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平平無奇的貌美小郎君(……

殷子城生在宮闱,養在高門大戶,自認為是見過些世面的,身為荊朝先祖那一支的嫡系後人,他身形看似瘦削,實則衣裳下頭都是肌肉,随時可以暴起傷人,完美繼承了荊朝人尚武為先的血脈。

可他的母族偏偏又是盛唐時傳下來的隐世家族,在那繁華盛世中曾輝煌過的母族教會了他欣賞風雅,一身黛紫長袍配上玉骨扇,站在那裏,他本身就是風雅。

這樣的無雙郎君,從小飽讀詩書,他本以為若是論繁華,許是唐時詩聖杜甫詩裏的“獨立缥缈之飛樓”,亦或是小李杜裏杜牧筆下“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才夠格。

可如今,他看到了一座只有寥寥幾間尋常青磚灰瓦陋室的院子,他從這院子裏見到了靡麗輝煌。

旺福苑的大門并沒有變化,林蓉上學的時候就很喜歡複古的奢華,來福客棧別的特色可能沒有,複古是夠的。

茂盛翠綠的爬山虎纏繞在外牆和主屋牆上,院子外頭,林蓉沒做任何改動。但是一跨進門,首先看到的便是翠綠滿牆,而這高高的碧色被修整出了碩大的倒福,那福字是用竹片刷了紅漆做成的,紅得熱情,翠色鮮妍,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

如果說這只是林蓉送給所有人進門時的小驚喜,那麽扭頭不管往哪個方向看,都能發現小驚喜無處不在,如同塵埃彌漫在空氣中,成了讓人震撼的力量。

左手邊是舊銅色外皮包裹起來的高臺,臺面是整塊的石英石磨平而成,曲回婉轉立在竈臺前面,暗銅和米白相間平添幾分尊貴感。

高臺上已經擺放好了上百個茶色毛玻璃杯,杯子裏是林蓉特地讓人打好的沙冰薄荷茉莉奶茶,力求讓人一口心飛揚。

是的,玻璃還是沒能趕得上,即便是重晶石拿回來了,硼砂是誰都沒見過的東西,即便托了于家去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事情。

可讓林蓉驚喜的是,加入重晶石後,高溫燒制出來的幾乎不透明的瓷片,成了真正茶色毛玻璃狀,舉在頭頂,能夠隐約看到太陽的形狀,卻一點都不覺得刺眼。

當時林蓉拉着陸成材嘴巴都笑歪了,這是透明玻璃沒制作出來,反倒是把有色玻璃這種高級貨先研究出來了嗎?

當然,這種茶色玻璃還不能被稱得上是玻璃那麽高級,透光度有限,不規則的晶體也能看得出來,可林蓉的要求也不高,白日裏用這樣的玻璃,不但室內采光度會好很多,還不曬呢。

她小手一揮,讓阿城和阿莊叔侄倆加班加點,制作出來好些毛玻璃,安裝在了旺福苑內,若是有人腳步快些走到朝南的走廊上,就能發現将木框刷上銅粉的落地窗仿佛琉璃一樣美。

入門後右手邊則是同樣舊銅色雕刻着倒福标志的回廊,回廊的欄杆不是木頭的,是石頭的,這些石頭都被挖空,潺潺流水仿佛曲水流觞模樣,裏面漂着一個個小巧的米色蠟燭,雖然在白日裏沒辦法體會星火點點的浪漫,可似是艾草又似是茉莉仿佛還有點薰衣草味道的香氣讓人無比放松。

走在回廊上,也能看到一面面的玻璃牆組成的休息區,這些休息區都沒有門,門的地方是用竹片做成的簾子,進去後就會發現,幾乎每一間屋子都是通着的,由一條石臺樣子的走廊連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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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石臺挖空的流水中,則放着一個個小巧的木盤,盤子裏有各種各樣漂亮的小餐點,既方便大家互相來往聊天,又能享用美食。若是不喜歡人打擾,在竹簾前挂上牌子,也沒人會進去打擾。

在進來的時候,已經有餓了的偷偷拿起這小木盤品嘗了,一入口就是嘎嘣嘎嘣的聲音,引得‘偷偷拿’的人更多。

因為要做冷餐,林蓉跟陸二和陸三商量過後,決定可以食用的底座都用油炸的,基本上就等于貓耳朵上放葷素沙拉。

而這休息區的每一間雅間內,都有香地色繡着如意雲紋的沙發在一角,也有帶着按摩美人肩的書桌和紙墨筆硯,不管是想要讀幾本書,還是揮毫潑墨盡可以自己選擇。

當然,這樣的休息區隔音肯定不會太好,可這本來就是公共區域,若是喜歡安靜,便可以往主屋那邊走。

進到屋內,會發現牆面靠近橫梁的地方是立體的雕刻,全都是來福客棧的标志,白牆紅字,格外明麗。

并不怕色彩太過鮮豔,因為陽光透過毛玻璃打進來,配着主屋大廳內長達十米的銅色木桌和美人肩,這屋內仿佛被歲月染上了唯美的痕跡。在這長桌的兩側垂挂着暗色晶簾,後面隐約可見每側六個小圓桌,每一側都有小門,可以通往男女分開的淨房。

主屋的東配間是卧室,西配間則是隔音比較好的雅間,旺福苑內這些設置幾乎可以滿足一場室內室外活動的所有需求。

叫殷子城覺得最驚喜的就是沙發了,懶洋洋躺在上頭,喝着沁涼香甜的茶,吃着沒有熱氣但是入口後味道或酸甜或酸辣的小餐點,他都不想起來去大廳參加聞喜宴了。

楊大人哭笑不得搖着頭先行去正屋,身為颍州府的父母官,既然答應陸家的邀請,還有學子們在場,場面話還是要說的,這個開場除了他誰也不合适。

殷子城想着宴之一字的驚喜到底還沒見到,已經提高了無數倍期待的他還是勉強把自己從沙發裏拔出來,晃晃悠悠進了門。

他也沒往主桌去,就挑了個男賓區的小圓桌坐了,他帶來的人還有楊大人身邊知道他身份的幾個,默默将其中一個桌子占了,殷勤替他端茶倒水。

實際上這種開場致辭也是林蓉想出來的,以往瓊林宴或者鹿池宴都是慶賀學子高中的宴席,在那種場合都有學政和上京來的官員首座,沒人會發表什麽致辭,偶爾叫幾個學子近前說說話那就是不得了的榮光。

好在被人注視着仔細聽他說的感覺還挺新奇,就在楊州府興致勃勃說話激勵學子的時候,阿徐找到了林蓉。

“娘子,奴要走了。”

林蓉正仔細關注着所有要往上端的意境菜,一時沒聽明白:“走哪兒去?旺福苑裏還有表演,等會你得上屋頂拉繩子。”

“奴是說,這聞喜宴結束後,奴要離開颍州府了。”阿徐低聲重複了一邊。

林蓉動作一頓,略詫異轉過頭:“你找到你的主人了?”

阿徐也有點驚訝:“娘子,你知道……”

“我不知道,可我也不是瞎子,我會看。”林蓉打斷阿徐的話笑道,“你來歷不凡是你的事情,只要對陸家沒有影響,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也不想摻和進我無能為力的将來,阿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阿徐沉默了會兒,點點頭:“奴起誓,無論任何時候,任何情況,奴不會跟人提起這……是娘子的主意。”

阿徐本來就是運籌帷幄多年的将軍,即便後來落魄了,眼力和腦子是有的,即便陸家上下都以為林蓉這麽忙活是被陸成材支使的,可到底誰才是做主的那個,不只是陸姓的幾個知道,阿徐也能察覺出來。

林蓉點點頭:“那就行了,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奴可否……可否借點盤纏?不用太多,足夠買匹馬就夠。”阿徐略有些局促道。

他在陸家才幾個月,月例足夠他活下去一段時間,卻不夠買馬的。

林蓉輕輕哼唧一聲,還就夠呢,他還想要上天不成?這時候一匹能跑遠途的馬,怎麽都要十五兩銀子往上,動辄就是幾十兩,阿徐賣身半輩子都未必夠。

“我會叫相公替你準備好的,你今日就走嗎?”林蓉問着問着,實在是沒忍住自己的好奇,“你是碰見你認識的人了嗎?我看你的表情……是舊友?”

阿徐看起來心情沒有不好,反倒是強行壓抑着激動的模樣,估計要麽是碰上舊主人了,要麽是碰上了關系很好的舊友。

“是……”阿徐遲疑了一瞬,可想起那位的德行,估計很快也會自己暴露身份的,他提前跟林蓉說沒有問題,“今日跟随在楊州府身邊有一位紫衣小郎君,那是聖人的親侄子,聖人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與前朝舊族馬家女郎所出,名為殷明煦,字子城。他父親寶睿王為聖人抵擋刺客去世,他被特封為慧郡王,封地為蘇州府。”

林蓉更詫異了,這簡直是美強慘男主的配置啊,不過——

“我記得聽我爹說過,荊朝不是沒有封地一說了嗎?”

阿徐點頭:“對,慧郡王是特例,他是皇家唯一一個有封地的王爺,聖人怕他被人欺負,将蘇州稅收給他,讓他日子過得舒坦些。慧郡王從小在外祖家長大,揚州府是謝家和馬家坐大,他幾乎等于坐擁揚州和蘇州,即便沒有繼承聖人位的可能,卻也是所有王爺們搶着交好的。”

當然,阿徐沒說的是,也是幾乎所有有野心的王爺想要殺之而後快的,畢竟聖人心疼自己的侄子正常,可沒有堂兄心疼自己堂弟到願意把疆土分出去的,更別說這慧郡王比成王還要受寵,萬一聖人老了老了腦子一抽呢?

誰也不願意給自己留下一個勁敵,哪怕慧郡王從小到大都只對吃喝玩樂感興趣,還是躲不開別人的讨好和忌憚。

阿徐之所以能成為殷明煦的好友,也是因為自己的舊主機緣巧合救過他,自己又在他身邊保護過一段時間。

林蓉挑了挑眉,沒再繼續問,舊友是個郡王,那舊主……她一點都不想知道是什麽身份。聖人年紀大了,奪嫡風險有多大,看于老爺臉上比陸有福多幾倍的皺紋就知道。

她只想要富貴過一生,不想再跟上輩子一樣游走在生死邊緣,所以不管阿徐的舊主是誰,她都不想知道。

“馬今晚就會給你準備好,不管你做什麽,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能牽扯上陸家,若你做不到……”林蓉猛地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瓷杯,搓了搓手,除了散落的瓷粉,愈發白嫩的掌心一點痕跡都沒有。

好不容易抽出時間,跑過來想要跟娘子套套近乎的陸成材:憋問,就,就腿軟。

“娘子放心便是,奴不是恩将仇報的人,可若是有心人查探,畢竟有人見過奴的樣貌,牙人那裏也知道……”阿徐沒別的想法,只有點驚訝林蓉的力氣,可他也沒多想,只皺着眉仔細思忖。

林蓉:“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往牙人那裏鬧騰一下,拜托楊州府找找逃奴不就好了。

來福客棧方圓五裏內,誰想要不動聲色來查探,那就送他點小禮物扔出去就是了,夏天某些小可愛們也很活躍呢。

“那奴先告退,去旺福苑準備了。”阿徐看見門口的陸成材,拱手行禮,趕忙出去。

陸成材期期艾艾上前,接過林蓉手裏的盤子,特別自然拿着棉巾替她擦手:“娘子下次不可莽撞,有什麽交給為夫來就是,再傷着手怎麽辦?”

林蓉瞧着他這莫名的乖巧覺得好笑,遞給他個瓷杯子:“好啊,那你捏一個我看看。”

陸成材:“……”就,他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貌美小郎君,做什麽要跟不是人的娘子嘴賤呢?

“娘子這是做什麽,身為陸家客棧的主家,我自是該溫文爾雅些,怎麽能動粗呢。”陸大郎正氣凜然道,拉着林蓉的小手湊近,“娘子今天辛苦了,你就不過去旺福苑看看?啧啧……那些老爺和夫人們,一個個坐在大廳裏,都還沒回神呢。”

都擡着頭看頭頂的毛玻璃,還有垂下來的水晶吊燈,驚豔之餘,還有好些人竟然會害怕蠟燭會掉下來砸在人身上,都不敢往主桌坐呢。

林蓉被逗得笑出來,她就不知道害羞為何物,瞧着沒什麽人,陸二和陸三都低頭忙着做菜呢,她放松力道靠在陸成材身上:“我就不去了,你是不是得趕緊過去陪着阿翁呀?”

“不,不急,我過來看看,許久沒見那飛流直下三千尺了呢。”陸成材被靠得渾身更軟,“也好跟你學學看,若是我也能畫,說不得以後你還能輕松點。”

林蓉倒是無所謂,陸二還好,陸三畫畫的水平太差勁了,聞喜宴結束後,她還是得挑幾個有天分的培養一下才成。

以後來福客棧指定不會只有一家,總不能讓她滿世界跑着去做飯,這時候又沒有飛機,馬車非得跑死她不行。

“好啊,說起這個來,相公……那個學的怎麽樣了?”林蓉偷偷在陸成材手心畫了個圈。

陸成材猛地抓住淘氣的柔荑,面色堅定自信:“全都裝在你相公的胸腔內了,就等着親自嘗試。”

“真的?”林蓉懷疑。

陸大郎無比肯定:“再真不過!”秦二郎說得對,技術這種事情,說再多都沒用,不親自嘗試永遠不會成長。

請讓他成長的快一些吧!

“好,忙完咱們試試。”林蓉勾着他手指晃了晃,聲音甜的很,“你要是再搞砸了,軟塌都沒的睡,睡地鋪去。”

陸大郎瞬間覺得任重而道遠,因此回到旺福苑內的時候神色有些鄭重。

給陸有福吓了一跳:“怎麽了?後頭出問題了?”

百步走了九十九,就差最後一哆嗦了,若是餐食真的太平常,雖說震撼已經足夠,卻也會頭重腳輕,畢竟聞喜宴重點還在一個宴字。

“有我娘子在,怎麽可能有問題。”陸成材安撫陸有福。

陸有福一巴掌拍他後背上:“那你跟死……咳咳,你這個表情作甚!”

“我只是在思考,先生小郎還是先生女郎。”陸成材沉重道。

他不重男輕女,可是家裏他地位最低,再來個嬌滴滴的女郎,他還有出頭之日嗎?還是來個皮糙肉厚的小郎,讓他找點存在感比較好。

陸有福翻個白眼:“閑的你,喬二郎找你呢,快去吧。”

說完陸有福就回去坐下了,陸成材自去找狐朋狗友那一桌,聽他們對着林蓉曾經給陸家人展示過的那桌菜的開胃菜驚嘆,面色驕傲的很。

“其他方面我不敢說,我娘子的家教那是沒的說,林秀才養大的女郎,不只是溫婉賢惠,這一手盤中丹青,我都趕不上。”

衆人看着他那副論娶媳婦,爾等都是垃圾的驕傲模樣,唇角都抽抽着沒眼看。

秦二郎嘿嘿笑:“那是趕不上嗎?我們也都趕不上,起碼我們還有作品,陸大郎你的佳作呢?拿來給咱們品品。”

喬二郎噗嗤笑出來,舉起杯子:“我品過,啧啧……鴛鴦不是鴛鴦,好大兩只鴨子,就這我還仔細辨認許久呢,結果我說出來,陸大郎還有臉追了我一刻鐘。”

“噗嗤……”旁邊有人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陸成材挑眉,喬二郎的笑話他都接受不了,誰這麽沒禮貌好意思偷聽別人說話,他帶着幾分桀骜扭過頭去,準備給個眼刀出去。

扭過身後,陸成材跟殷明煦四目相對,剎那間兩人眼神中都掀起波瀾,神色中都添了幾分異樣。

陸大郎:好臉……不,好不要臉,不能讓娘子看見他,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娘子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張臉。

殷子城:頭回碰上跟自己一樣好看的,可惜是個男人,可惜自己不是斷袖,可惜……算了,不然一起吃個酒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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