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言知瑾耳內再次響起嗡鳴。

浩瀚的星空從言虺的腳底向外擴散,他們仿佛正漂浮在星海中。

他舔了一下幹燥的嘴唇,語調生澀地說:“我……”

腦內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個陷阱,對方絕對不會無條件地幫助自己,要知道那些秘密,絕對要付出重大的代價。

但那種對于解密的渴望正在瘋狂生長,好像千足蟲在啃食他的大腦,讓他渾身癢麻難耐。

他想知道。

他想知道隐藏在言虺背後的秘密,包括他誕生的方式和原因、他的能力極限、他和他的同類們想做什麽,想要知道那個神秘的宇宙裏還隐藏着多少他們暫時無法探索的秘密。

這對于一個求知欲旺盛的科學研究者來說,簡直擁有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拟的吸引力。

如果他不曾發現言虺的存在,或者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能根本不會思考這些事。但現在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一條細縫,從裏面漏出璀璨的金光,讓人忍不住去打開盒子,窺見寶藏的全貌。

他根本沒辦法壓抑這種渴求。

“怎麽樣?”言虺漆黑的眼瞳微微發着光,像是一對能夠蠱惑人心的魔石。

言知瑾怔怔地望着前方,雙眼沒有焦距,仿若一座精心雕琢的雕塑。

他眉峰微蹙,明顯正在進行激烈的心理鬥争。

言虺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從言虺悠閑的姿态,足以看出他的勝券在握。

良久,言知瑾眨了一下眼,沙啞地問:“如果我輸了,會怎麽樣?”

言虺好像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說:“會怎麽樣?你承認成為我的信徒,這不就是你付出的最大的代價?”

失去自己的尊嚴,對某個存在頂禮膜拜,以至于放棄自我意識,成為聽從指令的工具。

對于一個堅稱自己不會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來說,這就是最大的諷刺和懲罰。

言知瑾喉頭滾動。

最終,他從喉嚨裏擠出一聲不像自己嗓音的微弱聲音:“好。”

懸浮在周圍的星體驟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芒,幾乎将人的眼睛刺瞎。言知瑾眯起眼,眼眶周圍湧上一層生理淚水。

“游戲開始。”光芒中心的言虺優雅而傲慢地宣布。

巨大的光球在空中破裂,刺目的光芒吞噬整個空間。

言知瑾模模糊糊地看到光芒散去,周圍恢複成普通的房間的樣子,才慢慢睜開眼。

“從哪裏開始?”言虺饒有興致地問。

言知瑾擦去眼角的淚水。

他的眼前是身材修長挺拔的年輕男人,黑色的襯衣和長褲,中世紀貴族般深邃而陰郁的雙眼,蒼白得毫無血色卻又完全不顯出柔弱的皮膚,讓人想起某種潛伏在陰影中的動物。

他手指無意識地蜷緊,說:“我想要你的身體……”

言虺挑眉,輕巧地扯下領帶扔走,又将手指搭到襯衣紐扣上。

“……的全部數據。”

言虺解完襯衣紐扣,随手将襯衣脫下,扔到旁邊的椅子上。

言知瑾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稍微擡起下巴,一動不動地盯視着面前的人。

言虺的皮膚看起來白,卻和那些重病的人截然不同,不僅沒有虛弱感,反而透着一股令人膽寒的肅殺感。

他身形偏瘦,穿着衣服的時候,給人種弱不禁風的錯覺,一旦脫了上衣,卻能清晰地看到附着在骨骼上的肌肉的紋理,就像一條蛇,看似消瘦,實則充滿力量感。

他的胸口有一道醜陋的疤痕,從胸口右上方斜斜劃到左下方的腹部,很煞風景,為他平添一種兇狠的氣質。

言虺的手指又搭到皮帶金屬扣上,毫不猶豫地“咔噠”一聲。

言知瑾閉上眼,急促的語調帶着些微顫抖:“我說的是蛇的!”

***

“你怎麽不早說。”言虺打了個響指,言知瑾面前出現一道黑霧。

很快黑霧散去,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他熟悉的大蛇。

漆黑發亮的鱗片,銀色的沒有規律的環紋,紫紅色的信子。

再次見到大蛇,言知瑾竟然有種很久不見的懷念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撫摸蛇的頭頂。

蛇也配合地把腦袋伸過去。

言知瑾的手剛碰到蛇,又想起他的人形,心情頓時冷了下來,手指只是輕輕點了一下蛇頭部的鱗片,就縮回去。

蛇歪歪頭,等他接下來的撫摸,卻發現他已經轉身走向床邊。

蛇的上半身倏地立起來,脖頸壓扁,搖搖晃晃地向他游去。

它這樣一立起來,壓迫感就來了。

言知瑾不得不擡頭,仰視蛇。

“你今天怎麽不摸我了?”蛇吐着信子,兇巴巴地問。

“今天太晚了,我要休息。”言知瑾鋪開被子,準備去洗漱。

蛇扭動着尾巴,卷住他的手腕,強行把他的手牽引向自己的頭頂:“你今天都沒摸我!”

言知瑾:……

他深吸一口氣,反手抓住蛇尾巴,行雲流水般把蛇往地面甩去。

蛇重重摔到地上,發出沉悶的巨響,他不可思議地看着言知瑾:“你摔我?”

言知瑾看向自己的手。

這個動作已經刻進他的大腦內,成了一種本能。他一遇到蛇做什麽逾矩的事,就想這麽做。

即使他已經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蛇。

“你說好晚上來找我,”蛇在地上扭來扭去,語氣悲傷而憤怒,“你遲到了!”

言知瑾微微一愣。

他想起兩天前和蛇的約定。

許許多多的和蛇有關的記憶在腦海內複蘇。

在那個神秘的星球上,主動将兔子叼到他面前的蛇。

在狼群襲擊基地的時候,只是單純注視,就讓它們發瘋的蛇。

安靜地蜷縮在樹葉下,等待他下課的蛇。

喂食時乖巧地凝視着他的蛇。

溫柔地纏繞着他的蛇。

以及兩天前和他約定的蛇。

蛇的控訴幫助着他的記憶飛快浮現:“你說,遲到多久,就用三倍的時間補償我,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決定遲到多久?”

言知瑾無聲地張了張嘴。

他想要解釋,又覺得什麽語言都過于無力。

如果是以前,蛇這麽向他撒嬌,他一定會抱住蛇輕聲安慰,補償的時間一分一秒都不會少。

可是現在在他面前的不是單純的蛇。

是某種遠比他強大的、擁有人類形象的智慧生物。

每當他想要觸碰蛇,就會想起蛇的人形。

然後就會想到,他觸碰的,其實是人類的皮膚,幹燥又冰冷。

蛇黑幽幽的雙眼執拗地看着他,尾巴緊緊巴在他手臂上。

言知瑾雙眼微阖,嘆了口氣。

他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臂,掙脫未果,只能嘗試着先撫摸蛇的尾巴。

蛇最開始還保持着警惕,不肯放松對他的手臂的纏繞,漸漸地,蛇顯出享受的神态,懶洋洋地趴在地上,任他愛撫。

言知瑾越摸,越有點上瘾。

他本來就喜歡蛇,看到蛇就想摸。

更何況是一只這麽漂亮的蛇。

他直接把蛇抱起來,沿着蛇身體的曲線,從頭頂摸到尾巴尖。

蛇的尾巴尖翹起,繃直,整條蛇緩慢地圍着他的腰轉圈,把他圍了一圈又一圈。

言知瑾沉迷于撸蛇的快樂中,把臉埋到蛇的腹鱗處。

“這裏的傷還是沒好,這是不是就是你胸口那道?”

蛇甩甩尾巴,表示肯定。

“你說過,不存在任何能殺死你的生物。”

蛇側頭看他,眼裏翻湧着複雜的情緒。他玩笑道:“确實,我也沒有死。”

“是你的敵人?”言知瑾細細摩挲着蛇的傷口,心念一動,問,“你的同類?”

“某種意義上,是的。”蛇懶散地說。

“他為什麽要襲擊你?”

“為什麽……我真希望他會主動襲擊我。”狡猾的蛇說。

“他從來都不想襲擊我。”蛇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他古怪地笑笑,帶點自嘲的意味,“他甚至不願意看我一眼。”

他說:“我寧願他把我當成敵人。恨得咬牙切齒,想要粉身碎骨的那種。”

言知瑾還想再問,他卻什麽都不說了,只是用尾巴勾勾言知瑾的手腕,說,摸一摸才能好得快一點。

“你說過,會解答我想知道的事。”言知瑾生硬地說。

蛇的聲音帶着笑意:“我可以選擇什麽時間讓你知道。你要明白,你現在還沒辦法一下子接受太多的信息。”

“……好。”

“篤篤篤。”

門外傳來言聽雪的聲音:“睡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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