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逃命 ◇

不知道許路遙還願不願意再把他撿回家一次。

方雲晚并不知道白銘的那個U盤究竟裝着什麽,只從白銘平日裏對U盤的珍視程度看,猜測如果那個U盤丢失,白銘一定不會放任不管。于是他放手一搏,在起身去收拾東西時,假裝被電線絆倒,拔下插在電腦上的U盤。

沒有人料到那個U盤對白銘而言那樣重要。

明明宋铮與他約定的是五分鐘後出發,三十分鐘後在隅城東高速入口碰頭後,一同撤離。可因為尋找U盤,白銘一再推遲出發時間,最終是宋铮安排守在門口的人忍無可忍,将白銘反剪着雙手,帶下樓,推上車。

因為對方雲晚放松了警惕,宋铮只在這裏留了四個人,此時需要撤離,兩個人留下來斷後,另外兩個人負責護送白銘和方雲晚離開。

此時白銘情緒極度不穩定,掙紮着不肯離開,他們既不敢讓白銘坐在副駕駛座,也不敢讓方雲晚和白銘同時坐在後排,只好兩個人陪白銘坐在後排,一左一右夾住他,反而讓看起來更聽話的方雲晚坐到副駕駛座。

拖延了太長時間,司機心急焦急異常,給足了油門,車子猛然沖了出去。

沒想到還沒行使出宿舍區,就被小區出口處的車子擋住了去路。

看起來是小區出口處閘門處發生了一起追尾事故,一輛本田轎車追尾了一輛越野車,雙方車主都已經下車,站在閘門便指手畫腳地理論起來。小區車輛出口處的路被站占了大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司機急躁地按了幾回喇叭,也不見堵在門口的兩輛車有松動的跡象。

後排一左一右摁着白銘的人互相對視一眼,坐在右側的那個人會意,示意司機解鎖,推門下車去詢問情況。

溝通似乎并不順暢,下車詢問的人竟與兩名車主起來沖突,三個人突然推搡在一起。

眼看着自己的兄弟受了欺負,後排看着白銘的另一個人也坐不住了,向司機示意自己也要下車。

司機看了一眼時間,提醒道:“我覺得這夥人堵在這裏有些蹊跷,我們跟宋哥碰頭的時間快到了。你把人喊回來,我把油門踩到最大,我們闖過去。”

可人一旦血氣上湧,理智便會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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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種人最受不得氣,像是秋天的幹草堆,一點火星便能點起來。

剛剛跟司機談得好好的人,下車過去與人理論了幾句,只見吉普車上又下來了幾個人。很快,第二個下車的人也加入了推搡的隊伍裏,将司機剛剛提醒的話抛到九霄雲外。

眼看着時間又浪費了兩分鐘,司機忍不住鳴喇叭提醒。

可那波人正打地起勁,根本無人理睬司機。

司機低咒一聲,決定放棄那兩個不争氣的家夥,放下手剎,再次催動油門猛沖出去,将閘門橫杆撞得彈開,将堵在門口的兩輛車撞開,硬生生闖了出去。

車子順利開上馬路後,司機突然接到宋铮的電話。宋铮告訴他,計劃有變,讓他們直接上高速。

眼看着車子越開越遠。一旦車子上了高速離開隅城,就像一尾魚鑽出漁網溜回大海裏,江修他們要再次鎖定他們的位置,就要重新開始了。

此時車子裏只剩司機和情緒不穩定的白銘,方雲晚攥緊了安全帶,決定冒險一搏。

“白老師!”方雲晚突然出聲,他回頭認真地看着白銘,“我想起來了,我把你的U盤撿起來了,它應該還在我們住的那個房子裏,我們現在回去取吧!”

——

距離隅城東高速入口還有大約十公裏。

深夜公路上車輛本來就不多,此時這段路上竟然只有兩輛車。

無一例外,他們将車速拉到了極致,在深夜的馬路上瘋狂飙車。開在前頭的那輛黑色越野車開得又穩又快,後面的那輛黑色轎車窮追不舍,兩輛車像是草原上的羚羊與獵豹,用盡了力氣奔跑,之間的距離時而縮短,時而拉長,一直處于一種微妙的平衡。

程盛第五次撥打了宋铮的電話。

他不知道宋铮是從什麽地方發現了蛛絲馬跡,他派去監視宋铮的人來彙報宋铮有逃跑的跡象時,他正在給許路遙做宵夜。許路遙不冷不熱地跟他鬧了幾天,看在他這兩天盡心盡力地幫着找人的份上,才有點好臉色,給程盛一個給他做宵夜的機會。

因為走得急,他給許路遙煎的雞蛋可能沒有熟透。

許路遙不喜歡溏心蛋,每次都要幫他蛋黃煮透,不然就得幫他把半生不熟的雞蛋吃掉。

不過還好,許路遙應該還沒來得及到家,就會被叫回醫院去為今晚的營救進行醫療方面的準備。等明天他們兩回去,他擱在餐桌上的那碗雞蛋面早就坨成一團不能吃了。

那明天再給他重新做一碗好了。

也可能,他明天就不想吃雞蛋面了。

「明天」這個詞,好像是程盛遇見許路遙之後才學會的。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社會青年,在遇到許路遙前,也沒想過安安分分過日子,賺一天的錢過一天,從沒計劃過以後。

他稀裏糊塗地過,直到那回重傷被許路遙撿了回去,才知道原來日子有另一種過法。

他喜歡許路遙家每天早晨從窗口落進來的晨光,喜歡陽臺上許路遙幹淨整潔的白襯衫,他喜歡許路遙書房裏紙頁與油墨的味道,然後,他喜歡上了幹淨、優秀而自信的許路遙。

他開始規劃生活,他花了兩三年的時間跟過去的人和事斷了個幹淨,把那些兄弟都交給阿呂,自己開始學着做生意。許路遙家世好長得好學問好,程盛的所有努力也不過是讓自己有機會從陰影裏走到陽光下,他自知終此一生,他也沒有與他并肩而立的資本。

他永遠是配不上許路遙的。

在程盛眼裏,許路遙是不染纖塵的美玉,是晶瑩無暇的水晶,值得世上一切贊美。他知道,許路遙一直不喜歡宋铮,他也知道,宋铮近些年來有些變本加厲了,但他一直沒有徹底斷了跟宋铮的聯系。

一方面,自己從小護到大的小弟弟,哪裏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另一方面,程盛承認,他還挺喜歡許路遙吃醋胡鬧的模樣的。

打給宋铮的電話響到盲音依然沒人接聽,程盛再次撥打。

大概是無奈于程盛的執着,這一回,宋铮終于接通了電話。

“停車,跟我去自首。”程盛言簡意赅。

“我不要!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把宋啓君哄得離不開我!你不是說,長大了就不會再挨餓挨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嗎?我現在好不容易過上了好日子,你卻要把我推回泥潭裏去嗎?”宋铮音量猛然拔高,“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宋铮,做錯了事就該承受懲罰,去自首,争取寬大處理。”

“你說得冠冕堂皇,那你自己呢?”宋铮一邊同程盛說話,車子的速度不減反增,“阿盛哥哥,你想一想,如果你還是以前的你,許路遙還會跟你在一起嗎?”

程盛的手一抖,方向盤滑了滑,車子随之有些飄。他深吸了口氣,平靜下來,重新扶穩方向盤:“我對路遙毫無隐瞞。”

“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有些事,連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在其中起了什麽作用。”

“什麽意思?”

宋铮笑了笑:“你記不記得我十二歲生日那天,你偷偷開車帶我去寧遠市玩的事?出發前你說覺得車子有些異常,先載着我去了趟修車廠,換了個新的剎車片。我那時就蹲在修車師傅旁邊看着,還跟他要走了那個壞掉的剎車片。”

“我記得,原本那個修車師傅說這些廢舊零件要回收,特別是剎車片這種東西,萬一流到外面去,被人以次充好拿去用,那是關乎性命的事情。”說到這裏,程盛的聲音沉重起來,“我那時對他說,你一個小孩兒,也就是好奇罷了,你想要就給你吧。”

“是啊。”宋铮聲音清亮,透着一絲興奮,“非常湊巧的是,我們回隅城後幾天,宋錦就出了車禍。阿盛哥哥,你猜猜,是為什麽?”

程盛的車依然緊緊追在宋铮之後,他聽得懂宋铮的言外之意,卻還是不敢相信地多問了一句:“是你動的手腳?”

宋铮沒有回答,回應程盛的只有一陣得意的笑聲。

“為什麽?你那時已經被宋啓君接回宋家,宋啓君待你那麽好,你為什麽還要害宋錦?”

“為什麽?”宋铮冷笑,“因為宋錦是宋啓君的親生女兒,江修是宋啓君的親外孫,假如有一天他們回來了,宋啓君還會要我嗎?不會的,就跟我媽和那個男人有孩子後一樣,直接把我賣給了別人!”

眼看宋铮絲毫沒有悔意,程盛心裏已經放棄了勸他。他低頭看了一眼車上的屏幕,道路上有兩個光點朝他們快速移動,距離他只有不到三公裏了。那是警方共享給他的定位,至少有兩輛警車趕來支援他。

如今,他只要再拖宋铮幾分鐘,到時候三輛車同時包圍,宋铮插翅也難逃。

果然,不多時,程盛從後視鏡看見了疾馳而來的兩輛警車。程盛将油門踩到底,在引擎的隆隆聲中,車子猛然提速,從側面靠近宋铮的車子,将他往路邊推擠,迫使他的車速降下來。

程盛借機超車過去,将車子橫在七八米之外,擋住宋铮的去路。

宋铮的車被迫慢慢停下來。

眼見着宋铮的車子被逼停,後面的警車也已經追上來了,程盛松了口氣。防止宋铮棄車逃走,程盛松開安全帶,随時準備下車追捕他。

将車停下後,宋铮本想調頭逆行,卻見後視鏡裏有兩輛警車并配行駛,距離他只有幾十米了。

前進後退皆是無路可走。

程盛竟然報了警,說好了會一直保護他的人竟然倒戈相向,織了天羅地網來捉他!

宋铮目光中閃過一線狠戾,挂起倒車擋,迅速向後倒退。

程盛從後視鏡裏看見宋铮在倒車,愣了兩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聽見巨大的引擎聲像是驚雷滾滾,宋铮将油門踩到底,車身厚重的吉普車猛然竄出,向一塊被噴射出的巨石,朝橫在他前行方向的程盛撞來。

“砰!”

已經松開安全帶的程盛不受束縛,在巨大的沖擊力之下,撞破了擋風玻璃,整個人從車內被抛了出去,滾落到十幾米外的地上。

程盛的頭上傷痕累累,飽滿的頭骨像是碎了一塊,詭異地凹了進去,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程盛眼前盡是迷蒙血色,通過血色,他看見宋铮的車撞開自己的車後,歪歪扭扭地繼續往前開去。

他掙紮着想起身去追,可他用盡了力氣,卻只将自己的身子支起來幾厘米,便脫力摔了回去。

他覺得渾身像是碎了一般,開始抽搐着,大口大口往外嘔着血。

真疼啊。

可是宋铮,好像逃走了。

這樣的話,不知道許路遙還願不願意再把他撿回家一次……

作者有話說:

許醫生和程盛啊,哎……

今天沒有修修,讓修修歇一歇,明天就要跟小方見面了,他有點緊張,得準備一下;

明天見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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