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暮雲鼓響2
“殿下,這……”
範周詢問江蘊的意見。
日照關山,晴空萬裏,年輕的太子緩帶青衫,輕輕一笑,道:“既是隋國太子殿下心意,孤收下了,替孤謝他。”
“是。”
範周立刻命人去傳話。
範周特意将公孫羊叫了過來,讓他寸步不離地守在江蘊身邊。
公孫羊武藝高強,且視隋衡為仇雠,聽說對面隋國太子可能對殿下意圖不軌之後,立刻雙目銳利如電,密切關注着隋衡一舉一動。
隋衡頭束抹額,伸着條大長腿,懶洋洋坐在徐橋身邊,問:“孤看起來有那麽像個登徒子麽?”
徐橋一言難盡看他一眼:“殿下以為呢?”
以前罵人家醜八怪僞君子,現在自打見了人家真容,就總無緣無故總往人家太子跟前湊,若他是江國那邊的謀士将領,也得防賊一般防着。
徐橋說完,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兒。
轉頭一看,才發現隋衡眼睛竟有些發紅。
徐橋愣了下,問:“殿下怎麽了?”
隋衡嘴角笑意消失,道:“孤心裏有些難受。”
“方才,孤看到……他是用左手拿的梅子。”
徐橋再度一愣。
旋即反應過來什麽。“殿下是指,江國太子右臂的舊傷……”
隋衡緊抿着嘴角,沒有說話。
但徐橋知道,他心裏有多難受。
隋衡幼時很長一段時間都活在顏氏陰影下,因為顏氏控制,連一匹自己喜歡的馬都無法做主,所以後來少年掌軍,憑借自己的本事在朝堂中立穩腳跟後,對于自己喜歡珍視的東西,有一種超乎常人的控制欲。用皇後的話說,就是狼崽子護食。
喜歡的東西,決不允許旁人碰一絲一毫。
可如今,那件一直放在掌心的珍寶,卻被他自己給狠狠摔了下,他心裏怎能不難受。
“孤真是個混賬,為什麽離得那麽近,卻一點都沒有認出來呢。孤明明都已經看到了他的手。”
那雙挽弓射箭,纖長如玉的手。
也許是看慣了他提筆寫字,秀麗風雅,所以,根本沒有想過,那雙手,也可以挽長弓,射利箭。
“江容與。”
隋衡念着這三個字。
“你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是孤不知道的。”
孤一定要了解關于你的一切。
你有傾世容貌,傾世才華,傾世風采,本該活得比孤更張揚恣意,而不是隐在簾幕後,任由天下人去揣測,诋毀。
又一名隋軍大将将箭準确射入了方孔,将士們發生如雷歡呼,四周氣氛喧嚣熱烈,幾乎将冬日厚重的深寒都蓋了過去。
“紫龍骨。”
隋衡道:“孤要你不惜一切代價,再給孤找紫龍骨出來。天涯海角,無論哪裏都好。就算世上只剩最後一株,那一定是孤的。”
徐橋鄭重點頭。
“殿下放心,屬下必竭盡全力。”
隋衡另讓人去将陳國國主叫了過來。
陳國國主戰戰兢兢垂袖立在一邊,肥胖的臉上全是汗。“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隋衡:“孤給你三日時間,立刻将陳都那座招賢臺給孤推倒。若是多留一塊磚,孤唯你是問。”
陳國國主一愣,沒想到是這事。
他苦着臉:“三、三日?可三日,下臣都趕不回陳都去。”
隋衡看他一眼。
陳國國主頓覺頸間一寒。
諾諾點頭:“是,是,下臣立刻着人去辦。”
陳國國主跑着就往回走,他一大把年紀,老胳膊老腿的,大喘着氣吩咐左右攙扶他的侍從:“快快,給寡人傳信回陳都。”
回去途中,陳國國主遇上了陳麒。
過去兩年,他一直活在這個心腸歹毒的庶子陰影下,但今日,陳國國主腰杆突然就挺直了,他得意的瞥一眼陳麒,而後哼着小曲兒走開了。
第二輪是馬上對決,雙方各派大将,兩兩比拼,兵器自選,不可傷及性命,先落馬者輸。
隋國這邊,樊七第一個出場。
樊七的武器是一雙大板斧,戰場上所向披靡,曾令無數沙胡士兵膽寒,範周問江蘊選将要求。
江蘊道:“讓懷恩去。”
江蘊對雲懷囑咐了兩句,雲懷點頭,道:“末将明白了。”
雲懷的武器是長槍。樊七現在見着江蘊還有些心虛,所以不敢看江蘊所在的方向,見是雲懷這個老熟人披挂上陣,方哈哈大笑道:“雲烏龜,今日你可不許再當縮頭烏龜了。”
雲懷高聲道:“還請樊将軍多多指教。”
說話間,兩人已驅馬錯身而過,過了第一招。
樊七道:“好槍!”
雲懷也朗聲笑回:“好斧!”
兩人打馬回去,又過一招,樊七雙斧格住了雲懷槍尖,雲懷一震槍杆,一個旋刺,直逼樊七面門。樊七撤斧格擋,銀槍與斧身相撞,迸出無數火星。
但兩招之後,雲懷就改變策略,開始防守,而不進攻,樊七板斧輪了幾次,都沒擦到雲懷衣角,不由怒道:“雲懷恩,你又要當烏龜是不是!”
雲懷依舊選擇躲閃策略。
隋衡盤膝而坐,眼睛一眯,和徐橋道:“這位容與殿下,這是遛狗直接遛到孤地盤上來了。”
徐橋:“……”
徐橋謙虛問:“那殿下可要提醒樊七兩句?”
“提醒什麽,他愛遛,便遛去吧。”
隋衡喚來侍從,吩咐取一盞果酒去,等侍從取來,看着酒盞裏的琥珀色液體,他又忽然想到什麽,神色僵滞了好一會兒。
隋國侍從端着酒盞過來的那一刻,公孫羊立刻抽劍擋在江蘊身前,警惕問:“做什麽?”
侍從畏懼他兇悍,忙道:“壯士莫誤會,這是我們殿下命奴才送來的蜜糖水,給容與殿下解渴用的。”
“……”
公孫羊擡頭,果見對面,隋衡正笑眯眯望着這邊,還做了個請的姿勢。
公孫羊驚訝于對方的厚顏無恥,皺眉道:“我們有酒水,讓你們殿下自己留喝吧!”
“無妨。”
身後忽傳來一道清潤聲音。
緊接着一只修長漂亮的手伸了過來,将那盞蜜水接過,道:“替孤謝謝你們殿下。”
侍從恭敬稱是。
公孫羊急忙回頭,見殿下竟然已經端着那盞蜜水飲了一口,大驚:“殿下!”
江蘊清淺一笑,道:“無妨,這是比試場,他不敢給孤下毒的。”
他?
公孫羊不得不道:“殿下,此人心狠手辣,暴虐無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您可千萬不能把他當成好人!”
江蘊道:“孤當然知道。”
然後,江蘊又慢悠悠飲了第二口。
雲懷一味避戰,樊七被消耗了不少力氣,漸心浮氣躁,兩人再一次錯身而過之際,雲懷突然使出一記回馬槍,将樊七挑落了馬下。
樊七在地上翻滾了兩圈,後知後覺明白上了當,咬牙罵道:“奶奶的雲烏龜,你給老子記得!”
雲懷在馬上笑道:“在下等着樊将軍再來戰!”
但馬上功夫,青狼營身為在江北有血屠之稱的鐵騎,終究占有壓倒性的優勢,這一輪,隋軍毫無懸念地獲勝。
按照軍中比試規矩,獲勝的一方,可獲得一朵紅花做彩頭。等所有比試結束,便通過計算紅花的數量來判定勝負。
隋衡手裏把玩着那朵紅花,再度起身,往對面走去。
範周心中警報已拉到十級。
不等隋衡走到跟前,他便先一步迎上去,問:“不知殿下有何貴幹?”
隋衡挑眉:“孤瞧着這花兒怪好看的,想送你你們殿下玩玩,怎麽,不行麽?”
範周:“……”
範周瞪大眼,覺得這個隋國太子一定是瘋了。
隋國衆将已經不是驚疑不定,而是目瞪口呆,衆人都忍不住問徐橋:“徐将軍,殿下這到底是怎麽了?”
徐橋也自覺十分沒臉。
道:“大約是見色起意吧。”
衆将:“……”
範周發愣的功夫,隋衡已大步來到江蘊面前。
公孫羊要攔,被他撥開,隋衡将花遞到江蘊面前,道:“容與殿下,這是孤今日第二件見面禮。”
“很高興,能與你認識。”
範周一陣窒息,忍不住問同樣驚愕的雲懷:“這個隋霁初,是在幹什麽?”
此時,城門樓上的曲調忽又一變,由纏綿悱恻變成了歡快躍動,仿佛久別重逢的戀人,于春日溪邊,踏青而游。
觀賽區域,衛國國主驚愕不定地問陳國國主:“今日不是兩軍比試麽?太子殿下這是為何?”
陳國國主端起袖子,問:“你老妻死了多少年了?”
衛漣莫名其妙。
“什麽意思?”
陳國國主搖頭看他一眼:“你這種人,是不會明白的。”
趙衍也陪着即墨清雨站在人群裏觀賽,看到這一幕,趙衍忽然有些感動,因他想起了隋都那個春日。
太子殿下,也是如今日一般,将一朵象征吉祥與祝福的吉桑花,遞到了那個一襲青衫的小郎君手中。那副畫面因為太過美好,曾被隋都許多畫師當場提筆揮毫,記錄下來,留作紀念。
正想着,就聽旁邊即墨清雨冷哼一聲。
趙衍小心翼翼望過去。
即墨清雨道:“老夫看,他雖無褒姒,和那烽火戲諸侯的昏君也差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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