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高臺琴響5

江蘊沒有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這種場景下,再度見到隋衡。

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腕上疼痛,将江蘊思緒喚回。

數根銀線同時破風而來,欲纏住他手腕和腳腕,江蘊旋身躲開,青影一閃,縱身往城門樓下人群更密集處而去。銀線不好發揮,數名鬼魅一般的身影逐漸顯露出蹤跡,江蘊借着人群掩護,東躲西藏一陣後,飛身掠入了一輛停在城門邊的裝飾華貴的馬車裏。

馬車兩側護衛只覺眼前似有一片羽毛閃過,等定睛細看,卻只看到燈火下飛舞的細小塵埃,一時有些懷疑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齊子期正隔着車窗往外焦急張望。

他今日穿着隆重的公子冠服,待會兒要登上城樓,親自為百姓點亮祈福的孔明燈。老者在耳邊絮絮叨叨着點燈時的流程和注意事項,齊子期目光在摩肩接踵的百姓間游走,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到期待中的人影,不免有些敗興和失望。

老者嘆氣,無奈問:“老奴剛才說的,公子都記下了麽?”

齊子期心不在焉地應了聲,正要繼續往外看,車門忽從外打開,一道纖瘦青影清風一般掠了進來,在他對面坐下。

齊子期大驚,險些叫出聲,待看清人影模樣,又倏地轉為巨大驚喜。

“你來了!”

江蘊嘴角一揚,豎指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他掀開車簾往外望去,那列精猛悍勇的鐵騎攜着滾滾煙塵,恰好貼着車壁而過。江蘊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殘影,便被蕩起的煙塵遮住了視線。

雷聲徹底消失不見。

江蘊許久不舍得收回視線。

“你手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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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子期忽然驚呼一聲。

江蘊回過神,發現是被銀線割傷的手腕流了許多血出來,他方才忙着躲避追蹤,沒來得及處理。

他溫聲道無事,本打算随便撕片衣角包紮一下,車中的老者忽然起身,從案下取出一個匣子,匣子裏有傷藥、剪刀和專門包紮傷口的紗帶。

老者來到江蘊面前:“我幫公子處理一下吧。”

江蘊點頭,道了聲有勞,将手腕伸了出去。

老者熟練而細致的幫江蘊處理好傷口,用紗帶纏好,上下打量着江蘊,見他袖口也被利器割破了一角,不由驚疑不定的問:“公子這是……”

江蘊道:“不小心惹了些仇家,放心,我只在這裏暫時躲避一下,絕不會連累你們公子。”

老者神色複雜。

齊子期則立刻問:“什麽樣的仇家,你告訴我,我讓父王幫你做主。”

在齊子期看來,江蘊脾氣好學問好,看起來文雅又柔弱,根本不可能主動得罪人,更不可能招惹什麽窮兇極惡的仇家,多半是對方圖謀不軌,在謀害他。

畢竟,連他在隋都見了江蘊一面後,都念念不忘,做夢都想邀請他來府中做客,和他成為好朋友,更別提那些仗勢欺人的權貴了。

齊子期忽然想到了剛剛過去的那隊氣焰嚣張、來着不善的騎兵,頓時恍然大悟:“是不是那個人帶人追過來了,要抓你回去?”

江蘊反應過來,他說得是隋衡。

江蘊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就沒說話。

齊子期覺得這就是默認,他有些氣憤道:“就算他是隋國太子,也不能這般仗勢欺人,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他得逞的。”

齊子期對隋衡雖說不上讨厭,但也絕稱不上喜歡。

齊子期不喜一切不講道理,只靠武力暴力來征服人的行為,田猛田野那樣的他都不喜歡,隋衡雖然貴為太子,可眼神裏露出的冷銳殺意和野心勃勃遠超田猛,齊子期忘不了隋國國宴上,隋衡射斷田猛手臂的那一幕。

雖然田猛罪有應得,可隋衡的行為,也在他心裏留下不少陰影。齊子期覺得,江蘊留在隋衡身邊,顯然是被強迫的,對方在仗着隋國太子的身份,行強取豪奪之事。這樣文雅柔弱的小郎君,和大煞星一點都不配,平日裏還不知受了多少驚吓委屈,要不然也不會冒死逃出來。

齊子期心地善良,看見路邊受傷的雛鳥,都會忍不住落淚,在幫雛鳥治好傷後,還會專門架梯子,把雛鳥送回鳥巢裏,讓它們母子團聚。他在千嬌萬寵中長大,所見所聞皆是美好歡悅,連父王教他彈琴,也都是專挑明快歡愉的曲調,從不讓他為了鑽研琴技,去學悲傷之曲。他喜愛圓滿,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和樂,看不得這種母子分離的痛苦之事,即使是鳥也不行。

江蘊現在在齊子期眼裏,和一只柔弱無依、受人欺侮的雛鳥沒有什麽差別。

齊子期愛心發作,一把握住江蘊的手,道:“你今日就跟着我回府,他就是再嚣張,也絕不敢到段侯府去要人。”

江蘊的手永遠是微涼的溫度,和齊子期掌心的滾燙完全不同。

江蘊愣了下,不大習慣和隋衡以外的第二人,如此親密的肌膚相貼,即使他們之間……江蘊慢慢抽出手,道:“公子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自己可以應付的,就不勞公子為我費心了。”

齊子期急得不行,以為江蘊是擔心會連累自己,才故意推辭,還想說什麽,侍從在外面道:“公子,該您登城樓點燈了。”

烈王無子,齊子期出生後,為了表示對段侯的信任和器重,烈王賜姓段侯公子國姓,一應吃穿用度都按照齊國正經的公子來。點燈祈福這種本該由齊國公子來做的事,也委任于齊子期。

齊子期只能作罷。

讓江蘊一定要在車中等他回來,就和老仆一道推開車門出去了。齊子期還特意吩咐護衛,不準任何人靠近他的車。

高臺之上,琴音還在繼續。

那是世間任何美好語言都無法形容出的美妙曲調,若世上真有有鳳來儀,鳳凰和百鳥一定會在此刻被吸引過來,落于那座高臺上。

江蘊靠在車壁上,終于能靜下心,安靜欣賞那空靈婉揚的琴曲。

這是他從未聽過的清和圓滿曲調,能聽到這一曲圓滿,他也應當高興的。

江蘊忍不住又想起了方才城門樓下那匆匆一瞥。

他瘦了些,目光卻比以往更銳利更冷酷,短短數日,周身散發的氣場與威勢更重了,是江北太子應該有的樣子。

田阕親自帶着人迎到城門口。

望着高踞馬上,容色冷酷的年輕太子,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問:“殿下不是說明日才到,怎麽連夜過來了?”

傍晚時田阕收到隋衡的親筆書信,稱有太子府的小妾逃匿到了齊都,讓齊國交人,措辭嚴厲,隐含威脅。

齊國眼下和隋國算不上敵國。

但隋國已是當之無愧的江北霸主,連王上近來都有意和隋國交好,前陣子才特意遣使赴隋都,試探隋帝态度。

田阕已經聽聞隋國朝中的變故,明白顏氏倒下後,隋衡這個太子就是隋國朝堂上說一不二、一言九鼎的存在,想要和隋國建立友好邦交,就必須讨好隋衡這個太子。

隋衡手握三十萬骁勇善戰的青狼營鐵騎,縱橫無匹,江北諸國無不聞風喪膽,齊國即使軍事力量不弱,也沒必要自讨苦吃,去得罪隋國。

但私藏隋國太子的小妾,這個罪名不算小,田阕不敢擅自做主回信,本打算等浴神節後,去請示段侯意見,誰料守将就來報,隋國太子帶着一列骁勇善戰的鐵騎,夤夜抵達了齊都,親自來讨人。

田阕一個腦袋兩個大。

王上整日在青雀臺飲酒作樂,幾乎已不理國事,段侯又在鳳凰臺上為百姓彈琴祈福,他只能硬着頭皮過來迎人。

最重要的是,他對這整件事,仍舊處在雲裏霧裏、摸不着頭緒的狀态,不明白這位太子怎麽就篤定他的愛妾一定是逃來了齊國。

“給他們看過畫像了麽?”

隋衡眉眼冷沉沉,問緊随身後的徐橋。

徐橋的內心并不比田阕好到哪裏。

自打小郎君突然失蹤,他們殿下這兩日就陷入了瘋魔狀态,先是讓大理寺撈遍了整個骊山九曲十八灣,屍體沒撈到,險些把年邁的大理寺卿折騰地崩潰投河,又于今早信誓旦旦道,小郎君一定是逃來了齊國,還命令他立刻給齊國寫信要人。

無憑無據的,徐橋那封信寫得甚是心虛。

隋都距離齊都并不算近,小郎君柔柔弱弱的,如果選擇坐車,根本不可能那麽快逃到齊都。但隋衡不考慮這些,隋衡堅持認為江蘊逃來了齊國。

也許是他曾與齊都青雀臺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緣故,也許是別的什麽原因,也許只是單純的想給自己找一個方向,目标。

徐橋前腳剛把信送出去,隋衡又有了新主意,隋衡精神抖擻,讓他迅速點一隊精兵猛将,要親自趕赴齊都。

“你們恐怕會吓着他。”

“只有孤親自過去,他才會回來。”

隋衡擦着刀,一臉自信道。

于是他們就來了。

徐橋自然不敢把自家殿下真正的瘋魔狀态告訴田阕,徐橋依言從懷中取出一副畫像,給田阕看。

田阕很快認出,這正是那日隋國國宴上,被田猛調戲過的那名小郎君。

隋衡對其極為寵愛,為此射死了田猛。

田猛是齊王愛将,齊王嘴上不說,心裏對隋國太子的行為其實有些不滿。

如今,隋國太子又氣勢洶洶地過來讨人。

田阕頭更大了。

田阕禮貌性地先詢問了太子愛妾失蹤的時間和地點,便客氣地請隋衡先到驿館中休息。

田阕是個老狐貍,知道這種事看着不大,一個處理不好,可能引得兩國交惡,他須請示過王上或段侯其中一人的意見才能給出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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