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玲珑棋局9
玉衡真人微微變色。
迅速低頭,掩住眼底異色∶“小人不懂,殿下何意。
隋衡直接道∶“砍他一只手。”
旁邊士兵高聲應是,哐得抽出腰間長刀, 拖起玉衡真人就往外走。
玉衡真人何時見過這等場面,登時吓得魂飛魄散,高呼∶“小人說, 小人說,求殿下饒命啊!”
隋衡擡了下手。
士兵将人松開,玉衡真人立刻連滾帶爬地爬到隋衡腳邊,褲子都濕了大半,渾身抖若篩糠,顫聲道∶“是有人給小人一大筆金子,讓小人這般說的,小人真的不是故意欺瞞殿下,欺瞞陛下啊。”
隋衡問∶“何人?”
“小人也不識得。”
玉衡真人結結巴巴描述了一下對方的特征。
末了道∶“對了, 小人記得, 他耳後根有一顆十分大的黑痣。
“黑痣?”
徐橋迅速在腦中搜刮—圈,繼而道∶ “會不會是……”
隋衡擡手, 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吩咐士兵先将人帶下去關押起來。
徐橋有些憂心忡忡。
因按照那道士的描述,操縱吉祥石之事的,很可能是一位依附于顏氏的禮部官員,名喚劉子謙。自春日宴後,顏冰稱病不朝,顏氏從上至下,表現出了罕有的低調,無緣無故的,為何要杜撰出一個所謂的吉祥石,就為了博陛下歡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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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為何那禮部官員不直接在朝上禀報此事,而要借一個道士之口宣揚出來?徐橋開始擔心另一種更可怕的可能。
但他不敢相信,顏氏竟有這麽大的膽子。
徐橋試探道∶“可要末将設法去将那個劉子謙抓來?”
隋衡一哂∶“他們這是請孤入甕呢,孤若這麽快就打草驚蛇,豈非浪費他們一番苦心?”
徐橋點頭。
劉子謙是朝廷命官,在沒有确鑿證據的情況下,只憑一個道士之言就把人抓來,的确不太合适。而且,陛下如今正因“祥瑞之說“龍顏大悅,若殿下這時候站出來說吉祥石是有人蓄意僞造的,上天其實并沒有降什麽祥瑞過來,恐怕會引得陛下不悅。
這一手,實在太黑了。
對方心思之缜密,竟然連陛下會派殿下來骊山運石的事都能算出來,委實可怕。
運石事關重大,一旦出了差池,殿下這個押送官首當其沖,在責難逃。
徐橋心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這般不祥的預感。
隋衡以指敲案,眉間倒是超乎異常的冷靜,片刻後,道∶“孤要一份詳細的骊山地形圖和布防圖,越細越好。以望月峰為中心,方圓十裏內的山川、河流、山道,駐防分布,都要詳細繪制出來。”
“是。”
“運石工匠和工具可都備好?”
“都已就位,從人到車馬,都是屬下親自遴選過一遍的,絕不會出差池。
隋衡點頭,又吩咐∶“召集所有有職銜在身的将官,包括九大營在內,酉時一刻準時到孤帳中議事,就說……孤要重新安排骊山布防。”
酉時一刻,衆人準時到達中軍大帳。
連剛挨了兩百鞭子,已經奄奄一息、有氣出沒氣進的顏秉義都被用擔架擡了過來。青狼營和九大營所有随行将官分坐兩側,泾渭分明,互不幹涉,形成無聲的對峙。
隋衡進帳,背着手從衆人中間走過,笑吟吟道∶“将諸位召來,是關于驅骊山布防,孤有一些新的想法。”
霍城先心一沉。
遲疑道∶“骊山布防一直是九大營負責,殿下的意思,是要全部重新安排麽?”
“不錯。運送吉祥石,事關重大,容不得一絲一毫差池,孤今日巡視各處,發現防守上仍存在許多疏漏。”
霍城道∶“骊山布防,是兵馬司統一安排,殿下若要更換,是否應先請示兵馬司意見?”
隋衡一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父皇既将運送吉祥石的重任全權交予孤負責,此地布防,自然也由孤說了算,犯不着再麻煩兵馬司。”
九大營衆将面面相觑。
兵馬司統領全國兵馬糧草事宜,分兵部和戶曹兩個部門,皆是把持在世家大族手中,九大營是兵馬司直系軍隊,将領任命和平日操練事宜,包括營中将官的俸祿,都是由兵馬司直管。在青狼營成立前,九大營煊赫一時,曾是大隋戰鬥力最強悍的軍隊,營中出過很多有名的将領。骊山便是九大營的練兵場與大本營。
青狼營即使不歸兵馬司直管,但遇到戰事,糧草和一應補給還要靠兵馬司提供,太子這樣越過兵馬司行事,幾乎等于公然打對方的臉,雙方關系本就劍拔弩張,這麽一來,不是變相的斷自己後路麽?
這是霍城今日第二次正面感受到隋衡的強勢與瘋狂,他低下頭,不再說話。
隋衡施施然坐到主帥位,開始一道一道,有條不紊地發布軍令。
發布到一半,親兵突然求見,說隋都有信送到。
隋衡挑眉,立刻停下,讓親兵進來,接過信,當着滿帳将士的面,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霍城心中正忐忑,便試探∶“敢問殿下,可是都中又有新的指令傳來?”
霍城心中前所未有的焦灼。
骊山于九大營意義非凡,一旦失了骊山,回都後,他根本無法交代。可隋衡将所有人困在帳中,根本不給他通風報信的機會,他迫不及待的希望,兵馬司那邊能及時察覺這位太子的野心勃勃。
隋衡看他一眼,笑道∶“是孤小妾寫給孤的情書。”
霍城∶“……”
隋衡接着感嘆∶“信中寫了很多讓孤看了都覺得羞恥的話,也不知他如何想出來的。”
徐橋在一旁笑道∶ “小郎君一定是思念殿下了。
“是啊。在府裏時就一刻不停纏着孤,要這要那,欲求不滿,孤不過離開幾日,就要死要活,
個勁兒催孤回去,每封信的末尾都要寫一句“思念夫君,孤衾難眠”,就沒見過這般黏人的。諸位家中的小妾也是如此麽?”
“……”
徐橋回憶了一下小郎君清雅的風姿,隐約覺得自家殿下的話不能全信,但他沒有證據,不敢反駁。
其他人則尴尬地表示自家小妾并無膽量敢這等時候還寫信過來,隋衡悠悠感嘆了句“果然被孤給寵壞了“然後晾着一帳人,洋洋灑灑當場寫了封回信,交給親兵。
因為這個小插曲,議事結束已是深夜,所有将領被迫圍觀太子殿下與其貴妾如何鹣蝶情深。
回去路上,心腹忍不住同霍城道∶“太子将月望峰及骊山核心區域的守将全部撤換成了青狼營的人,擺明了就是不信任咱們九大營,不信任将軍。将軍為何一味屈服,不提出異議。”
霍城擰眉,沒有吭聲。
心腹繼續道∶“之前太子到骊山練兵,就明目張膽的侵占了原先屬于九大營的練兵場,如今這架勢,是要趁着運石之機,把整座骊山都變成青狼營的地盤。如此下去,九大營威望何存,将軍不覺得憋屈,屬下都替将軍憋屈。”
“行了。”
霍城煩躁打斷他。
“殿下這麽做,自有殿下的道理,休要再胡言亂語。今日顏秉義的下場,還沒給夠你們教訓麽.”
說話的這名副将,也是一名顏氏子弟。
聽到霍城的話,面上應是,眼裏卻露出鄙夷色,覺得霍城太老實巴交,沒有果決手腕與進取心,難怪這麽多年,都釘在九大營的位置上,沒能往上再升一步。
這名顏氏子弟名叫顏武,被霍城喝退後,他沒有立刻回自己的營帳休息,而是進了另一名副統領的營帳。
在府中清閑了兩日後,第三日,江蘊在十方和嵇安的陪同下乘車出了門。
因樊七一大早扭扭捏捏地過來,說今日是樊大娘生辰,樊大娘做了一大桌拿手菜,想請江蘊過去吃頓便飯。
江蘊在府中悶了許多日,也想出去逛逛,就答應了。
今日天氣好,街上車馬也多,喧喧嚷嚷,十分熱鬧,江蘊和十方一道去街上給樊大娘買了禮物,上了車,便直接去樊宅,不料走到街道轉彎處時,和斜刺沖出的一輛牛車撞上了。
趕車的是個頭發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見是貴人車駕,吓得立刻請罪。
侍衛要訓斥,被江蘊阻止。
江蘊看了眼,見老人牛車已經翻了,上面的糧食灑得滿地都是,下車,親自把人扶起,道∶“無妨。”
又讓侍衛去幫忙把幾袋糧食重新搬到車上。
老人見車中走出的竟是這樣一個脾氣溫雅,神仙般的公子,愣了愣,感動地又要跪下道謝。
江蘊忙攔住他,轉頭,忽見漏出的米粒上沾了一些紅色粉末,走過去,撿起幾粒米聞了聞。老人不解何意,驚惶地站在一邊望着。
江蘊便問他∶“老伯可知米上沾的是何物?”
老人茫然搖頭。
江蘊又問∶“老伯這些米是從哪裏買的?”
他語氣溫和,老人很快放松下來,笑着道∶“不是買的,是祿米。”
“祿米?”
“是,老朽家的小兒子,托了關系在九大營當兵,這是今日剛發的祿米。
江蘊若有所思,到了樊宅,将禮物送給樊大娘,樊大娘千恩萬謝地請江蘊進屋用飯。
食案上已經擺了滿滿一桌的菜。
江蘊眼尖地看到,面前擺的一碗米飯上,其中一粒米是紅的。
他将那粒米取出來,放在掌心,樊大娘見狀,慚愧道∶“都怪我粗心,沒有洗幹淨,我再給公子盛一碗去。”
江蘊說不用,問∶“這可是樊副将新發的祿米?”
樊大娘還沒說話,樊七先瞪大眼∶“你如何知道?”
江蘊沒答,而是道∶ “可否将剩下的米給我一些?”
回去路上,江蘊依舊在盯着掌心一小把米看,十方忍不住問∶“這米是有什麽問題麽?”
江蘊搖頭,道∶“我也說不準,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所以想研究一下。”
十方咬牙道∶“九大營那群蠹蟲,欺上瞞下,貪墨軍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沒想到,他們連将士的祿米都敢以次充好。”
江蘊問他∶“你覺得這是次等米?”
十方點頭∶ “米中有雜物,肯定是低價買的陳年舊米。”
江蘊視線落回掌心,捏起一粒米,仔細打量了會兒,道∶“我瞧着,飽滿晶瑩,倒像是新米。”
是夜,江蘊正坐在窗下看書,親兵又連夜送信回來。
江蘊到廊下,親自接過信,見親兵面目有些陌生,和前兩日的并非同一人,便問∶“你們殿下可安好?”
“公子放心,一切安好。”
江蘊點頭,到屋裏拆開信,看完,依舊到案後寫了回信,裝進信封封好,交到仍侯在廊下的親兵手裏。
親兵轉身之際,江蘊忽道∶“他沒有讓你給我帶梅子麽?”
親兵愣了下,很快答∶“殿下說,今日軍務繁忙,明日再給小郎君帶。”
江蘊笑道∶“我知道了。”
等親兵離開,江蘊嘴角笑意消失,慢慢擡頭,望着空茫黢黑的夜,輕輕捏緊了袖口。
“公子?”
嵇安送完人回來,意外地看着仍立在風中的江蘊。
小郎君廣袖飄飄,似乎有心事。
江蘊道∶“麻煩給我一盞燈,我想去一趟書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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