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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暮夏,9月。
淮河岸邊,西河鎮梨花公社第一生産大隊小岚村生産隊。
村民周達福推出了自己改裝過的鳳凰二八大杠,左腳踩在腳蹬上,蕩了兩下,偏腿上車。
“大福,上哪兒去啊?”出了院子,一個村民問他。
“去隊上,來娣小侄女從省城來了,我去接她。”
“哎喲!行,快去快去。”
周達福一路騎去了大隊隊部,幾公裏外的一個村莊。
從縣城到下面公社一天只有兩趟班車,上午9點一趟,下午1點一趟。周達福要去接的是1點出發的這一趟。
9月的天氣仍然炎熱,姜明光坐在鄉村長途汽車的最後一排,是因為那兒才有足夠的空間放下一只大行李袋。
鄉下的公路都還是黃土路,汽車開過,天晴滿天灰,下雨一路泥濘,壓出道道溝壑。長途汽車是一輛中巴,一路碾過道路上的溝壑,伴随起起伏伏的地形,動不動就把後座的乘客颠上了天,腦袋撞在車頂棚上。
姜明光捂着頭頂,忍着沒好意思喊疼。
颠了一個多小時,長途汽車終于停在梨花公社第一生産大隊路口。
“梨花一大隊到了!下車下車!”司機聲若洪鐘的喊了一嗓子。
姜明光趕緊站起來,“下車下車!”
她費力的拖下行李袋,面紅耳赤的,終于下了車。
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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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找誰啊?”路過的一位大嬸熱情的問。
“我等我姑父來接我。”
“你姑父哪家的啊?”
“下面小岚村的。”
“噢——那你往後面站站,這裏灰大得很咧。”
“謝謝阿姨。”
大嬸哈哈直笑,“一聽你說話就是城裏姑娘,打哪裏來的啊?”
“廬州。”
“哎喲!省城姑娘!”大嬸一驚一乍的喊了起來,“一看就跟咱們鄉下姑娘不一樣!”
姜明光敷衍的笑笑,往後退了幾步。
周達福遠遠的騎車過來,一眼看見大隊部路口樹下坐着一個女孩,17、8歲,披肩發有些亂了,膚色白皙,穿一件白底藍條紋短袖襯衫,燈芯絨短裙到膝蓋,一看就是個城裏姑娘。
他停下來,偏腿下了車,支起支架。“是明光吧?”
“姑父。”姜明光站起來,“我帶了這麽大一個行李箱,你看要怎麽帶走。”
“我帶着你,叫個小子帶行李。你等我一下,幫我看着車。”
幾分鐘後,周達福和另一個20來歲的年輕男子走了過來,年輕男子膚色黃黑,推着一輛二八大杠。
“明光,這是你大侄子,姜小春。小春,叫小姑。”姜家在老家輩分高,20歲的姑姑,40歲的侄子也是常事。
“我小姑這是打哪裏來?”
“省城。”姜明光細聲細氣的說。
“你把行李箱綁在車後座上,跟我家去走一趟,晚上在家裏吃了飯再走。”周達福吩咐姜小春。
一路去了小岚村,花了大概40分鐘。
到了周家家門口,周達福先叉腿停下自行車,喊着:“到了,下車吧。”
姜明光屁股都要颠沒了,小心跳下車。
“姜來娣!快出來!小侄女來了。”
門裏匆匆傳來腳步聲,很快,有人推門出來,“可回來了!我怕你不認得她,又怕她坐錯車跑迷了!”
今年的梅雨季來勢洶洶,剛夏至就開始下雨,從省城下到淮河岸邊,省城不下了,淮河岸邊仍然暴雨如注,一連下了一個月。
淮河漲水,需要洩洪減輕下游壓力,小岚村便在洩洪區,周達福家前年新蓋的半磚半泥房子,層高不到4米,水淹到牆壁半腰,水退了一個月,牆壁上仍然留着水淹的痕跡。
淮河每隔幾年就要鬧一次水患,再怎麽勤勞也不能致富,只能種莊稼,根本發展不了什麽多年生經濟作物,比如果樹、建材樹木之類。
“你看,就這樣,河水從這兒下來。”小姑姑姜來娣指着高出耕地足有二人多高的河堤,“河堤年年都修,河水年年都漲,就是水多水少。”
“今年的水從哪裏放的?”洩洪肯定得是專門找個人少或者距離村莊比較遠的地方,開堤放水,開口附近就成了洩洪區。開堤之前地方政府要組織人離開村莊,轉移到上游或是遠處地勢較高的地方。
姜來娣指着上游,“前面柳屯。”
“我大姑來看你了嗎?”
姜來娣臉色陰沉下來,“沒有。”
“爸爸說叫你別怪大姑,大姑也困難。吶,這是50塊,你自己拿着,別給我姑父。”
“唉,不要不要。你爸不是給過50塊了嗎?你們家在城裏,幹什麽都要花錢,這錢你拿着,買點好吃的。”姜來娣連連擺手,“你能來看我,我心裏高興,不要你爸給錢。”
“爸爸說這是應該給你的,你小時候帶他,他現在幫你,這就叫‘姐弟情分’。你別怪他不能自己來,他上班不能請假,來一趟一來一回要兩天,請假會扣錢的。”
姜來娣用手背抹抹眼淚,“別耽誤他工作,他是公家人,不好請假。走,家去,我給你宰了一只雞,煨了老雞湯,大補的。看你瘦瘦的,多吃點!”
“姑,我這不叫瘦,叫‘苗條’。”
“哎喲!對對!你們城裏姑娘都這樣,苗條!好看着吶!”
姜明光笑笑。現在城裏還不流行“苗條美”,姑姑不過是順着她說話。
9月,種什麽莊稼都晚了,一些村民在房子附近種了菜,生産隊也開放了田地種菜,種菜可以自己吃,還可以賣給供銷社,現在還沒有到收成的時候。
村民唯二允許私下養的只有雞鴨,耕牛、驢騾馬等都是集體財産。姜來娣宰了一只老母雞,半只炖湯半只紅燒,配着政府發的馬鈴薯,再端上一屜小麥面粉和玉米面粉做成二茬面的窩窩頭。
“姑,夠吃就行了,多我一個人也多吃不了多少東西。”
“吃不吃得慣?”周達福大大咧咧的坐在主人座上。“你是城裏姑娘,吃的精細,咱們鄉下沒什麽好吃的,今年也沒啥好的,你随便吃點,吃飽。”
“還行。”鄉下人做菜總是偏鹹,雞湯也有點鹹。配着窩窩頭吃,還行。
姜明光細嚼慢咽的吃了兩只窩窩頭,一只雞腿,一碗雞湯。姜來娣還想把雞湯裏的雞腿給她吃,她把雞腿讓給姜來娣的養女小喜鵲。
小喜鵲剛八歲,還是個小孩子,黑黑瘦瘦,接了雞腿馬上咬了一口,就好像擔心她又反悔了。
“你這孩子!”姜來娣拍了小喜鵲一下,“饞死你!你表姐難得來一趟,回頭叫她看了笑話!”
“姑,小孩子多吃一點長得高。”姜明光想着平時小喜鵲恐怕一年也就只能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次雞腿。雞腿是好東西,但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晚上睡覺,姜來娣給小喜鵲的床上鋪了新墊被,抱了一床新被子,換了新枕頭。
“知道你在家都是一個人睡,小喜鵲今晚跟我們睡,你睡她的床。都是新換的,你可別嫌棄。”
“挺好的,姑。”想想又問:“哪來的新棉花?”
“也不是新棉花,政府發的,一家發了十斤棉花,你爸寫信說你要來,我才去打了新墊絮新被子。”姜來娣珍惜的摸了摸新被子上的新被面,“這還是你媽媽上次來家裏,送給我的,我都舍不得用。”
“我媽什麽時候來過你家?”她稀奇的問。媽媽賀群在省城出生,向來看不起姜家的農村親戚。
“你小時候。”姜來娣抿着嘴笑,“你和明珠那時候才幾歲,臨走的時候看見路邊曬的山芋幹,非要吃,你媽就撿了兩塊山芋幹給你,啃了你一嘴泥。”
她挺不好意思的,又覺得很稀罕,“那時候我還太小了,都不記得了。明珠沒吃嗎?”
“她啊,從小就是個講究姑娘,你媽說髒,她就一塊都沒吃。”
“我沒那麽講究。”姜明光笑了一下。
說是“沒那麽講究”,睡到半夜,還是被蟲子咬了一身包。
“姑,被子裏有蟲,咬得我身上都是包。”
早上,姜明光起了床,掀了褲腿給姜來娣看。
“哎喲!怎麽咬成這樣了?”姜來娣忙蹲下來看,“我就怕有蟲子,給你都換的新的。這怎麽辦呢?”有些犯愁。
小喜鵲說:“姐,我帶你去找白花草,用那個草搗爛了塗塗,就不那麽癢了。”
白花草長在河堤下面,水退了,淹死了莊稼,倒讓雜草長得越發茂盛,很快就占據了河堤下面大片地帶。學名不知道叫什麽,因為開白花,當地人就管它叫“白花草”。
小喜鵲穿着她這次帶回來的衣服,黑長褲白襯衫,是她們姐妹小時候的舊衣服,孩子長身體很快,新衣服只穿一季頂多兩季就小了,所以大部分衣服都還是至少7成新。
“姐,城裏啥樣?”
“就是樓房比較多,人也比較多。你去過縣城嗎?”
“去過,媽媽去年帶我去見過大姨,大姨家裏真不錯,幹淨得很咧!”小喜鵲蹲在雜草叢裏,拔了一把草,掐了草葉,找了個石頭,又撿了一顆小石子兒,在石頭上把草葉砸成綠色的黏糊糊的草汁。
小姑娘的小手在她腿上的腫包上胡亂塗上草汁,“等一下就不癢了。”
姜明光怕走在野外會被蟲子咬,不敢穿短裙了,換了一條藏藍色長褲。
“姐,你吃過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麽?”
“巧克力。不過很貴,等過年我給你寄一點,現在天太熱了,會化掉。”
“巧什麽?”
“巧——克——力。”她一字一頓的教她,“有點苦苦的,第一次吃會很不喜歡,但第二次吃就會覺得很好吃了。”
唉!這年頭,什麽好吃的都沒有,就是巧克力也只有廬州市最大的百貨商店才有得賣,還很貴呢!
“那你準是每天都吃雞腿吧?”
姜明光笑了,“雞腿只是因為你吃得少才覺得好吃。”
小喜鵲都呆了,“那你得吃過多少雞腿才會覺得雞腿不好吃啊!”
她決定繞過這個話題,“那是什麽?怎麽這裏會有一條溝?”
“是修河堤的時候挖的。”
溝壑裏明顯的跟周圍環境不一樣,雜草才剛長了一層,還沒鋪滿所有地皮。
久雨之後是久旱,河堤下面的土地幹裂,雜草倒是頑強生長。
溝壑裏有一些白色的小石塊,嵌在被曬得發白的表層泥土中,不起眼。
“這些小石頭是什麽?”她小心走下溝壑,從泥土裏扒出一小塊黃豆大小的小石頭,有點像小塊的冰糖。
“不知道,這邊沒見過這種石頭。”
“你們不玩嗎?”
“不玩,太小了。”
“去弄點水,洗幹淨看看。”
姜明光在小岚村住了三個晚上,比原定的時間多住了一天。
第四天上午,周達福騎上二八大杠,送她到了大隊部,再坐班車送她到了縣城,她要從縣城火車站坐車回廬州。
周達福忙前忙後,給她買好了車票,送她上車,這才走了。
姜家姐弟四個,爸爸姜韶波是最小的男孩,上面三個姐姐,大姑姜招娣,嫁在縣裏糧庫一個小職員家裏,也能算城裏人了;二姑十幾歲得病早夭;小姑姑姜來娣,嫁在老家沒出村。
聽姑姑們的名字就知道老姜家有皇位要繼承,姜韶波這個名字也是專門去縣裏花錢請人起的名字,從小龍蛋一樣捧着長大。姜韶波也算是争氣,十八歲應征入伍,三年義務兵服役期滿後,又當了三年志願兵。退伍那年正趕上安排工作到城市,走運分到省城,成為公務員,之後又娶了省城姑娘賀群,現在在廬州市電力局人武部做部長,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了。
賀群看不上丈夫的兩個姐姐。姜招娣生了三個男孩,整天把這三個兒子放在嘴邊,平均兩句就要提一次,話裏話外諷刺賀群只生了兩個女兒,是“不下蛋的母雞”,可把賀群氣得要死;姜來娣不育,沒有自己親生的孩子,收養了兩個周家那邊的女孩,大女兒周柳眉今年20歲,已經結婚,小女兒周喜鵲今年8歲。
姜韶波何嘗不想有個兒子?但賀群生了兩個女兒之後再也不肯生,他也無可奈何。
姜明光今年19歲,高中畢業;妹妹姜明珠17歲,還在念高三。雖說是親姐妹,感情并不好,賀群從小就只喜歡嘴甜的小女兒,不喜歡大女兒,有什麽好吃的先惦記着姜明珠,買新裙子也是姜明珠優先,一定要小女兒喜歡,至于大女兒,随随便便買一件得了。
原本姜明光也不介意媽媽偏心,人嘛,很難一碗水端平的,自從她意識到這是她看過的一本年代文之後,就更不介意了:本來也不是親爹媽,計較太多是跟自己過不去。
但當她想起來這本年代文的劇情就有點風中淩亂了:原著中妹妹姜明珠是女主,故事主要是講姜明珠這個大城市普通女孩的奮鬥史,劇情十分狗血,情節十分跌宕,打臉爽文是也;姜明光就是個炮灰女配,出場不多,剛出場幾章就果斷挂了,唯一的作用是反襯炮灰男配的無腦和無下限。
炮灰男配是姜明光的未婚夫,父母是賀家的朋友,但這個渣渣喜歡的是妹妹女主,姜明珠過了18歲生日後發現有心髒缺陷,突發心髒病需要做手術,渣男跪求姜明光捐心救妹。
穿書之前的姜明光看到這裏就憤然點叉,看不下去了:這都是什麽瞎胡搞的狗血劇情嘛!作者我們約一下讨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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