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哪兒呢?

來福客棧并沒翻新,即便打掃得非常幹淨,從裏到外也都透露着歲月留下的磨舊感。

林蓉很早就清楚,除非将客棧關掉,重新把所有房子推倒重建,否則這是避免不了的,可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沒這個必要。

好在這個問題并不難解決,後世還有人專門做磨舊呢,只要屋裏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充滿歲月的魅力也就是了。

所以于學鴻一進門就發現,深木色高腳凳上,擺放着兩盆萬年青,一扇同樣頗有歲月感的深木色屏風将床榻和淨房分開。

他看不見淨房內都有什麽,卻能看到木頭邊緣仿佛磨出包漿來的床榻上,整齊擺放着深藍色被褥,枕頭是同色方形枕,被子到達枕頭邊緣被折疊往外翻了一掌寬,與枕頭整齊又嚴絲合縫鋪開來。

容人往床上躺的方向,掀開一個整齊的三角,一朵盛放的薔薇和同樣磨舊的木盒被放在米白色床單上。

床頭擺放着客棧裏常用的櫃子,可櫃子上擺放着米白色镂空花紋的蓋巾,上面立着一排高低錯落的圓柱狀蠟燭,正幽幽燃燒着,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床榻另一側靠近窗口的方向,擺放着書桌和美人肩椅,椅背上放了個奇怪的弧形木塊,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往裏走,隔出來的小小淨房內,擺着舊銅色的銅盆架,架子上還挂着兩個小小的盒子,盒子裏有一塊褐色的東西,還有個小巧瓷瓶,瓷瓶旁邊擺着一把小巧的刷子,再往旁邊去是镂空形狀的椅子,蓋着蓋子的竹編筐和浴桶。

“歡迎郎君入住來福客棧,為了歡迎您的光臨,我們主家特地為您準備了一份小小的禮物。”跑堂指着床上的木盒道,“銅盆旁邊是香皂,您用來洗手、洗臉或者沐浴都可以,瓷瓶中是牙膏,這刷子是牙刷,用牙刷沾上牙膏洗刷牙齒,可以保持口中清新幹淨。需要漿洗的衣裳您可以放在竹筐內,我們每天都會有人來收,客棧可以幫您漿洗,每次只需要收取兩個銅版。”

随後跑堂掀開那镂空的椅子,露出下面的木桶:“這是夜香桶,我們客棧正在想辦法讓客人們可以在屋內如廁,如今只能是晚上用,清晨會有人過來收取。”

于學鴻聽着跑堂滔滔不絕介紹着屋裏的東西還緩不過神,實際上如今房間內的改造更多是用于從潤物細無聲的便捷上,整體還是來福客棧原來的模樣。

可這屋裏就是有種金碧輝煌,整齊又優雅的感覺,無處不在的清香更讓人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最關鍵也是讓于學鴻目瞪口呆的點,在于進門後,在屋子中央的餐桌上,放着的那盞如意紋銅燈盞。

這燈盞上面立着銀色半弧狀的燈罩,那燈罩像是花瓣一樣從中間往外分開,分成了四個豎起來的半弧狀燈罩,将四根蠟燭籠罩在其中,映亮了屋內所有的角落。

不知道是天還沒黑的緣故,還是這燈真的太亮了,屋內甚至比起半下午時候陽光映射進屋內時毫不遜色,還更添幾分朦胧銀芒。

“你确定……這是,這是地字號的房?”于學鴻緩過神趕忙問跑堂,可別是走錯進了天字房吧?他可付不起那個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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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他恍惚中還忍不住想,這叫……環境很不好?颍州府的其他客棧到底得奢華成什麽模樣?

大部分學子走上科舉之路,除了為實現心中抱負,更多也還是想為家裏改換門楣,讓家人們都能過得更好。

于學鴻長到十八歲,這還是頭回來府城,原來不好的都已經是這般模樣,那他一直以來所為之奮鬥的,比他想得還要更值得無數倍。

這讓他心頭忐忑和迷茫盡去,黝黑的眸中只剩下了堅定和熊熊鬥志。

跑堂的回答在這鬥志火焰上又灑下一把熱油:“郎君說笑了,這确實是地字號房,您可要先洗漱一下松緩下筋骨?有什麽需要的,您随時拉床頭的鈴繩叫我,我随時等候為您提供服務。客棧裏還為學子們提供專門的營養餐,朝食是免費提供的,午食和晚食都是五個銅板一份,您需要的話,可以到大堂去用,添一個銅板我們也可以給您送到房間內,并且負責打掃。”

“好的,我自己下去用吧。”于學鴻還是不太習慣這種殷切備至的服務,說實話他娘親對他都沒這麽妥帖呢。

早就習慣了事事自己來的于學鴻送走跑堂後,立馬從背着的竹筐內拿出要看的書,往書桌前坐下。洗漱等用過晚食後也可以,有時間他還是多看幾本書,也不負這麽明亮的環境。

一坐下他立馬就感覺出來那木塊的妙處,基本上常年看書科考的學子,端坐在書桌前時日久了,甭管是腰還是肩頸都不會太好。

他走了那麽久的路,左肩胛骨早已隐隐作痛,腰也不是很舒服,他是打定主意要忍忍的,可坐下後,他剛往椅背上靠過去,就忍不住輕籲出聲。

那木塊的圓弧狀面上,有幾個不規則的凸起,于學鴻還以為是木料的問題,可等靠上去才發現,那凸起正好按壓在他後腰穴位上,而隔着這木塊,他脖子靠在美人肩上時,橫着的椅背條上也有幾個凸起,正好按壓在後脖頸。

于學鴻從來不知道,原來靠在椅子上會是這麽舒服的一件事情,他勉強看了幾行字,實在是忍不住,放下書先去洗了洗手。

這一洗手,那銅盆中烏黑的水和他幾乎跟手腕變成了兩個顏色的手,又讓于學鴻愣住了。

帶着驚喜他又試了試牙刷……他不想等用完晚食再洗漱了!他想現在就洗!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着自己幹淨的手和髒了吧唧的胳膊,再想想同樣髒兮兮的身上,還能無動于衷的。

可在這之前,他還是忍住去拉鈴的沖動,先拿起了床上那個精巧的木盒,他實在是好奇客棧送了什麽小禮物給他。

掀開盒子,裏面的東西一目了然,一塊帶着福字的艾草味兒香皂,一塊跟跑堂腕子上差不多樣式繡着福字的米白色棉巾,一個半巴掌大的木瓶,因為木盒并不算大,裏面的東西也都是小巧精致的緊。

只是于學鴻帶着驚嘆将東西拿出來後,才發現棉巾底下還放着一把木梳和一把牙刷,上面都刻着福字。

他本來就覺得那牙刷和香皂好用,還想問問從哪兒能買到,好帶回去給家裏人也見識一下呢,沒想到客棧一開始就把東西送給他了。

他用手拽了下床頭的繩子,心裏惦記着,回去一定要問問師兄,這來福客棧到底是哪兒不好啊?

拉過繩子跑堂很快就上來了,依然是那個帶着笑容的小郎,聽于學鴻局促着說想要先洗漱,他眼神中閃過了然。剛進陸家的時候,用香皂洗過手,他們也都是這麽迫不及待的洗澡的。

跑堂帶着人很快将沐浴要用的水給提了上來。

“郎君洗漱完以後,直接把浴桶邊上的蓋子打開便是,水會自動流出去,您就不用管了,每天都會有人來為您清理浴桶。”跑堂指着浴桶靠近牆側的地方道。

雖然如今林蓉還沒能解決管道的問題,但是從樓上把水倒掉還是可以的,她讓陸五從竹根山運來了許多竹子,在每間房靠近浴桶的牆面上開了個口子,用竹管和少量魚膠将牆面和浴桶連在一起,順着牆面一直垂到客棧後院裏。

打開中空竹管的木頭塞子,水能自動從竹管內流到客棧後院的幾個大木桶裏,負責将水處理掉的阿徐和阿達,只需要将木桶搬到車上,拉去府城護城河的下游倒掉就可以。

于學鴻帶着近乎贊嘆的情緒,很快将自己從裏到外洗了個幹淨。

香皂用過後,身上的幹澀感能夠讓人很輕松用瓜瓤将身上的灰給搓下來,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身上那麽多灰,第一遍那黑乎乎的水雖然能在房間內放掉,他都忍不住羞得臉頰通紅。

等換上幹淨衣裳下樓時,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于學鴻總覺得自己渾身都輕了好幾斤,這讓他幾乎是腳步發飄進了大堂。

痛快遞出去五個銅板,跑堂立刻就端了一份晚食上來。

這份晚食被放在長方形的木頭盤子裏,木頭盤子被挖出了三個小正方形,裏面放着兩葷一素三個菜,菜旁邊是個小巧長方形,裏面放着湯勺和筷子,而在木盤左側還有兩個圓形凹陷,嚴絲合縫卡着兩個瓷碗,瓷碗裏是菠菜蛋花湯和米飯。

于學鴻嘗了兩口,說實話,比他想得好吃太多了,雖然這一碗米飯不夠他吃,可就着熱湯再吃幾個家中帶來的饅頭,也足夠他吃的很飽。

更別說那聞着就特別香的醬肉裏還有色澤鮮亮的湯汁,沾着這湯汁,他都能多吃倆饅頭。

用完這什麽營養餐後,跑堂立刻端上來一杯散發着幽幽米香味兒的……茶水?于學鴻說不上來,可是喝着确實是清香又解膩的,來福客棧好多東西,跑堂說的很多話都叫他覺得新奇不已。

他喝着茶打量了一下客棧,周圍都是些或滿足或一臉夢游樣子用膳的學子,這讓于學鴻更疑惑,不是說餐食基本上等不到嗎?可這會兒他發現,基本上付完銅板,立刻就能得到一份色香味俱全的餐食。

不等他想明白,外頭就沖進來一個小郎,是于學智的仆從阿準。

他擦着滿頭大汗匆匆跑進來,于學智聽說府城如今有種用來洗漱的物什叫做香皂,非常好用,幾乎人人都在讨論,命令阿準給于學鴻傳信兒的功夫買些回去,順便再買點餐食給于學鴻送去,免得他吃不上飯。

阿準想着他們安頓下的時候并不算太晚,先去把新鮮物什買了,再來給于學鴻報信也來得及,畢竟他聽說過來福客棧客人少,幹活兒的也少,沒那麽容易能安頓好。

沒想到買香皂的地方排隊排得特別長,阿準拿到香皂後,緊着往這邊跑天也黑了,只怕是于郎君要餓狠了。

雖說于學鴻不在乎這個,可他一個當仆從的,事兒沒辦好,回去了郎君要怪罪的。

所以阿準進門風一樣從于學鴻面前跑過去,拉着跑堂問:“敢問可有一位叫于學鴻的郎君在您這裏打尖兒?”

伸着手眼睜睜看着仆從奇怪瞥他一眼跑過去的于學鴻,略有些尴尬的放下手,輕咳一聲:“阿準,我在這兒呢。”

仆從聽見聲音回頭,左右掃視了一圈,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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