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求不得

“你不是原來的溫廷筠!”長公主這句石破驚天的話,讓溫廷筠的瞳孔急劇收縮,心髒猛地突突狂跳了起來,一瞬間,手心裏全是汗,整個人僵在了那裏!

被發現了嗎?

她已經知道我不是原來的溫廷筠,而只是異世的一縷孤魂,占據了原來那個溫廷筠的身體嗎?

她會怎麽做?

把這件事情公布出來,讓人燒死自己這個妖魔鬼怪?

還是拿這件事情威脅自己,讓自己任她予取予求?

太夫人、溫夫人、溫廷卿這些溫府衆人,知道後會有什麽反應?

知行、簪墨、洗硯和春末那丫頭,他們這些忠心跟着自己的人,又會不會受到牽連?

兩個損友謝星瀚和徐景耀知道後,是會害怕,還是會高興?

……

一時間,溫廷筠的腦子裏亂糟糟的,無數個問題從他的腦海中湧了出來,卻沒有答案。

幸好,夜色給了他最好的掩護,他就靜靜的站在那裏,凝視着長公主,沒有絲毫的反應,讓原本笑得燦爛,心中篤定的長公主心中漸漸升起了一絲不安……

東瀛皇太子那件事情的真相爆出來後,長公主日日夜不能寐,那天的情形,一遍遍浮現在她的腦海中,每浮現一次,溫廷筠的臉,在她的腦海中,就會模糊一分。

漸漸的,那天站在長公主府門口,冷冷的對她說,不,是我要跟你和離!和我不還手,不是因為你是公主,而是因為你是女人的少年,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她突然驚覺,眼前這個隐瞞真相,就勢與她和離,後續又做出那麽多驚人之舉的少年,不可能是之前那個與她生活在一起,時時闖禍,不學無術的色胚。

可是,不管怎麽看,明明就是同一個皮囊,怎麽可能有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為人卻完全不同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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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屍還魂?!”這個驚悚的念頭,不止一次的從長公主的腦海裏閃過,可是,她卻總覺得太過荒謬,不敢相信!

所以,今天這樣好的機會,長公主才會忍不住開口試探,可是預料中的驚慌失措或兇相畢露呢?

為什麽在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後,他竟然還能夠這如此的平靜?

身子僵硬的溫廷筠看着眼前,在月色和水光的映照下,笑容漸漸收斂的長公主,神智瞬間清明了起來。

借屍還魂這麽離奇的事情,又有幾個人會輕易相信呢!如果她已經确定了自己不是原來的溫廷筠,又何必大半夜的等在這裏,出言試探?

退一萬步講,就是她已經确定了自己不是原來的溫廷筠,又有什麽證據?她被自己順勢擺了一道,和離後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就算她這個時候跳出來說,自己不是原來的溫廷筠,是個借屍還魂的妖魔鬼怪,又有誰會相信她呢!

瞬間理清了思緒的溫廷筠,輕咳了一聲,緩緩向站在池塘邊的長公主走了過去。

溫廷筠慢慢踱到長公主身邊,與她并肩而立,眼睛卻是看着面前被皎潔的月光籠上一層亮色的湖面,語氣感慨的嘆道:“确實,我不再是原來的溫廷筠了,那麽長公主呢?你可還是以前的長公主?!”

長公主扭頭看着站在自己身邊,語氣感慨,卻說着讓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話的溫廷筠,心底卻不自覺地的突地跳了一下。

心裏有些亂的長公主微微蹙了蹙眉,轉過身,跟溫廷筠一樣看着夜色下泛着微波的水面,剛想要開口說話,卻又聽到溫廷筠接着開口說道:“以前的長公主,會與我像現在這樣,站在一起欣賞美景,心平氣和的聊天嗎?以前的長公主,會在意我的回答,特意等在這裏,只為了問我一句話嗎?”

溫廷筠側頭,看着長公主,嘴角微挑,“你看,你也不再是原來的長公主了!”

原本自己心裏就有些亂,思來想去拿不準,特意跑來試探于他的長公主聞言,不禁微微愣了愣,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可是,心裏卻還有幾分糾結,覺得雖然他說的不錯,可是跟自己剛才說的,卻好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呀!

一直注意着長公主反應的溫廷筠,見她眼中閃過糾結之色,知道原本就不太确定的她,已經有些被自己說動了,現在正是趁熱打鐵,乘勝追擊的時候,便咬了咬牙,做出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看着眼前的水面,嘆了一聲道:“長公主從出生起,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曾體會過,原本以為自己得了無比珍貴的心愛之物,小心翼翼地奉若珍寶,可是卻突然得知,你所以為的一切,皆是假象,原來,你從來都不曾擁有過這一切的感覺?”

溫廷筠說到這裏,苦笑了一聲,語氣苦澀的低聲呢喃,“恐怕沒有人在經歷了這一切後,還不改變的吧……”

“無比珍貴的心愛之物……小心翼翼的奉為珍寶……”長公主的臉,突地升起了一片紅霞,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原來自己在他的心目之中,竟然是這樣的嗎?!他不是因為自己是長公主的身份,才對自己曲意逢迎,讨好賣乖的嗎?!

“既然對你來說是奉若珍寶的東西,難道不該牢牢抓在手中?又為何會棄之如敝履?你不覺得你的話,說得太過矛盾些了麽?!”勉強壓下心中悸動的長公主,故意用不屑的語氣回道,掩飾住了自己的異樣。

溫廷筠盯着水面,良久沒有回答,就在長公主嘴角挑起一絲嘲諷的微笑,覺得自己戳破了溫廷筠的謊言,讓他無法回答之時,耳邊卻響起了溫廷的聲音,“待有一日,長公主心中有了求不得之時,就會明白,我為何會這麽做了……”

他淡然中透着幾分落寞的聲音,飄蕩在夏日的夜空裏,夾雜着草木香氣的微風輕輕吹起長公主鬓邊的發絲,撫在她紅暈未消的臉頰上,長公主也不知道,是臉頰,還是心裏,好似有什麽東西輕輕掃過,攪亂了心緒,嘴裏不自覺的低聲重複着,“待有一日,我心中有了求不得之時……”

攪亂了長公主心緒的溫廷筠,卻不再理她,轉身向停在莊子門口的馬車走了過去。

待上了馬車,溫廷筠才大大的松了口氣,擡手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暗忖,他大概……也許……應該,已經糊弄過去了吧!

反正糊沒糊弄過去,長公主被他這麽一攪和,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來找他的麻煩了!

第二日一早,溫廷筠便又趕了過來,看見一看就沒睡好,神色有些憔悴的長公主,雖然心裏發虛,但面上卻絲毫不顯,說笑着陪皇上和各位娘娘、公主吃了午飯,便将他們送出了莊子。

皇室衆人意猶未盡的上了馬車,浩浩蕩蕩的回了宮。

皇上和各位娘娘出宮,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京城的人,自然是沒有不知道的,待得知了皇上是帶着皇後和各位娘娘去了溫廷筠京郊的莊子上,給皇後娘娘慶生後,更是個個被驚得不行,都在心中暗暗感嘆,這得是有多大的臉面啊!

再過了兩日,待溫廷筠把皇上給他題的匾額做好,挂在了莊子大門口上以後,更是将那些原本以為他只是短暫的受寵,很快就會被皇上抛到腦後的勳貴高官們,驚掉了下巴,皇上給人題匾額?真是怎麽想都覺得太魔幻了些!

擁有了這一殊榮的莊子,自然也就成了衆人眼中的香饽饽,就如溫廷筠之前說的那樣,大家都想去看看皇上親筆題的匾額,更想去皇上住過的地方,住上一住,沾沾龍氣,讓溫廷筠那個原本就已經十分有名的莊子,更加的出名了!

以前去他那個莊子度假的人家,雖然出手也十分大方,但也不好明碼标價,都是憑賞,想給多少銀子就給多少,可自從皇上去過,再留了個親筆書寫的牌匾在那裏以後,情況可就完全不同了,要想在莊子那裏排上期,可就得價高者得之了!

給的銀子少了,那是寧可空着,也不讓人用的,因着有了皇上這個因素,大家也并不覺得溫廷筠這樣做有什麽不對,皇上待過的地方,那自然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待的!

莊子上掙錢的速度與金額,讓原本心裏有所準備的溫廷筠,也不禁暗暗吃驚,再加上他在京裏與海因裏希合夥開的那個淘寶閣,就說日進鬥金,也不為過,溫廷筠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麽快就過上了有錢人的生活!

然而,等到真的過上了有錢人的生活才知道,原來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煩惱!

他在京裏開的店鋪,因着原本用得就是他名下的鋪子,因此一直被人傳說,鋪子的老板就是他,加上有心人這段時間的觀察和追查,到現在,已經可以十分肯定的說,他就是鋪子的老板。

因此,每日來定遠侯府登門拜訪之人絡繹不絕,溫廷筠在風光無限的同時,也深覺不勝其煩,特別是每到休沐之日,就更誇張了,他根本就不敢待在侯府中!

正好到了要跟海因裏希對賬的日子,反正休沐的日子溫廷筠也不敢在家待着,便趁着今天休沐,去了海因裏希的住所。

到了那裏一看,約瑟夫竟然也在,待對過賬後,看着掙得盆滿缽滿的賬簿,溫廷筠心情大好的對兩人笑着說道:“走,本侯爺請你們去太白樓吃好吃的去!”

海因裏希和約瑟夫兩人一聽,也十分歡喜,最近來大夏朝傳教的外國人越來越多,因着不了解大夏朝的風俗習慣,外國人與大夏朝的百姓之間頗多沖突,導致他們這些外國人都不太敢去酒樓、茶館這樣的公共場合,不受待見是一方面,要是再惹出什麽禍事來,就不值得了。

再加上,他們雖然會一些漢語,可是對于那些名字跟食物完全沒什麽關系的菜譜,卻總是搞不太懂,幾乎每次點菜,都會鬧笑話,自然也吃不到什麽地道的美食了,這回有溫廷筠帶着他們去吃好吃的,那可就完全不同了,因此,海因裏希和約瑟夫兩人興高采烈的跟在溫廷筠的身後,出門坐上馬車,一起去了太白樓。

一進太白樓,來迎客的小二看見跟在溫廷筠身後的海因裏希和約瑟夫兩個外國人後,臉上便露出嫌棄的神色,只是見打頭的溫廷筠穿着不俗,一看就非富則貴,這才沒有說什麽,笑容有些勉強的迎了上來。

待聽到溫廷筠說,他們三人要個雅間後,小二才暗暗松了口氣,帶着他們向樓上的雅間走去。

三人跟在小二身後,剛剛上了二樓,就見一群衣着華麗,一看就是勳貴高官家的子弟們,說說笑笑的從一個雅間裏走了出來。

兩波人走了個對頭,在沒有多寬的走廊上,迎面碰到了一處。

那群人中有人認識溫廷筠,見來人是他,忙态度恭謹的對他躬身行禮,口稱“侯爺”,其他人不管是認識,還是不認識的,見狀也都紛紛躬身行禮。

溫廷筠如今正是聖眷正濃,風頭正盛之時,平日裏想要特意去巴結他都還來不及,這會兒怎麽可能去主動開罪他呢!

一片彎身行禮,口中問好之中,人群中只有一個人,兀自立在那裏,沒有動彈。

溫廷筠原本也不太在意這些繁文缛節,并未在意,笑着對跟他彎身行禮的衆勳貴子弟們點了點頭,便準備繼續跟在小二身後,往雅間裏去。

結果,走了兩步,卻看見立在人群中沒有動的永昌候世子宋遠昇,正用陰沉的目光,惡狠狠地盯着跟在自己身後的海因裏希,不由心中微怒!

他側身挪了兩步,擋在目光陰沉的宋遠昇身前,也不說話,就那樣嘴角微挑,臉上帶着嘲諷的笑意,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副什麽人見到本侯爺竟然敢不來行禮的嘚瑟樣,把原本壓根就不打算跟他行禮的宋遠昇氣得兩眼冒火,心口直疼!

原本他是高高在上的永昌候世子,而他只是個被長公主掃地出門的小小鴻胪寺錄事,他見到自己還要彎身行禮。

可是,如今這才多長時間,自己還是那個永昌侯世子,而他卻搖身一變,成了世襲罔替的定遠侯!自己見他,還要彎腰行禮!

宋遠昇心裏咽不下這口氣,特別是他還看到了跟在溫廷筠身後的海因裏希,往日那些恩怨便會浮上心頭,更是讓他怒火中燒,別說給溫廷筠彎腰行禮了,就是光看見他,他就覺得難受!

可惜,如今形勢比人強,就算他再不情願,卻也只能擡手拱了拱,敷衍的行了個禮,嘴裏卻是不服輸的啐了一口,低聲嘟囔了句白皮豬,便擡腿越過溫廷筠的身邊,大步向樓下走去。

溫廷筠眼中閃過一絲怒色,轉過身,看着宋遠昇,冷冷的開口說道:“堂堂永昌候世子,連個禮都行不好,竟然還有臉出來四處招搖!本侯是不是應該去拜訪拜訪永昌候,向他請教一下這個問題?!”

與宋遠昇一起吃飯的勳貴子弟們聞言,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都是沒有想到,溫廷筠竟然這樣強硬,這樣的不給面子!也不禁都在心中暗暗慶幸,幸好剛才自己沒有怠慢于他!

正要下樓的宋遠昇聽到他的話,則是差點沒氣得背過氣去,他一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好幾歲的小屁孩,竟然在衆人面前教訓起自己來了!

可是,溫廷筠的話,卻占着理,容不得他出言反駁,而且如果今天這事兒,真的鬧到他爹永昌侯面前去,最後的結果,也只能是他給溫廷筠賠禮道歉,不僅如此,還會将事情鬧大,而事情鬧得越大,他丢的臉也就會越大!

永昌候世子宋遠昇,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大的虧,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變幻不定,好半響,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轉過身,對溫廷筠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嘴裏卻道:“定遠侯好大的派頭,不知道的,還以為大夏朝就只有您一個侯爺呢!”

說完後,便一甩袖子,轉身往樓下走去,自以為扳回了些顏面的宋遠昇,卻聽見溫廷筠的戲谑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你這樣咒你爹不好吧!”

“你說什麽?你是誰爹!”被氣昏了頭的宋遠昇,回身就要向溫廷筠沖去,卻看見溫廷筠一臉莫名其妙看向他,不解的說道:“你在說什麽?我雖然和離了,可是還沒孩子啊!”

跟宋遠昇一起出來玩的勳貴子弟們知道,宋遠昇是氣糊塗了,誤會了溫廷筠那句話的意思,忙上前去拉住他,一邊用力将他往樓下拖,一邊尴尬的笑着給溫廷筠陪禮,等到宋遠昇被衆人拉下樓,冷靜下來以後,才反應過來剛才溫廷筠在說什麽,不禁氣結,自己真真是白丢這個臉了!

樓上的溫廷筠則是心情大好,跟在他身後的海因裏希和約瑟夫兩人,雖然對他跟宋遠昇後面的對話,沒太聽懂,但也不妨礙他們知道溫廷筠戲耍了讨厭的永昌侯世子宋遠昇,對視了一眼後,都不禁心情愉悅的哈哈大笑了起來,聽得被衆人拖下樓的宋遠昇又是一陣氣悶。

“父親,我們到底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沒臉再跟朋友們去玩樂,氣得直接回了家的宋遠昇,沖到永昌侯宋瀾亭的書房,氣惱的沖自家父親高聲喊道:“明明有能夠置溫廷筠于死地的東西,我們為什麽還要等下去?”

坐在書案後,正在看書信的永昌侯宋瀾亭,擡眼看了看氣急敗壞沖進來的自家兒子,邊看着手裏的信,邊慢悠悠的回道:“爬得越高,才能摔得越重,得意才能忘形,從未曾擁有過,就不會明白失去的痛苦!還有……”

宋瀾亭放下手裏剛剛看完的書信,擡頭看着宋遠昇,語氣略有些失望的接着說道:“教了你多少次,那些不足道的小人物,永遠只是工具,而不是目标,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

宋遠昇沒有回話,眼中卻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總說溫廷筠不過是腳下的蝼蟻,只要是想,随時都可以收拾,可是,如今他卻一天天的發達起來,風光無限,到底什麽時候收拾他?別只是嘴上說得好聽吧!

永昌侯宋瀾亭看着兒子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将手裏的書信折好,放回到信封裏,搖了搖頭,淡淡的道:“明天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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