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顯

宣平侯和周氏聽到消息匆忙趕來時,巯岳閣裏裏外外皆是死一般的寂靜。

祁昱面色冷淡的立在榻前,身子修長挺拔,漆黑的瞳裏凝着抹狠厲,幾乎是看穿了徐之琰,那樣淩厲的眼神,沒幾人受得住。

而徐之琰早已微垂了頭,冷汗沿着側臉滑下,鑽入頸窩,寒涼透頂,像是被剝光了,置身冰天雪地,他藏在錦被裏的手狠狠一顫。

周氏進了屋就快步來到床邊,握住兒子瘦削的雙肩,聲音急切:“之琰,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徐之琰似受驚一般的忽然擡眸,無神的眼裏竟有淚花閃爍,他雙唇止不住的輕顫,卻不說話。

“之琰,快跟娘說!”周氏握住兒子的力道不由得更大了些,“今日怎麽回事?小桑好好的怎麽暈倒了?”

“母親……我從未要害小桑,毒不是我下的!”徐之琰終于壓着哽咽大喊,羸弱的身子顫抖不已,臉色慘白,可一嗓音比一聲高:“全是那個賤婢挑唆!”

宣平侯走過來,見堂堂七尺男兒竟落淚哽咽,眉頭一皺,心裏生出幾分不悅來,他看向祁昱,如此的沉着穩重才叫他欣慰了些,“阿昱,你來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父親!”徐之琰忽然尖銳的大叫一聲。

祁昱冷嗤一聲,将要開口又合上,神色漠然。

宣平侯極其不耐,語氣也差了些:“那你來說!”

“你喊什麽喊?”周氏回身瞪了他一眼,“搞清楚誰是你親兒子,你就喊喊喊?”

當着下人和兩個“兒子”的面被周氏這樣說道,宣平侯顏面盡失,當即罵一句:“無知婦人!”

他哪裏是在乎什麽親兒子?不能給候府帶來光輝榮華的又是什麽狗屁兒子?

這樣明晃晃的厭惡分毫不差的落在徐之琰眼中,他憤怒不甘得咬緊了後槽牙,因瘦弱而深深凹陷的眼眶卻掉下兩行淚,他看向周氏,滿臉隐忍委屈:“母親,不是我下的毒,全是王媽媽那個賤婢挑唆兒子,她說女人易變心,小桑年輕貌美,出生名門,根本瞧不上兒子病弱之軀,兒子是一時糊塗才聽了她的謠言。”

周氏氣得臉都綠了,“王媽媽呢?給我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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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昱往屋裏一掃,給阿東遞了個眼神。阿東點頭,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而周氏身邊的人也回來答話,只說找不見王媽媽身影。

徐之琰才敢看向宣平侯,“父親,您聽到了嗎?她心虛逃了!不是兒子的主意!”

宣平侯活了大半輩子,老狐貍一個,他思忖半響,問祁昱:“小桑身子怎麽樣?可有大礙?”

二人進來都先問是怎麽回事,眼下知道事情原委,才問起沐雲桑的身子,心裏彎彎繞繞的,不外乎是權衡利弊,顧及尚書府這顆大樹。

祁昱卻道:“有膽子有心思謀害主子的奴婢,實為少見。”

“你什麽意思?”周氏猛地起身,母雞護崽子一般的,擋着身後的瘦弱男人,“難不成你想說是我兒授意指使的嗎?我兒纏綿病榻二十幾年,自顧不暇,平白無故的怎麽會害人?小桑是他的發妻,若不是你背地做了什麽,他怎麽會輕易聽了旁人讒言?”

倒打一耙的功夫,叫候府的人學了個徹徹底底。

宣平侯聽了這話也反應過來,徐之琰再病再不成器,也是親兒子,是候府唯一的血脈,他總不能送官府,更不能叫尚書府知曉這事。

是以,不能鬧大,不能深究。

這諸多的“不能”,叫宣平侯想起兩日前的壽辰,祁昱無故離席,原打算與親家言明真相卻無疾而終。因果牽連。若不是被後院那兩個婆娘鬧事耽誤了,本該好好敲打一番的。

他拉下臉來,說圓場話:“咳咳,阿昱,說話注意些,你也知道的,之琰久病,常年喝藥,哪有精力做別的?”說完,一面朝周氏揮手,叫她消停。

祁昱見慣了這樣的路數,如今內心除了麻木,又多了幾分燥郁。

一時屋內靜了下來。周氏護着兒子,宣平侯在考慮怎麽息事寧人。

衆人看不見的地方,徐之琰悄然将眼淚抹幹淨,緩緩勾了唇,笑意陰森。

少頃,宣平侯咳嗽兩聲,說:“今日之事就此作罷,犯了事的奴婢我會派人去尋,之琰好好養病,切莫胡思亂想,小桑那邊請兩個郎中去好好瞧瞧,養好身子,該補償的自不會少。”

“巯岳閣伺候的,都給本侯聽清楚了,誰膽敢往外傳一句,小心舌頭!”吩咐完這些,宣平侯無奈的看了看兒子,畏畏縮縮的躲在女人後頭,真是窩囊廢!可也只有嘆氣揮袖。

宣平侯正要道一句都回去,誰料被一雄渾有力的聲音打斷。

“慢着!”祁昱凜然轉身,周身氣度不凡,一雙睥睨所有的狹眸裏綻出無形威嚴,赫然權勢滔天的王。

宣平侯不由得心神一震,單單兩個字便有這樣的磅礴氣勢,放眼當朝多少青年才俊都沒有,震撼過後,危機感陡然升起,他急問:“阿昱,你還想做什麽?”

周氏氣急敗壞,指着幾步遠的高大男人,說:“你還想做侯爺的主不成?別忘了你有今日風光是托誰的福!要是之琰身子康健,你如今指不定在哪裏任人差遣,低賤到骨子的下人有什麽資格來這裏?”

“別不識擡舉!”

好一個下人。

祁昱涼薄的擡眼,憶起十幾年來的隐忍克制,竟覺不痛不癢,他早不是那個因一句指責便陰郁秧秧一整日的少年。

二十三歲,意味着沉着冷靜的心智,和不動聲色的成長。

他身姿挺拔,絲毫不畏懼,更沒有露出一丁點的退縮和落敗,身份、地位、權勢,都不能成為打倒他的利器。

因為早已千瘡百孔,所以再無所畏懼。

祁昱說:“世子爺喝了二十幾年的藥,還會怕苦嗎?”

聞言,幾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周氏氣到手哆嗦,說不出一句話來。

宣平侯的臉色更難看,因他突然意識到,這樣出類拔萃的人物已經完全掌控不住了。

或許早已不在他掌控範圍之內。日複一日的沉默,都是僞裝!?

可候府這個空殼子一旦沒了祁昱,不要半年便要撐不下去,至此江都城勳貴圈子再無徐氏一族。

代價太重,他們根本承受不起。

……

“阿東,把人帶上來!”

祁昱一聲令下,侯在門口的阿東立馬将人拖了進來,婦人低垂着頭,一身粗布衣裳,到了幾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

徐之琰瞳孔一縮,從後脊寒到了腳底,他指着地上的婦人,氣息急促:“大膽賤婢,還不認罪?還敢回來?”

他是在威脅,也是驚慌。那樣龌蹉低劣的惡毒心思,不能被父親母親知道!更不能被頂替了他十幾年的冒牌貨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爺,溫和儒雅的謙謙君子,怎麽能被人拿異樣的眼神看待?

然而祁昱甚至沒有多餘的眼神遞過去。

祁昱蹲下身,冷眼掃過逃跑無果的王媽媽,壓低了聲音道:“想活命,自己看着辦。”

阿東一腳踹在王媽媽背上,以示警醒。

見狀,宣平侯和周氏皆是閃爍了目光,齊刷刷的看向床榻上面白如紙的兒子,驚疑從心底堆疊而起,成了高山。

幾乎是不用說,在場衆人明眼的,都猜到了。

有如此深沉的惡意心機,絕不是一朝一夕。

王媽媽膽怯的擡頭,不敢看主子,大有豁出去的架勢,說:“老奴是候府的老人了,從前伺候老太太,如今來巯岳閣當差已有十年之久,所言所行不敢有半點逾矩,世子爺……今日世子夫人出事,養生湯裏的毒都是世子爺叫人尋來的,老奴只是幫放到——”

“你休得胡言!”徐之琰大吼一聲,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栽歪了下,直接往地上倒。

周氏倒抽一口氣,嗓音尖銳喊:“我兒之琰!”

**

雲桑得到消息時一點不意外,倘若徐之琰認了才是反常,她只問:“祁昱呢?”

阿貝說:“郎中給世子爺紮針,侯爺就叫祁大人去書房了,想來是有話要說。”

雲桑默了默,掀開被子要下床,被阿貝攔住,阿貝憂心忡忡的,“夫人,您還身子還沒好,別過去了吧?”

是了,她體內雖有毒,可暈倒是裝的。倘若叫宣平侯和周氏瞧見她并無大礙,這次也白忙活了。

雲桑望了望阖上的門窗,“幾時了?”

“還有半刻就黑天了。”

她才放開手,好好坐回去,問:“王媽媽呢?”

“被祁大人身邊的阿東帶走了,也不知帶到何處去。”

聽說是祁昱的人,雲桑才放下心,喃喃一句:“只要不落在他們手裏就好。”

此人日後還有大用處。

“夫人,”阿貝欲言又止,“還是奴婢傳書信回尚書府吧?候府這一夥子人沒心肝的,盡做缺德事。”

“先別驚動父親母親,且看看這回他們拿什麽說辭來搪塞。”她原想走一步看一步,沒曾想這麽巧,一下便抓住了惡人尾巴,可如今真假仍是颠倒的,依照前世,到月末那時,祁昱才有所動作。

要是她今日就借養生湯一事提出和離,除非将真假原委全然道出,否則事事牽連祁昱,她不願他大業受阻,更不願因此被候府捏住弱處,颠倒是非黑白,到時受累的不止自己,尚書府也難逃一劫。

前世是瞧見了的,候府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被逼到沒活路時破罐子破摔,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要考慮長久之計,必得是将證據死死握住,等到祁昱離開,她再伺機而動。

可阿貝都要愁哭了,雲桑哭笑不得,反過來安慰她說:“愁什麽?今日出了這種事,但凡我态度拿捏好了,他們這段時間少不得要收斂些,尤其徐之琰,侯爺侯夫人決不會再放任他做別的。”

左不過也就十幾二十日。

前世飄蕩十幾年,她都熬過來了。

“夫人夫人!”外邊傳來一陣嚎叫,腳步聲都快打架了。

雲桑頭疼的扶額。

果然,下一瞬就見阿寶飛奔進屋,抓住她胳膊腿腳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的看過,圓潤的臉兒滿是汗珠,“這夥子沒良心的!活該他病死!幸好您沒大事,回頭我也尋一味毒藥來,專毒巯岳閣那位。”

阿貝忙打斷她,“小聲些!”

雲桑笑了笑,阿寶阿貝簡直是對頭。可她牽挂祁昱,想起那句我必不會叫她受委屈,便露出一個甜津津的笑來,就連空氣中漾着的苦藥湯味兒,呼進鼻息間都是沁甜的。

說話間,外邊天色黯下了。雲桑掀被起身,一面叮囑:“我身子并無大恙,你們不要憂心,也切記不要宣揚,湯藥都熬着,只裝作我病得不行了。”

“胡說!您好好的!”兩個丫頭異口同聲。

她雖是好好的,可還不知祁昱如何。

這樣的未知與猜測當真是抓心肝的磨人。

作者有話要說:

emm二更很晚很晚很晚!不要等!寶貝們都去碎覺!不許熬夜喔~你們都要美美噠!感謝在2020-07-12 22:05:09~2020-07-14 21:24: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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