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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這場雨,其實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了。
江修很生氣,甚至親自沖下車,跟抓小雞似的把方雲晚從雨幕中拎到車上。
一回到車上,江修就讓司機把暖氣開到最足,翻了一包紙巾出來,自己抽走幾張,剩下的盡數塞進方雲晚手裏,并不容反駁地命令他把濕透了的外套脫下來,自己動手翻出一條毯子丢給他。
雨濕透了外頭,浸透到裏頭的一層衣服來,方雲晚果然有些着涼了。
他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冷着臉的江修便心軟了下來,打開自己的保溫杯遞過去:“不嫌棄的話,喝兩口熱水,暖暖身子。”
話都這麽說了,方雲晚如果拒絕就顯得不大禮貌。不過他也确實冷得厲害,哆哆嗦嗦地接過江修的保溫杯抿了兩口熱水,才覺得渾身溫熱柔軟起來,暖風一吹,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塊被徹底解凍了的牛排。
江修接過他遞回來的保溫杯,問:“又是急着去金橋幼兒園?”
“嗯,你方便嗎?不方便的話,前面公交站把我放下來。”
江修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快七點半了,周五的晚高峰最是吓人,一路堵到金橋幼兒園去,沒有八點根本到不了。金橋幼兒園的老師攤上方雲晚這樣的家長也真是倒黴,單槍匹馬的,連個能幫他接孩子的人都沒有。
“孩子怕生嗎?”
方雲晚心裏眼裏都在計算如何最快到達金橋幼兒園,江修橫裏插出這個問題,他有些發懵:“什麽意思?”
“不怕生的話,我讓家裏的阿姨去接他,一會兒你直接去我家接他。”
他瞟了一眼方雲晚,進一步解釋:“我住的地方距離金橋幼兒園不遠,那一帶也不怎麽堵車,打車過去十分鐘以內就能到。可以的話,你打電話跟幼兒園老師說一聲。”
從頌文集團堵回江修家果然已經八點半了,多虧江修提出了這個方案,才沒讓方雲晚上陳老師的黑名單。他們到家的時候,吳阿姨已經讓安安吃過了晚飯,小家夥盤腿坐在江修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看動畫片。
倒是一點兒也不怕生,适應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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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雲晚一身濕冷,一進門就被江修推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洗了個熱騰騰的熱水澡,換上江修的衣服,方雲晚把自己收拾幹淨走出來時,吳阿姨已經回家了,餐桌上留給他和江修的飯菜,在暖黃色的燈光下冒着熱氣,讓整間屋子看起來暖融融的;安安依舊盤腿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電視裏傳出動畫人物誇張的笑聲,于是便有了家的熱鬧喧雜。
江修下車去捉方雲晚的時候也淋了點雨,此時脫下發潮的外套,換上家居服,在外頭套了一件灰色的針織外套,正斜倚在單人沙發裏,扯了一條毯子蓋在身上,單手撐着額角,擰着眉頭閉目養神,看上去疲倦不堪。
“江修。”
江修雙目緊閉,沒有回應。
“江修。”方雲晚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修擰着眉頭咳嗽了幾聲,才睜開眼。
他似乎一時想不明白自己在哪裏,眼前的人又是誰?眯着眼睛打量了方雲晚片刻,苦笑道:“小晚,你怎麽又來了。每次都這樣,醒了又要我白高興一場。”
這是以前兩個人在一起時的稱呼,重逢後,江修總是規規矩矩地喊他「雲晚」,從來不曾唐突半分。
江修分明是半睡半醒之間,将眼前的方雲晚當做了一場夢。
方雲晚心裏一酸,深深吸了口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江修,醒醒。”
這回江修才徹底清醒過來,看了方雲晚一眼,撐着坐直了身子,拿了茶幾上的馬克杯遞給方雲晚:“把姜湯喝了,別着涼了。”
“你喝了沒?你剛剛下車也淋了點雨的。”
江修眼神閃爍,含糊道:“喝了。”
方雲晚挑眉,邊喝着自己手裏的姜湯,邊慢悠悠地晃去廚房,果然在竈臺上找到另一杯姜湯。
江修這個人挑食得厲害,生姜和紅糖都是他的雷區,沒人盯着,肯乖乖喝姜湯才有鬼呢!
他一手端着一杯姜湯折返回來,向江修擡擡下巴,示意他端走自己的那杯姜湯。
江修假裝看不見,死活不肯伸手。方雲晚只好放下自己的杯子,騰出手來去捉他的手想強迫他接過杯子。可一摸到江修的手,他就覺得不對,江修的指尖冰涼,手心裏卻是異乎尋常的滾燙,被他撈在手裏,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方雲晚皺眉:“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江修搖頭:“沒事,有點發燒,睡一覺就好。”說着,他有氣無力地推了一把方雲晚遞到他眼前來的姜湯,有些可憐兮兮地說:“看在我這麽慘的份上,就別逼我喝姜湯。”
世上有幾個能看見江修這個模樣?
方雲晚哭笑不得,給他換了杯溫水來灌進去。
喝了點熱水大約舒服了些,江修向方雲晚道謝後,撐着沙發扶手站起身,倦倦地交代:“孩子吃過飯了,你也去吃點東西吧。碗筷放着不用收,明天阿姨會來收拾。我有點累,進去躺會兒,你晚點要走,直接把門帶上就好。”
“你吃點東西再睡。”方雲晚不放心地一路跟着他進房間。
江修連外套也沒脫就鑽進被子裏,含糊道:“你先吃,我晚點睡醒再吃。”
方雲晚還要再勸,卻見江修已經合眼睡去。
他的床單是深灰色的,一張素白的臉浮在一團灰暗裏,更顯得白得駭人,連嘴唇都是不見幾分血色。他睡着的時候嘴唇緊抿着,眉頭也糾結地擰着,仿佛睡夢中也一刻不能放松。
方雲晚嘆口氣,替江修把被子拉好。
睡覺也不能好好睡,心裏裝着那麽多事,怪不得瘦成這個樣子。
客廳裏,安安被動畫片逗得咯咯咯直笑,方雲晚被江修勾出來的那一點惆悵終于在安安的笑聲裏消散些許。他走過去把電視的聲音調小,然後叮囑安安,叔叔在裏面睡覺,他不許再笑得那麽大聲了。
桌上那些顏色鮮亮的飯菜好像是專門為安安和自己準備的,方雲晚吃了飯,把碗筷搬到廚房洗碗池的時候,發現竈上還架着一口砂鍋,裏面是淺淺小半鍋桂圓紅棗小米粥。
粥還沒涼透,應該是今晚新熬的,藏在廚房沒端出去,顯然不是給客人準備的。
方雲晚重新加熱了小米粥,裝了小半碗,端進江修房間裏。江修忙起工作來不分日夜,三餐不繼,早早就折騰壞了腸胃,早年方雲晚就見識過他犯胃病,如今自然是不敢放任他不吃晚飯。
他把碗放在床頭,旋開卧室裏的臺燈,推推江修:“江修,醒醒。”
江修呼吸有些沉,他眉尖蹙了蹙,黑長的睫毛一陣亂顫,仿佛薄薄的一層眼皮重逾千斤,好不容易才能睜開眼來。初初醒來,他眼睛濕漉漉的,目光迷離地轉了轉,才看向方雲晚,啞着嗓子問:“幾點了?”
“九點多了。你好些沒?”方雲晚伸手去摸江修的額頭,只覺得溫度不降反升,不由得有些擔心,“你這樣不行。家裏有退燒藥沒有?喝點粥,把藥吃了。”
江修陷在被褥裏,看上去只有薄薄的一層,單薄得令人心疼。他燒得沒力氣,說話聲音也是少氣無力的:“不喝粥,胸口悶,想吐,喝不下。”說着,他費力喘息幾下,手半蜷成拳,煩躁地叩了叩胸口。
方雲晚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輕斥道:“病成這樣了還要揍自己?狠不狠心啊!”
說着,利落地在江修身後墊高了軟枕,扶他半坐起來,替他撫了撫胸口順氣。
他們許久沒有這樣的身體接觸,此前方雲晚只覺得江修肉眼可見的瘦,此時摸到他胸口的一排嶙峋瘦骨,只覺得稍稍用力就能将他折斷似的,一顆心也随着揪痛起來。
他舀了小半勺小米粥,喂到江修嘴邊,勸道:“就喝兩口,胃裏墊點東西好吃藥,不然晚上胃疼起來,有你好受的。”
江修抿了粥食,慢慢咽下去,心裏卻記挂着另一件事:“雨停了嗎?你晚上什麽時候走?要走就早點走,太晚不安全。”
以前沒發現,現在方雲晚才開始覺得江修也太能操心了,他一個年輕力壯的成年男人,行走在文明富強的新中國街頭,能有什麽不安全的?倒是江修自己,病得七葷八素,連口粥都要咽不下去,才更讓人放心不下。
“雨沒停呢。再過會,等雨小點我打車走,你別操心了。”
方雲晚喂江修喝了粥,又在江修的指示下從藥箱裏翻了退燒藥來喂他吃下去,在衣櫃裏翻了一條毛巾出來墊在他後背上用來吸汗,将燈光調暗,推門出去。
電視上還在唱着《喜羊羊與灰太狼》,安安已經裹着躺在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睡着了。方雲晚關掉電視,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去,外面是濕漉漉的夜色,路燈、樹葉都在鋪天蓋地的濕氣裏顯出煙水缭繞的溫柔。
剛剛他騙了江修。
這場雨,其實已經停了好一會兒了。
作者有話說:
誰又能想到,這種齁死人的甜虐會是我寫出來的?
這個文以後穩定二、四、六晚上更,周日看情況更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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