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米粥
我們堅強勇敢,但是已經都不可愛了。好可惜。
金橋幼兒園的位置在頌文大廈與方雲晚租的房子之間。
在方雲晚的原計劃裏,下班來幼兒園接上安安,兩個人在幼兒園附近簡單吃點東西,再搭個公交車慢悠悠地晃回去,不早不晚剛剛好。
誰能料到半路殺出個江修?
以方雲晚對江修的了解,吃飯這件事兒,他要麽不吃,若是肯吃,是絕對不同意随便對付過去的。
果然,司機開着那麽大的一輛車七拐八拐穿街走巷,最後停在一座小小的院子外。
這家店方雲晚以前也是來過的。
他記得這家的老板是與江修有些淵源,江修一直對他家的粥食湯水情有獨鐘,有時他一忙起來,顧不上吃飯也顧不上方雲晚。方雲晚便到這裏來要一碗粥,把熱騰騰的自己和熱騰騰的食物一起擺到江修面前。
跟着江修走進院子,迎出來的男人,對方雲晚而言卻是個生面孔。
他看着約莫有四十來歲,穿了一件灰色的對襟褂子,扣子沒扣齊,裏頭襯了件白顏色的打底衫,裹着顆啤酒肚探頭探腦若隐若現。
“江先生來了。”
江修點頭,向迎出來的男人介紹:“這是雲晚,早些年在隅城念書的時候也常來你家吃飯的,這幾年不在隅城,都生疏了。”又轉而向方雲晚介紹:“這是順平哥,是紀叔紀嬸的小兒子,近幾年店裏都是他在打理。”
是了,這家小飯店的老板姓紀。
方雲晚依然記得那兩個愛笑的老人。
早年紀嬸在宋家照顧宋家人生活起居,紀叔是宋家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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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江修小時候很不好養,小貓似的一個孩子,整天上醫院打針吃藥,紀嬸心疼極了,費了不少心思照顧年幼的江修,後來這種愛護像是成了慣性,她幾乎是把江修當親孫子似的疼。
方雲晚記得有一年冬天,江修特別忙,連帶着胃口也不好,只肯喝一點紀嬸熬的湯粥。他每天都跑來這裏取粥,有時粥還沒出鍋,他就跟老頭老太太在院子裏曬着太陽等着,順便聽些江修小時候的事情。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現在冷靜自持的江修,小的時候和他小的時候一樣,會哭鬧會撒嬌,不喜歡胡蘿蔔不喜歡青菜,甚至看到毛茸茸的小貓小狗都會被吓得哭出來。
他不止一次地覺得可惜,他和江修相遇時,兩個人都已經各自滾過泥濘的一段長路,長成了一個泥漿在身上幹硬成铠甲的大人,堅強,勇敢,但是已經不可愛了。
方雲晚問:“那紀叔和紀嬸現在忙什麽呢?”
紀順平低聲道:“老爺子兩年前走了,我媽後來有些老年癡呆。不過這樣也好,總比她一個人因為想我爸,整天偷偷抹眼淚要強點。”
“對不起,我不知道……”
紀順平笑笑:“沒事,都是幾年前的事了。”
邊說着,紀順平邊把人往裏面領:“今天準備了金湯海參小米粥。說帶了個孩子,我多準備了個拔絲地瓜,這菜得趁熱吃,一會兒你們坐定了我再去做。”
方雲晚看着懷裏瞪着大眼睛東張西望的安安,有些不好意思:“不用那麽麻煩,他不挑食,吃什麽都行。”
“那怎麽行?你們難得來一趟。”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穿過天井走進一個小包間。
這包間也是以前江修帶方雲晚來常用的,房間不大,裏頭的餐桌也小,不是那種酒店裏氣派的大圓桌子,而是一張小方桌,璞拙笨重得像是直接從地裏拔出來的。
可每一回,在這個小包間裏,跟江修擠在小小的一張方桌上吃飯,方雲晚都覺得心裏滿滿的,暖暖的,像是桌上的暖和的湯湯水水直接灌到他心裏,他的心就像氣球一樣鼓鼓漲了起來,再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
桌子中央是一只砂鍋,砂鍋裏是大半鍋金燦燦的小米粥。圍着砂鍋還擺了一圈佐餐小菜,筍絲醬菜、皮蛋豆腐、煎蛋鹵料之外,又炒了腐乳空心菜和蚝油菜心,一桌子菜簡單,卻準備得十分用心。
方雲晚回過神來時,江修已經親自動手裝出了三碗粥出來,将裝在卡通碗裏的粥放到安安面前,不确定地問:“他能自己吃飯嗎?”
方雲晚點頭,拿手指試了試碗裏小米粥的溫度,把勺子拿給安安。
小家夥顯然是餓壞了,一拿到勺子,便從眼前的碗裏挖了一大勺,塞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于是江修把剩下的兩只瓷碗裏,裝滿了的那碗推到方雲晚面前:“你也快吃,餓久了傷腸胃。”最後,把僅裝了半碗粥的那只瓷碗挪到了自己面前,慢吞吞地拿起勺子舀了半勺粥,慢吞吞地含進嘴裏。
方雲晚瞟了他一眼,心想,安安都吃得比你歡。
他沒說出口的話像是被聽到了一般,江修緩緩咽下一勺粥,放下勺子,溫聲安慰方雲晚:“我午飯吃得晚,還不是很餓。沒什麽不舒服,你別擔心。”
方雲晚愣了一愣,嘴硬道:“我只是覺得你吃得慢,太耽誤時間。”
江修依然握着勺子慢條斯理的喝粥,咽下半勺小米粥後,才慢悠悠地說:“确實是晚了,我吃東西慢,一會兒你們吃完就先走,司機在外面等着,直接讓他送你們回家。”
“那你呢?”
這大約是方雲晚今晚為數不多的一兩句人話之一。江修顯得有些高興,連帶着喝粥的速度都快了幾分,像是專門為了回複方雲晚的話,着急忙慌地将一勺子吞下去一般。
大約喝得太急嗆了一下,江修偏過頭去咳嗽幾聲,又拿手抵在心口捂了一會兒,才緩過氣來,解釋:“別管我,我讓司機回來接我,或者讓徐章幫我再叫個車,我就一個人,有很多辦法可以回家,你帶着孩子不方便,還是讓司機送你們吧。”
其實方雲晚從問出「那你呢」三個字開始就後悔了。
江修這個人給點陽光就燦爛,慣會蹬鼻子上臉,他不過順嘴的這麽一句話,天知道江修腦子裏要添油加醋想成什麽樣子,只怕會錯意覺得他心裏面給他留了條縫,往後的日子又要死乞白賴地纏上來。
方雲晚是真的不想跟江修再有牽扯。他只想做個沒頭沒腦開開心心的普通人,不求富貴顯達,也不想狼狽落魄,他已經打算往後的人生與安安相依為命,安安心心地把孩子拉扯大。幸運的話他會遇到個什麽人,志趣相投,相伴度日,遇不到的話也沒有關系。
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再成為江修砧板上的肉,任其拿捏,束手無策。
江修是一條鯨魚,而方雲晚是微不足道的小蝦米。江修擺一擺尾巴激起的水流就能把方雲晚卷進旋渦裏,他無法對抗,只想離他遠遠的,不受波及。
可回到了隅城,要避開江修談何容易?
這一餐飯終歸是只有安安一個人吃得有滋有味。
他果然很喜歡後來上的拔絲地瓜,已經顧不上用勺子裏,一手抓着一個方雲晚過了涼水放到他碗裏的地瓜,拿門牙去咬炸地瓜外裹着的脆糖衣,咔呲咔呲像只小松鼠。
方雲晚兩碗粥下肚,卻見江修面前的那小半碗粥還沒見底,他也是一副沒打算正經吃飯的模樣,正捏着勺子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盯着他袖口露出來的伶仃可憐的手腕,方雲晚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說,起身叩了叩桌面:“謝謝你的晚餐,我們吃好了,先走了。”
江修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擡頭。
一直到方雲晚抱着安安走到了門口,才聽見江修又低聲交代了一句:“司機就在門口等着,坐車走,別折騰孩子。”
安安在方雲晚懷裏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确實是晚了,紀家院子所在的老城區裏道路狹小,不少司機都不願意進來。這一回,方雲晚終于沒有拒絕江修:“好,謝謝。”
和紀順平道過別,方雲晚抱着孩子走出院子,卻發現江修的那輛黑色轎車前還停了輛白色轎車,心想,紀家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這麽晚還有人特意開車來吃飯呢!
方雲晚先把安安放進車裏,自己随後坐進去。
關車門時,他恰好看見那輛白色轎車的車門被推開,從裏頭下來一個穿着米色風衣的戴眼鏡男人,那人腳步有些急,跟陣風似地飄過去。
人影只一閃而過,但方雲晚卻認出他來了。
這個人,不就是那晚陪着江修去醫院看病的人嗎?
方雲晚暗笑,剛剛還在擔心司機先送了自己和安安,再折回來接江修,會不會讓他等太久。原來江先生自有相伴左右之人,他是從舊時光裏走來的故人,對如今的江修一無所知,那些可笑的擔憂,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方先生,可以走了嗎?”
方雲晚将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随手捏了捏安安軟嫩的臉蛋:“走吧,麻煩師傅了。”
往後的半個月,江修在方雲晚的生活中仿佛憑空消失了。賦閑幾個月的方雲晚漸漸适應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安安連着觀察了三天,确定方雲晚雖然遲到但還是會來接他,沒打算抛下他後,開始學會不哭不鬧玩着玩具等待着方雲晚。
方雲晚正式參加的第一項工作是頌文集團新版企業宣傳片的拍攝項目。
項目由品牌部副總經理牽頭,品牌部每個人都将參與其中。方雲晚和陸晨曦是新人,手上沒有項目,前期的供應商對接也交給了他們。
第一輪接觸的三家供應商相約分別與品牌總監進行面談。
周五下午最後一家供應商的面談時間本就有些長,三家供應商面談結束後,部門內又開了個臨時小會讨論面談的初步感受。
方雲晚改完陸晨曦發過來的訪談紀要,并通過郵箱群發給部門同事,結束一天的工作已經将近七點。
方雲晚揉揉眼睛,打開打車軟件,界面上所有車型都排着長隊。他收拾了東西,沖到樓下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
幼兒園的陳老師已經打了兩個電話了。
入職頌文集團後,自己總是來不及接安安,陳老師已經幫了很多忙,周五的晚上還拖着人家加班,方雲晚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看着手機屏幕上前面還有五六十人的隊伍,方雲晚決定換個交通工具。他咬牙冒雨沖到公交車站,在公交車站又心急如焚地等了十分鐘,不見自己要搭的那班車發車。
心急下,方雲晚索性到路邊去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便往雨裏沖。
冬天的雨下得不大,但每一滴雨水打在身上就跟冰刀砸下來似的,鑽心的冷痛。
方雲晚邊騎車邊發抖,剛剛沿着人行道走出一小段,耳邊突然響起一串急促的喇叭聲,緩緩跟在他身邊的車子降下車窗,露出江修眉頭緊鎖的臉:“你在發什麽瘋?馬上給我上車。”
作者有話說:
年底活動太多,有點不舒服,下一更周二或者周三-熬過這兩周,是不是可以安安靜靜等着過年了,嘆氣氣感謝在2022-01-06 23:18:48-2022-01-09 19:29: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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