理會他。
好一會兒,隋衡笑吟吟道:“軍師起來吧。”
“臣謝殿下寬宥。”
陳麒長舒口氣,慢慢起身。
逍遙子要跟着一道爬起,被隋衡止住。
逍遙子不解。
隋衡冷笑:“孤說過,孤不養閑人。今日孤心情好,不殺你,有多遠滾多遠,別讓孤再瞧見你。”
逍遙子雖不甘,可相比這份不甘,性命更重要,惶恐應了聲,便迅速爬起,退了出去。
隋衡再次看了陳麒一眼。
“這樣的事,孤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他聲音已是冷的。
陳麒心頭一凜,恭聲應是。
一直等隋衡起身離開,萦繞在頭頂的那股寒意,都沒能徹底散去。
“軍師。”
角落裏,一直沉默不語的樂師喚了聲。
陳麒陰沉着臉,問:“你不是說,那曲《鳳求凰》,世上絕不會再有其他人會彈,你根本不會失手麽?”
他辛苦籌謀數日的計劃毀于一旦,此刻胸腔內已盈滿壓抑的怒火。
“是啊,我也很奇怪,他怎麽可能會彈《鳳求凰》呢……”
樂師喃喃,即使比試已經結束多時,仍滿腔震驚不解。
陳麒罕見的有些急躁。
因為這個楚言,再一次讓他體味到失控的感覺。
楚言。
這個人,到底是誰。
所謂術業有專攻,任何一項技藝想要做到精通,都需要耗費大量時間精力去學習鑽研。他天賦平平,年近三十才在文章上有所成就,憑借的是無數個日日夜夜的辛苦努力焚膏繼晷,可就算是顏齊那樣的文學天才,也只是擅長文章一項,在樂類、弈類和書畫上的成就并不高,只是如普通貴族子弟一般,自小修習而已。
然而這個楚言,年紀還很小,竟然同時能在這麽多文類項目上拔得頭籌。
這是何等恐怖的實力,何等恐怖的天賦。
**
下午只有兩場比賽,江蘊随便逛了逛,便回行宮休息了。
高恭依舊煮了熱騰騰的雞湯面,嵇安則立刻讓人去燒熱水,準備沐浴之物。
江蘊吃過東西,又沐浴完,就換上幹淨衣袍,如往常一樣坐在窗下看書。
隋衡傍晚才回來,進了屋子,直接走到榻邊,把人抱起來,放在懷中。
一日不見,甚是想念,他忍不住伸指刮了刮小情人漂亮精致的鼻頭,問:“今日玩的可開心?”
他剛從外頭進來,一身清寒,手指都是冷的。江蘊伏在他身上,點頭:“還好。”
熟悉的淺淡蓮香在鼻端萦繞,隋衡揚聲道:“擡進來吧。”
江蘊轉頭,就見兩個宮人搬着一張琴案走了進來,案上擺着香爐和一張七弦古琴。宮人行至殿中,将琴案擺好,便低頭退了下去。
江蘊不解他何意。
隋衡笑吟吟:“孤聽說,阿言今日一曲《鳳求凰》,驚豔全場,連七十多歲的曲老夫子都甘拜下風,孤卻無緣得聽。”
“阿言便為孤奏一曲,如何?”
江蘊道:“我有些累了。”
“不行。”
隋衡格外霸道:“其他人都聽了,就孤自己沒聽,你必須給孤彈。”
江蘊便道:“能不能換個別的?”
“不成,孤就要聽《鳳求凰》。”
隋衡眉梢輕挑:“《鳳求凰》是求愛之曲,你不肯給孤彈,莫非是不喜歡孤?”
江蘊已經有些猜到他的用意。
沉默片刻,道:“我只能彈一小會兒。”
隋衡沒吭聲,直接把人抱到琴案後,道:“彈吧,孤就在一邊聽着。”
他語調帶了自己都未察覺的冷意。
江蘊卻很敏感的聽出來了。
江蘊擡頭,看到他充滿探究的臉。
“彈啊。”
他無情催促。
因為屋裏暖和,江蘊只穿了一件薄衫,可琴案卻是正對門擺着的,冷風穿堂而過,他有些冷。
但他不想和隋衡糾纏這些瑣碎問題,便低頭,稍稍調了下琴柱後,開始撥弄琴弦。
淙淙曲調很快響起。
隋衡直接坐到對面榻上,撐着下巴,靜靜打量着籠在燭火光影中的小美人。看他唇角輕抿,優雅弄弦,比平日更風雅更美麗。
像一件精美瓷器。
江蘊彈得是第一節 《高山流水》,但彈得比較敷衍,所以室內回響的雖然仍是十分輕快悅耳的曲調,但并無什麽特別感情在裏面。
隋衡自然聽不出來。
隋衡眼睛輕眯,在思考,在判斷。
他在想,他真的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被父母抛棄,從陳國禦車裏逃出來的美人麽?普通人家,真的能養出琴棋書畫樂,樣樣精通,樣樣能在春日宴上拔得頭籌的天才麽。
他是很喜歡他,喜歡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可他是儲君,一國太子,最起碼的腦子還是有的。
陳麒話未挑明說,但他已明白陳麒話中深意。當然,不必陳麒多嘴提醒,他也會生出懷疑。
江蘊彈了一會兒,見隋衡還不開口讓他停下,只能自己問:“我可以停了麽?”
隋衡無情回:“不可以。”
“繼續彈。”
江蘊抿了下唇,只能繼續彈。
只是彈得更敷衍了。
隋衡道:“重新彈。”
“剛剛彈得不對。”
江蘊沒料到他一個武夫還懂樂理,便停下,将方才一小節重新彈了遍。
嵇安和高恭一頭霧水的站在外邊。
高恭小聲問:“殿下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一回來就讓小公子彈琴,以前也沒發現殿下喜歡聽琴呀。
嵇安搖頭,也露出很不理解的神色。
“可能是見小公子得了樂類頭籌,高興吧。”
高恭忍不住為江蘊說話:“公子晚上都沒吃幾口東西,這般彈,多耗費力氣。”
兩人正說着話,隋衡忽陰沉着臉,走了出來。
兩人忙吓得退到一邊。
屋裏琴音還在繼續。
隋衡雖然出來了,但他不講理的讓江蘊繼續彈,不許停。
嵇安試探問:“熱水已備好,殿下可要沐浴?”
換來隋衡一記陰沉眼神。
嵇安吓得閉嘴。
隋衡獨自走到院中,耳邊聽着琴音,心裏想着事,無端煩悶。
這時十方和樊七走了進來。
十方聽到琴音,也一愣,但他不敢多嘴。
隋衡把他叫到跟前,沉着臉讓他把今日江蘊都幹什麽了,仔細全部的說一遍。
十方禀報的間隙,樊七到前頭去尋高恭,想問問還沒有面剩下。
他有些餓了。
隔着一道簾子,他隐約看到江蘊在彈琴,小狐貍精看起來病恹恹的。
樊七想到一事。
他踟蹰片刻,磨蹭到隋衡身邊。
隋衡已問完話,正沉思。
見他躲躲閃閃,沉聲問:“何事?”
樊七不知道該不該說,但本着對殿下忠誠,樊七還是道:“那個,他……好像有病。”
什麽亂七八糟的。
隋衡沒耐心看他一眼。
樊七指着屋裏:“末将看到,他……吐血了。”
隋衡臉色一變,騰得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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