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走過灰色的長廊。

有腳步在身後回響。

一直一直的回響。

陽光照進來。

空氣暖濕。

發出一聲輕微的呢喃,他偏轉過頭,目光對不準焦距。

“醒來了?”冰涼的手指輕柔地掠過額頂,聲音好似雲畔傳來,“感覺怎麽樣?”

“不能再好了。”他□□着舒展肢體,支起身體,輕輕吻在對面人的唇角,“真是……棒極了。”

“沒有做夢?”

“簡直安穩至極。”

“看來你馬上就要痊愈了。”男人用手掌撫摸他的臉頰,語氣淡淡,“想吃點什麽麽?”

“你決定吧。”

他去衛生間把自己打理幹淨,等穿戴整齊走到餐廳,桌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早餐,男人正坐在餐桌前看報紙。

“你真是太賢惠了,醫生。假如你是女孩子,”用勺子攪着碗裏的粥,他停頓了一下,眯起眼睛促狹道,“我一定會娶你的。”

“那麽我很可惜,你的願望要落空了,阮恒先生。”男人好整以暇地晃着杯中的咖啡,“今天有什麽安排?”

“一個美妙的約會?”熱氣騰騰的食物順着食道滑落胃中,阮恒眯起眼睛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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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誰?”

“我想沒有第二個人選了。”

男人放下報紙,皺了皺眉,“我今天有兩個病人,會很忙。”

心裏一絲煩躁滑過,阮恒按壓下去,依舊不動聲色的笑着回答,“開玩笑的,組裏剛才來電話了,要我過去一趟。”

男人的眉頭松了松,“用不用我送你?”他說。

瞧瞧,連聲音都溫柔了不少。

“不用了,大醫生。你忙你的吧,我自己開車去。”阮恒從椅背上拎起衣服站起來。

“路上小心。”衛林書走過去吻了吻他的額頭,替他系上扣子,“如果晚上回家沒見到我,就不用等了,自己先吃知道麽?”

阮恒手掌背到背後五指向下掐進掌心,他也沒問為什麽,只是乖巧地垂下睫毛應了一聲,“知道了。”

一路開車到警局,進門後就被人重重的錘了一下胸口,他條件反射地捏住對方手腕一拉一擰就把對方壓在了門上。

“靠,阮恒。你謀殺啊你。”對方狼哭鬼嚎。

他松了手,扯了扯領帶笑道,“以你的智商還需要謀殺?”

“你就裝吧!”白思文嗤了一聲,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湊到阮恒身邊,“請我吃頓早飯我就原諒你。”

“早飯不可能,晚飯可以考慮。”阮恒的唇邊帶上了笑意,“行了,說吧。找我過來有什麽事,希望大爺你行行好還沒忘記我在休假。”

“當然是正事。”白思文收起了之前嬉鬧的态度,臉上多了幾分嚴肅,從辦公桌上抽了一份文件遞給阮恒。

“這是早上接手的一份案子,死者名叫張珂,女性,二十三歲,一天前被發現死在自己的出租屋裏,死亡時間還沒有下來,但目測應該不超過兩天。”

文件夾裏是現場的照片和關于死者生前的一些資料,阮恒翻了翻資料,上面記述的都很籠統提取不到什麽有用的東西。

應該是個很平凡的女孩子。

“資料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他說。

“正是因為這樣才更棘手,我想你應該看看現場照片。”白思文說。

第一張是正面照,女孩表情安詳的躺在床上似好夢正酣,身上沒有蓋被子只穿了一件淺粉色的睡衣,床單上甚至連血跡都沒有,看上去沒有任何足夠置人于死地的傷口。

背面卻像是兩個極端,睡衣的整個背部被血和白色的絮狀物體黏到了一起,中間像是峽谷一樣松松垮垮的下沉,隐隐透出血凝固後的暗黑色。

“那他媽的是什麽?”阮恒說。

“棉花。”白思文指着照片,“她的上半身都被掏空了,髒器全部被取走,裏面塞滿了棉花,知道塞滿了是什麽意思麽?就是如果咱們只從正面看的話,她和一個正常人完全沒有一丁點的不同。”

“喪心病狂!”阮恒罵了一句,對着光仔細觀察照片,“她後背透出來的黑色的東西是什麽?”

白思文湊過來,“誰知道呢?屍體已經被送到法醫那兒了,具體的結果要等屍檢報告出來才能知道,聽說李研手下的那幾個實習生吐了一片,他們也真算幸運的,剛一進門就遇到這樣的案子。”

阮恒沉吟道,“她看起來很平靜,所以排除了是因為背部傷口死亡的可能。身體其他部位沒有嚴重的外傷,初步排除外部創口導致死亡。我們的兇手先生可能給受害人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藥,來确保他能有一個安靜環境進行……嗯,創作。”

“看來這小子還是個藝術家。”白思文嗤道。

阮恒看了他一眼,“別這麽早就下結論,兇手不一定是男性。房間裏的血跡太少了,我懷疑這很可能不是第一現場,受害人看起來并不強壯,如果被掏空了內髒的話,女性也可以單獨完成這一切的布置。”

“看來咱們要去現場跑一趟了。”白思文聳聳肩。

“只有咱們兩個?”阮恒挑眉。

“恐怕是這樣,凱文他們都有案子在手,要不然你以為上頭為什麽讓我把你叫回來?”

“好吧,真是天生的勞碌命!我嚴重要求加薪。”阮恒嘆了口氣嘟囔着往外走。

“随你吧!反正只要上面同意我是沒有意見。”白思文順手拿起自己扔在椅背上的外套也跟了上去。

死者的出租屋十分簡陋,一室一廳,沒有什麽防盜措施,屋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周圍幾乎沒有人煙。

現場已經封鎖了起來,

“張珂的家境相當貧窮,這個出租屋原本是她和父母共同居住的,但一年前她的父母車禍去世,現在就剩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女人對他們伸出右手,“你們好,我叫李钰,是現場保護工作的主要負責人,你們叫我李就好。”

“你好,李。我叫阮恒,他叫白思文。”阮恒剛想和她握手,就被白思文拍了下肩,擠到了一旁。

“嗨,夥計,我想和美女握手這種榮幸的任務應該交給我這種單身漢。”對方對他眨了下眼睛,随後笑容燦爛地和李钰握了一下手,“你好,我是白思文。”

李钰點了點頭收回手,“白先生,就算你的談吐還稱得上是風趣,但我覺得在這種場合你恐怕還是很難給我留下一個完美的第一印象。”

白思文的笑容有點僵硬。

阮恒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後對李钰道,“那麽,李,方便和我們說一下你們目前收集到的信息麽?”

李钰點頭,“張珂,二十三歲,只有高中學歷,畢業後到市區的一家理發店打工,平時人比較內向,沒什麽朋友,但也不會結仇。因為住得地方偏僻,她每天要坐兩個小時的公交車上下班。發現者是一家人,他們本來是來這兒野炊的,但他家的狗聞到了屍體的味道,繼而他們才發現了這裏。”

“現場有沒有遭到破壞?”白思文插嘴道。

“沒有。”李钰說,“而且保存得相當完好。”

“聽起來是一件好事。”阮恒說。

李钰擰起細長的眉,表情看上去有些糾結,“你們進去就知道了。”她最後說,“我的人沒有動過最裏面的房間,但從目前已知的情況看,我們的兇手似乎相當的專業。”

看過現場後兩人就明白了李钰的意思。

整個屋子整潔異常,沒有任何搏鬥過的痕跡,地板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浮灰,阮恒注意看了一圈兒,這裏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無論是兇手的,還是死者的。

阮恒走進廚房,刀具全都好好的躺在櫃子裏,桌子上甚至還有吃剩了的飯菜只不過現在早已經發馊變質吸引了一大堆蒼蠅。

他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發現自己的褲腳黑了一片。

這是什麽?

他取出小刷子一點點地掃過廚房的水泥地面。

一小堆灰色物質聚集起來。

他用指尖撚起一點,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細看了看,好像是……紙灰?

又或者還有什麽別的成分。

他撿了些裝到袋子裏準備回去的時候再更細的分析。

走到卧室的時候,白思文正拿着放大鏡對着地板見他進來才站起身,“地板上有殘餘的血跡,櫃子裏的床單也少了一條。我懷疑這裏就是案發現場,兇手解剖了受害人後清理了現場才離開。”

“收集指紋了麽?”他問。

“還沒有,但我覺得這回大概很難從指紋中找到證據。”

“總要試一試。”房間裏還殘留着濃重的腐爛氣味兒,床頭的桌子上擺着一張女孩兒生前的照片,大概是很久之前拍的了,張珂的父母還在,小姑娘站在家人中間一掃往日的陰郁笑靥如花 。阮恒抿了下唇,眼底多了幾分陰郁,取了指紋粉,在兇手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塗抹。

等到現場證據差不多收集完已經是下午了,他和白思文趕回市區,找了一家小餐館總算坐下來補上了午飯。

正吃着,阮恒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他看了一眼亮起來的屏幕,是李研發給他的短信。

“驗屍結果已經出來了。”他招手結賬,一邊對白思文道,“你吃完了麽?咱們恐怕現在就要回局裏。”

“吃完了。”白思文笑道,“我可不敢讓李研那小子久等,他會拿他那把手術刀宰了我的。”

到了警局,白思文把收集到的指紋和其他證據送去檢測,阮恒則去找了李研。

“你來的可真慢。”李研雙手插兜站在門口有些不滿地揚眉道。

“大少爺,我們可是從郊區趕回市裏。這速度已經夠快了。”阮恒嘴上說着求饒的話,眼裏卻多了幾分輕松的笑意。

他和李研經常一起共事,彼此也算是很好的朋友。

“行了,暫且饒你一回,趕緊進來吧。”李研邊說便推開了身後的門。

阮恒斂了笑意,也忙跟了進去。

“我在死者體內發現了佐匹克隆,也就是安定,但是分量不多并不足以致死只能讓人沉睡。”李研說着,伸手扒開死者的眼皮,“你看她眼底的瘀斑,這是窒息而死的表現。”

“你認為她是窒息而死?”阮恒問。

“我肯定。”李研回答,“雖然她的脖子上沒有勒痕,那也僅僅只能說明兇手沒有用繩子,讓一個人窒息的方法有太多了,随便拿一個枕頭都可以做到。”

“我只是想不明白,兇手既然已經選擇了這種殺人方法,為什麽還會給受害人服用安定?”李研說,“根據屍體腐爛的程度來看,受害人死的時候是白天,她也沒有失眠的症狀,安眠藥不可能是她自己吃的。”

阮恒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她背後的圖案是什麽?”

“一對羽翼,一對将舒未舒的羽翼。”李研将屍體翻轉過來,死者體內的棉花早已被取出,後背的創口看起來利落而整齊。李研的指尖劃過那些黑色線條,即使這些線條早已被他還原複制到電腦上,他擡頭,淡淡道,“知道麽?不管你們發現的別的線索是怎樣的,至少從背部這道傷口和內髒的切割來看,兇手對于人體結構的了解絕對稱得上精通。”

“他拿起手術刀來絕不遜色于任何一個外科醫生,阮恒,”李研嘆了一口氣,眼裏是對好友的擔憂和讓人看不懂的複雜。

“你一定要小心。”

“當然。”阮恒微笑道。

他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偌大的屋子空無一人,衛林書還沒有回來。

他徑自去廚房煮了一鍋粥,随後就坐在一旁看那氣泡由小變大逐漸升騰,鼻間漸漸聞到些許米粒的香氣時,門鎖撥動的聲音響起。

衛林書帶着一身水汽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一個紙袋,見到他唇邊立時泛起幾抹溫柔的笑意,“怎麽回來的這麽早?”

“是你回來的太晚。”阮恒取了毛巾給他擦身體,“外面下雨了?”

“小雨,下了有一陣了。”衛林書伸手擋了一下,拿過毛巾,“我自己來,這個先給你,我身上全是涼氣怕凍着你。”說着,他把手裏的紙袋遞過去。

“這是什麽?”阮恒晃了晃紙袋。

“酥糖,路上見到有賣的就買了點。”衛林書溫言說道,“我記得你一直喜歡吃這個。”

他确實偏愛甜食。阮恒不語,拿出一塊放到嘴裏,甜膩的味道立刻蔓延開來。他攬過對方的脖子,輕輕厮磨着唇角然後将剩下的半塊渡了過去,笑着問,“好吃麽?”

“好吃。”衛林書寵溺地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臉,轉身換了鞋和外套,“晚餐做了什麽?”

“我煮了粥。”阮恒說。

“只有粥?”

阮恒說,“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我一個人當然吃什麽都行。”

衛林書無奈道,“你不會給我打電話嗎?”

阮恒說,“我打了,可是你關機了。”

衛林書神情僵硬了一下,眼裏也沒了笑意,“哦,這樣麽?可能是我忘了。”

阮恒不說話,他最近總覺得衛林書有什麽事情瞞着他,這讓他非常煩躁。

過了好一會兒,衛林書才生硬的扯動了一下嘴角,語氣也柔和了下來,“好啦,是我不對。今天的那個病人有點難纏,所以回來晚了點,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去做。”

阮恒說,“簡單點就行。”他看到了衛林書臉上藏不住的疲憊。

衛林書匆匆去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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