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情書(終)
48
看到最後,林詩合上了日記本。
沒她做的好吃……是說她嗎?
沒拖累她……說的是石清嗎?
林詩撫摸着日記本陳舊的封面,喃喃自語。
“牧浪,你把話說清楚一點啊,我不敢那樣去想。”
說着,她趴在了桌子上,臉貼着日記本,像是在感受他的氣息。
夜深人靜,臺燈的光照着林詩的側臉,給她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輝。
這一覺是她這十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在夢裏,她和牧浪一起站在海邊,一起聽着浪聲。
早上,陽光灑進屋裏,窗外的雀聲把她叫醒。
林詩醒來,把日記本放進行李箱。
洗漱完,她坐回寫字臺,拿一張紙在上面畫了一些線路,然後走出了房間。
秘書已經在餐廳等她了。
注意到了林詩的眼睛有些紅腫,她急忙問:“林總,您是沒有休息好嗎?”
然而林詩坐下,笑了:“沒有,睡得很好。”
秘書見她心情還不錯的樣子,點了點頭也沒再說話。
吃完飯,林詩把那張紙交給秘書。
“你按這上面畫的線路走,那裏是我媽的老家,你打掃一下,我今晚在那裏睡。”
“好的。”秘書點頭,然後開始研究那張地圖。
林詩準備好東西後就出了門。
她先到花店買了一束桔梗花,然後來到了墓地,找着牧浪的碑。
最終,她在一個角落找到了寫着牧浪名字的墓碑。
她跪在前面,把花放下。盯着墓碑看了會兒,才開口說。
“牧浪,我來找你了。”
“我可只給我爸媽跪過,你可占大便宜了。”她開着玩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聽浪聲嗎?你倒是等等我啊。”
她緩了會兒,又繼續說:“走那麽急幹什麽啊?怕我追你啊。”
笑了下,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鄭重地說:“沒錯,我就是追你了。不管你有沒有喜歡過我,我反正是喜歡你,而且到現在還喜歡。”
郁積了十年的話,終于在此刻傾訴出去。
林詩覺得壓在胸口的石頭被移開了。
“我覺得我肯定不會忘記你,不過我會努力的。”
她的眼角又濕潤了。
“你在這安心休息吧,我可能不會再來看你了。”
她站起身,擦了下眼睛。
“兔崽子,再見了。”
她微笑地朝墓碑揮手,然後轉身走出了墓地。
她又來到了十年前那條常走的上學路。
高三的已經開學了,所以現在路上能看到很多學生騎着自行車往學校趕。
還是那一身藍白色的校服。
林詩想到她的那一身還放在櫃子裏保存着,一直都沒有扔。
當時她走的時候,身上穿的就是校服,而自己當時的衣服都在行李箱裏,現在應該在老房子的屋裏發黴了。
路過的學生都偷瞄着林詩,悄悄地議論着。
突然,一個男生靠到林詩旁邊,吹了聲口哨:“哎,美女,你去哪啊?用不用我送你?”
林詩看過去,想到了她第一天去三中上學的情景,當時是徐晨載她去的。
不過她現在并不急。
“不用了,我自己走。”她笑道。
男生被拒了,撇了下嘴就跑了。
林詩看着周圍的景色,沒什麽變化。
可物是人非,她變了,牧浪不在了。
曾經,牧浪載着她從這條路上走過很多次。
曾經,她和牧浪并排從這條路上回家。
曾經……
想着往事,林詩走到了石城三中門口。
跟十年前一樣,門口的老大爺也沒攔她,任由她走進了校園。
高三的學生都往高三的教學樓走,只有林詩一個人,穿過兩個大花壇,走進了高二教學樓。
來到熟悉的高二三班教室,門沒有關,林詩推了下就開了。裏面的凳子還都在課桌上,地面是打掃過的樣子。
空氣中沒有塵埃,她走了進去。
轉了一圈後,她停在了最後一排靠窗的那兩個座位旁邊。
曾經,她和牧浪就坐在這裏。
第一次在學校見面,她就把凳子踹了,當時牧浪也沒發脾氣。
後來,他問她題,态度傲慢,她一生氣又踹了他的凳子,喊他啞巴。
結果,沒想到他真是啞巴。
林詩把兩張課桌上的凳子卸下來,坐在外側。
看着左邊,空空的座位,她的同桌已經走了。
窗外的風景還是那樣。
樹葉被陽光照得發亮,蟬鳴也依然聒噪。
教室裏沒有空調,電扇也沒開,挺熱的。
她趴在課桌上,呆呆地望着左邊。
她在回憶,回憶着十年前和牧浪一起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起逃過課,一起罰過站,還報複了一個老師……
一起打籃球,一起打羽毛球,還帶他奔向醫院……
一點一滴,都那麽鮮明。
下課的鈴聲響起,林詩從後門走出,關門前,她深深地凝望了一眼那個角落,那個充滿回憶的角落。
關上門,林詩抹了下眼角。
走到樓梯口時,迎面來了一個人。
也是她熟悉的面孔。
“王老師。”林詩咧嘴笑着。
王素愣着,仔細地看着林詩的臉,然後睜大了眼。
“林詩!”王素認出來了,也笑了。
林詩走上前,跟王素擁抱起來。
“好久沒見了,老師。”
王素拉着她的手:“是啊,要不是我留着你的聯系方式,我都得把你忘了。”
“你當時是跑哪去了啊,突然就找不到人了。”王素問着。
林詩垂眸:“當時我爸出意外了。”
“哦……這樣啊。”王素點着頭,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別難過了,生活還要向前看,對吧?”
林詩笑着點頭。
到王素的辦公室又聊了會兒,林詩才出了教學樓。
她又去操場轉了一圈,看到那裏也是沒有變化,籃球架和羽毛球場還是那樣。
她走出石城三中,注視着校門看了會兒,然後轉身離開了。
沿着記憶中的路線,林詩又來到了華清超市。
沒有人經營,外面看着已經有點破敗了。
曾經,她就是在這照顧了牧浪一個星期。
門鎖着,她也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不過她也不打算進去,就保持這樣吧,她不想再打擾牧浪了。
這些年過得那麽累,讓他好好休息吧。
林詩走回了賓館,收拾了東西,整理好後,吃過晚飯就去了老房子。
下午五點,太陽還沒完全落下。
十年前,她走的時候也沒有鎖門,所以也不用擔心進不去。
不過就算鎖了,估計門也不會結實了。
她想到了十年前她剛來時的場景,笑了。
一步一步靠近。
一陣風吹過,她聞到了一股香氣。
這附近都是樹,哪來的花香?
林詩覺得奇怪,小跑着往前走。
到了老家的門口,她頓住了。
大門敞開着,院子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在花叢之間,蝴蝶和蜜蜂在飛舞。
花朵上,全都被灑上了夕陽金色的餘晖。
林詩一步一頓地走進去,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覺得不可思議。
俯下身,看着一朵紅色的玫瑰花,她猛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看的日記本。
她的大腦飛速地運轉着。
難道是牧浪買的花?
但是随即她又否認。
不可能,牧浪有那麽嚴重的花粉症,而且……
她看着庭院,當時那麽多人花了整整一天才清理完,牧浪一個人絕對不可能種滿。
林詩的心跳開始加速。
秘書走了出來,看到林詩發呆的樣子,喊了一聲。
“林總。”
她走到林詩身邊:“林總?”
林詩撫平情緒,将視線從花上移開。
“進屋吧。”
她說着,向裏屋走去。
秘書跟在後面,說着庭院裏的那些花。
“那些花是怎麽來的啊?感覺種下得不是很久。”
林詩沒有理會她,看着一樓客廳裏的兩張沙發。
曾經,牧浪倚着睡在一張沙發上,而她躺在旁邊的沙發上睡覺。
走上了二樓,林詩打開之前自己住的那一間。
裏面已經被秘書清理好了。
十年前的那個行李箱躺在櫃子旁,她的書包在書桌上。
書包……
林詩想起了什麽。
她走到書桌旁,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拿出了那個八音盒。
她的手顫抖着轉動八音盒,再松開,八音盒開始發出一陣一陣的浪潮聲。
林詩擡手捂着嘴巴,眼睛又開始變得酸澀。
她坐在了床邊,扶着額頭,靜靜地聽着浪聲。
秘書看她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走到她旁邊,問道:“林總,您還好吧?要不要去醫院?”
林詩擺了下手,輕聲道:“不用。”
秘書點了下頭,然後坐到旁邊。
空氣一直沉默着,到夜幕降臨時,秘書覺得有必要活躍下氣氛。
她蹲到了床邊,擡頭看着林詩,說:“林總,打掃房間的時候,我發現了好東西。”
林詩此時還沉浸在浪聲中,随意嗯了一聲。
秘書笑着,從床底下把箱子拉了出來。
“就是這些。”
林詩瞥了一眼,沒說什麽。
“這是情書吧?林總,您高中時期時可太受歡迎了,有這麽多人給您寫情書。”
可是三千弱水,未有一瓢出自他。
林詩看着窗外。
秘書咽了下口水,鼓足勇氣繼續說:“林總,我可以看嗎?”
林詩轉頭看向她。
秘書合掌道:“我上學時從來都沒收到過情書,所以想看看情書到底會寫什麽內容。”
她眼神中含着期待,林詩淺笑道:“你想看就看吧。”
“謝謝林總。”秘書一笑,然後從箱子裏取出一張信封。
打開,念道:“親愛的林詩,你知道我嗎?我是七班的宋義洋,今天,我單方面宣布,你是我的了。”
秘書念完,笑了:“是這種內容嗎?好有趣。”
林詩沒有反應,盯着八音盒看。
秘書又打開一封:“給石城三中最美的女生,比起陽光,你是更加耀眼的存在,比起月光,你是更加浪漫的存在,我喜歡你,高二五班,王志。”
“這封倒是很符合我對情書的預想。”秘書評論着。
緊接着,秘書又打開了幾封情書,有一般的,有搞笑的,還有肉麻的,各種各樣的都有。
過了十幾分鐘,林詩閉上了眼睛。
“時間很晚了,今天先休息吧。”
還沉浸在念情書的歡樂中的秘書聽到這話,把情書放回去了。
“好的。”
她把箱子推到床底下,但有一封情書在箱子外面,沒推進去。
“哎,還掉出來一封。”
她去拿,想扔到箱子裏,但是剛抓到信封,她就覺得和之前的有點不一樣。
“哎?這一封裏面還塞了什麽東西,禮物嗎?”她好奇地看着信封。
然後她又看向林詩:“林總,最後一封,看完這封就休息好嗎?”
林詩沒拒絕,點了下頭。
秘書小心地把信封拆開,然後從裏面拿出一張紙,以及一個粉色的蝴蝶結。
“送的蝴蝶結哎。”秘書覺得挺有意思,看了看後就把蝴蝶結遞給了林詩。
林詩無聊地接過來,看了一眼,立馬坐直了身子。
這個蝴蝶結……
秘書看着信紙上的字,看了幾行,覺得奇怪:“這是道歉信嗎?而且還沒有落款,這男生很害羞啊,不過字挺好看的。”
她嘀咕着,林詩卻緊繃着身體,瞪着那個蝴蝶結。
“念。”
“啊?”
“念一下信紙上的內容。”林詩僵硬地說。
秘書看到她的神色不自然,但還是開始照着信紙上的內容念——
對不起
這句話欠你好久了對不起,第一次見面就惹了你對不起,總是莫名其妙地鬧脾氣,讓你生氣對不起,把你辛苦做的蛋糕吐了出來當時還想着,如果能全部吃掉,你肯定會開心,但是我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沒用,連一個蛋糕都吃不下其實我本來沒想過生日的,想着在高三的畢業典禮上吹完笛子就出去打工,可是我沒在畢業典禮上看到你,我就去你家裏找你了,結果你說要給我過生日,那我怎麽還舍得走啊你問過我喜歡什麽,我寫“浪聲”,你說是根據我的名字想的,還說要一起去聽浪聲,可是不對,那是你的名字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走嗎因為我什麽都沒有我是個啞巴,還有一身毛病我保護不了你,而且還會拖累你我沒有錢送你貴重的禮物我給不了你任何浪漫我差你太遠了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追上你我不能讓你等我可是,我會去追你我查到滄市的平均結婚年齡是28歲,那我就追你十年十年,一百萬如果,我做到了,我一定要去見你如果,我做不到,我一定要種下一個花園,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再見你一次我一根狗尾草,不敢奢望蝴蝶青睐。
只期待,我哪天,能有幸攔住一絲風中的花香,你回頭看我一眼,停留片刻,再追着風離去。
秘書剛一念完,林詩立刻站了起來,奪過信紙。
看着上面的字跡,淚水又從眼角滑落,滴在信紙上,與上面原本就有的淚痕重疊。
“牧浪……對不起……”她嗚咽着低語。
那一年夏天,心跳掩蓋了風聲和蟬鳴。少年悄悄躲在梧桐樹後,竭力平靜呼吸,偷偷看着自己寫的情書赴向他喜歡的女孩手中。
害怕她發現,又期待着,哪輩子,能親口讀給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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