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陪伴 ◇
我不想你以後有遺憾,所以我不會再有隐瞞。
方雲晚果然沒有再跑,甚至死纏爛打地要在江修病房裏住下來,趕都趕不走。
頌文集團持有啓明醫院的股權,宋啓君年紀大了,江修近些年又是痼疾纏身,啓明醫院住院部一直為頌文集團高層預留着一間高級病房,以防不時之需。
這間為頌文高層留出來的病房在啓明醫院住院部頂層,視野極好,搖高床頭,靠在病床上就能看見遠山近樹,視野開闊,無遮無擋,令人心境也舒朗開闊起來。
雖然江修近年來身體狀況不佳,時常出入醫院,可入住這個病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是像這次一樣,突然發病,許路遙又抽不出時間協調床位,他才會到這裏将就幾晚。
他與宋啓君之間,似乎比所有人預想的,還要生疏,像是刻意地要一直清清楚楚,不拖不欠。
雖然這個病床很寬敞,可病床畢竟只有一張,江修身上接了太多電線管道,方雲晚自然不方便跟他擠到一張床上去。家屬陪護間裏倒是有另一張床鋪,可方雲晚剛剛親眼看見江修病發嘔血。
即使許路遙再三強調江修已經不會有生命危險,方雲晚還是不肯讓江修離開自己的視線片刻,好說歹說也不肯去另外的房間裏。
于是,他一米八的個子只能裹個毯子委委屈屈地縮在江修病床邊的沙發上。
可是方雲晚自己身上也還帶着傷,這樣将就了一晚,休息不好,第二天眼下陰翳濃重,看上去憔悴可憐得很。
反倒是江修,經過一夜休整,咳血徹底止住了,精神也好了不少,攢了一點力氣,便開始趕方雲晚回他自己的病房去。方雲晚哪裏肯回去,于是,兩個人小別重逢後的第二天便開始鬧別扭。
說是兩個人在鬧別扭,更多其實是江修一個人在生氣。
要說賴在江修病房裏不肯走這事,也不能全怪方雲晚不聽話不懂事。從宋铮和白銘手裏逃脫後第三天,才終于見到江修,方雲晚吃不準,自己這回走出這個病房,下次再得江老板召見會是什麽時候。
為了防止江修更加生氣,方雲晚只能毫無原則地滿足他一切要求,只除了把自己趕離他的身邊。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方雲晚又想起江修把自己和安安困在半山別墅的那段日子。想來自己此時的心境與那時的江修大約別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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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一件事絕不肯滿足對方的要求,只好在其他的事上有求必應。
江修這一回的發病算不得十分嚴重,二十四小時後便被撤掉了身上的監控設備,原本安安分分守在病房裏的方雲晚沒了限制,越加放肆起來,沒人的時候,恨不得時時窩在江修床上,跟他貼在一起。
重逢以來,兩人心存嫌隙的時間多,親密無間的時間少。
一開始,江修對于方雲晚異常主動的投懷送抱頗為不适應,由着他爬到床上貼着自己躺着,并不去理睬。可越是沒人理,方雲晚便越是不安分,變本加厲地滾進江修被子裏拱來拱去。
江修到底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被方雲晚鬧得心神不寧,伸手把人從被子裏拎出來。
“怎麽了?”方雲晚只探出來個腦袋看他,一雙眼睛圓溜溜的眼睛盯着江修,看上去既單純又無辜。
江修橫了他一眼:“你說怎麽了?”
方雲晚眼波橫流躍躍欲試,仿佛在說,江老板快來翻我的牌子!
江修眼皮一擡便知道他在動什麽心思,瞟了一眼方雲晚腦袋上還沒取下的固定器:“別鬧,在醫院呢!”邊說着,邊查看了一番他的腦袋,擰着眉頭問:“這麽折騰頭不暈嗎?”
仿佛被江修這句話提醒了,方雲晚愣了愣,老老實實地回答:“有點暈。”
“只是有點暈嗎?還有哪裏不舒服?想不想吐?”江修把方雲晚按在床上,讓他平躺好,“我馬上叫醫生來。”
邊說着,江修便要去按床頭的呼叫鈴。可手剛剛松開方雲晚,便又被他翻身過來纏住。
江修無奈:“乖,躺好。”
方雲晚拉着江修的手,像一條沒有骨頭的蛇一樣,軟綿綿地纏上來,伸手摟住江修的腰,仰着頭看他,聲音也是軟軟的:“江修,別生氣了,你親我一下,親我一下就不難受了。”
江修剛剛觸到呼叫鈴的手頓了下來,回頭看了看,環在自己身上的那雙手堅實有力,方雲晚仰起的臉雖然略有疲态,卻面色紅潤健康。
真是關心則亂!
江修問:“你剛剛是騙我的?”
方雲晚委屈巴巴地瞪他:“你都不理我。”
“這種事也能騙人!”江修臉色陰沉。
“你不是也騙過我嗎?哼,總是這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方雲晚輕哼一聲,聲音綿軟可愛,不像生氣,倒像是撒嬌。
于江修而言,這樣的方雲晚已經多年未見,他都差點忘了方雲晚撒嬌的模樣。
以前的方雲晚可不是近來的這幅冷硬模樣,柔軟可愛得像一只剛剛出生的小貓咪,稍有不合他心意的,便躲到一邊去不和江修親近。
當時江修少年得志,身居頌文集團高位,他的身邊多得是阿谀奉承之人,卻只有一個方雲晚恃寵而驕,高興了便笑,生氣了便鬧,把他井井有條的生活折騰得盡是雞飛狗跳的煙火氣。
那些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人,是對他別有所求,而自己無法等量給予的;那些他不得不曲意逢迎的人,是他對人家別有所求的,而所予甚微的。
唯有方雲晚,與他們不同。
方雲晚一個窮學生,能給江修的唯有一腔赤誠愛意,而他想要的回饋,也僅僅是江修的情有獨鐘。
在愛情裏,他們完全平等。
五年的時光,方雲晚獨自漂流,和所有走進社會摔打的年輕人一樣,磨平了棱角,裹上了外殼,像小動物一般将柔軟的肚皮藏起來,拱起堅硬的脊背抵抗風雨。
他們曾經試着重新相擁,可隔着彼此被人情冷暖淬煉出的重重外殼,擁抱的溫度無法直達心底,終究還是兩手空空。
而此時此刻,方雲晚重新對着他敞露出小動物柔軟的肚皮。
也許,這才是他們真正重新開始的起點。
江修伸手托住方雲晚的背,是緊致溫熱的觸感,真實而鮮活。
方雲晚背過身去,裝作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江修輕輕嘆了口氣,卻不像以往一般急着哄他,只悄無聲息地在一旁坐了片刻,果然便見方雲晚自己又悻悻轉過身來。
“你都不哄哄我?”方雲晚從被子裏露出半張臉來。
江修說:“你也騙了我,我們扯平了。”
“那可沒扯平。”方雲晚嘟囔着,“我只騙了你這一回,你除了騙我,還瞞了我好多事情!”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
方雲晚掙紮着搖搖晃晃地坐起來要去抱江修,頭重腳輕地往前一撲,倒被江修穩穩接進懷裏抱住。
“嗯?”江修順水推舟将方雲晚抱住不肯松手,将頭抵到他肩上去。
方雲晚這幾天待在醫院裏,身上也沾染了消毒水的味道,江修不大喜歡這種氣味,心裏暗暗盤算着一會就讓人去買一款氣味濃烈的沐浴露來,非把他洗得香噴噴的。
“昨天許路遙說,宋铮給你下過毒?”方雲晚時而情緒上頭,嘴比腦子快,但他到底不是傻子,所有事情前後串起來,不難猜出當初江修把他和安安關在半山別墅的動機,“是什麽時候的事?你那時把我和安安關在半山別墅,是不是就是因為擔心宋铮傷害我們?”
“準确來說,不是擔心宋铮傷害你們。其實那時我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誰給我下得毒,以及我究竟是不是真的中毒了,我不能把尚未有定論的事告訴你,讓你白白跟着擔驚受怕。”
“你是怎麽發現自己中毒的?”
方雲晚擡眼看江修,濃密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江修忍不住輕輕啄了一下他的眼睛,才繼續說下去:“你記不記得你帶安安去見安安表舅那天?那天晚上我從你家離開後,便毫無預兆地大量內出血,醫生也無法查明出血的原因……”
“那天晚上?”方雲晚握緊了江修的手,眼眶瞬時紅了,“是,是在我家樓下嗎?”
江修沒有回答,只沉默了片刻,只顧左右而言他:“都過去了,沒事了。”
“有事!”方雲晚抿了抿嘴唇,身子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第二天我聽見低樓層的幾戶人家在聊天,說前一晚好像有個酒鬼醉倒在路邊,被朋友找到時呼吸心跳都沒了,他朋友跪在路邊邊哭邊給他做心肺複蘇,最後被救護車接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他們說的那個倒在路邊的「酒鬼」,就是你,對不對?”方雲晚眼淚掉得更兇,“其實那天晚上我聽見救護車的聲音了!那天跟你吵架後,我在床上躺了一夜根本睡不着。
我那時在想,如果白銘夫婦的死都跟你有關,我們該怎麽辦?半夜裏聽見救護車來了,我根本沒心思去管別人的事,沒想到竟然不是別人!那時距離你離開我家,已經過好久,你就這樣在樓下待了那麽長時間!”
“沒待那麽長,我讓許路遙來接我了,他和程盛陪着我。”
“江修,我是不是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
這兩天方雲晚流了太多眼淚,江修的心再硬也要化了,心疼抹去方雲晚的眼淚,将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口:“不會的,不是說好,等我一百歲的時候,你要用輪椅推我去看煙花嗎?”
枕着江修時輕時重的心跳聲,方雲晚追着問:“你說你沒有多少時間能陪我,就是因為那次中毒嗎?你還很年輕,既然知道病因,總是能治的,許路遙不行,我們再去找別的醫生,總是會有辦法……”
“不是。”江修打斷方雲晚,“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父親死于心髒病,我一出生就遺傳了他的病。随着年齡的增長,病情本就一直在加重。中毒後,我做過幾次血透,如今體內的毒素已經排清。
但是許路遙說,毒素對心肺的損害不可逆轉,我要活下去,必須進行手術,而以我目前的情況,手術成功率不到五成。”
方雲晚臉色慘白,靜靜看着江修,兩行眼淚簌簌滾落。
“我不想我們留有遺憾,所以我不想對你有所隐瞞。”
江修看着方雲晚,他流了太多眼淚,江修已經沒力氣替他一一擦幹了。江修忽然想到,往後自己不在的日子,方雲晚的眼淚,也只能由他自己咬牙擦幹,想到這裏,江修的眼眶也不由得有些燙。
他嘆口氣:“你要有心理準備,醫生說,很可能到時候我連手術臺也下不了。”
作者有話說:
話說啊,修修其實也沒有怪過小方,小方失蹤後他就一直陷在失去小方的悲痛裏啊,所以本來就沒有原諒一說啊。而小方這邊,他經歷這麽多,應該有他自己的成長,他必須要自發地對修修好才可以!!
另外,再說一句話吧,雖然我是反虐無能選手,但是這還是一只能說能動身心健康活蹦亂跳的修修,你們怎麽會覺得反虐就結束了?
不過,一直到最後最後才會有ICU修,而我也确實不能保證ICU修能符合所有人的預期,我真的很擔心你們看到最後,發現不是你們想象的樣子,又會憂傷;
哎,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我是真的很頭禿啊啊啊;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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