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自以為是 ◇
血色濺落方雲晚臉頰,像火焰灼燒一般的疼。
門外的人幾個小時前才在超市裏同方雲晚和江修起過争執。
她不是一個人來的,與她同來的,還有上回帶着她登門到訪的男人。男人手裏提了個禮盒,陪着笑臉:“江先生在家嗎?我們來給江先生賠禮。”
方雲晚只把門開了一道縫,抱着胸,隔着門縫斜眼看他:“他沒空。”
“是我們倉促上門,冒昧了。”男人依舊和和氣氣,“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能不能麻煩這位先生幫忙轉交給江先生?”
“不能。”方雲晚壓下接過男人手裏的那個禮盒,再砸到他身邊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女人臉上的沖動,幹淨利落地拒絕。
門外那男人的神色倏爾嚴肅起來,微微躬下身子:“江先生好,打擾您……”
“知道打擾他,還不快走?”男人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方雲晚平板冷漠的聲音打斷。他扶着門把手,最後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門外的人,「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反鎖上門,方雲晚轉過身,果然看見江修筆直地站在他身後。
看上去,江修的情緒依然不好,一張臉白得像紙,細看之下,方雲晚覺得江修胸口的起伏清淺而快速,顯得呼吸異常短急。
這裏是江修的家,按門鈴的人自然是沖着他來的。最近發生在他身上的負面消息太多,他原本擔心方雲晚遇上什麽來找茬的人,要受欺負,急着從卧室裏趕出來,卻看見方雲晚對着門外那對男女甩臉色的全過程,于是放下心來,又轉過身,又往卧室走去。
“江修,等等。”方雲晚喊住他,快步繞到他面前去,“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江修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只說:“我想自己待一會。”
“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一開始我并不知道白銘和宋铮打算胡編亂造出這些事,我也不知道,明明都是假的,為什麽會有人相信,還拿叔叔阿姨出來編排故事。”方雲晚怕江修不肯聽他說話,又要躲回卧室去,語速飛快,有些語無倫次。
他急着解釋,口不擇言提起宋錦與江之恒,反倒往江修心上又戳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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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江修臉色更陰沉幾分,擰着眉頭盯着方雲晚片刻,沉聲道:“我是對不起你,你要報複我,要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我絕無怨言,但你為什麽要把我的父母也卷進來?”
“沒有!”方雲晚急着為自己申辯,“我從來沒有要報複你。”
江修眉頭緊皺,疲憊道:“我也希望你沒有,可是保存着我和白銘在翡翠灣那段視頻的電腦是存放在你家裏的,我無法說服自己,這事與你毫無關系。”
與方雲晚猜測的一樣,問題果然在繞不過去的那段視頻上,他誠懇解釋:“實話說,那段視頻确實與我有關,我也知道白銘和宋铮想利用這段視頻對你不利,可是那時,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有聯系上你的機會。”
“什麽意思?”
趁着江修迷惑不解,态度軟化,方雲晚挽住他的手臂,扶着他坐到沙發上去。
剛剛江修從卧室裏出來得急,只穿了一層棉質家居服,縱使屋子裏開了暖氣,方雲晚還是怕是他着涼,把人拉到沙發上,便立即動手拆開沙發上的毯子,披到江修身上,還往他身後塞了個抱枕,讓他能坐得舒服些。
“先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把話說完。”方雲晚将自己那時從半山別墅外奪車而逃,想去醫院看望受傷的安安,卻在山路上與假扮做送貨者的人發生碰撞,他下車交涉時被埋伏在附近的人用藥迷暈帶走的事,詳詳細細同江修說了一遍。
這些過程與江修之前的猜測相差無幾,他沒有打斷方雲晚,由着他繼續說下。
“我醒來後,便在一間密閉的屋子裏,一開始壓根兒沒人理我,後來先是白銘現身了,然後宋铮來了。”回憶起那段日子,方雲晚眉頭也緊了起來,“宋铮一來就告訴我,別想逃,也別指望着你來救我,說他把那輛車推進海裏,你以為我随着車子墜海,正在海裏撈我。”
确實,事情剛剛發生時,所有人都以為方雲晚随着那輛車子墜入海中,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搜救上。興許也是因為這樣,宋铮的人趁亂把方雲晚帶走才會分外順利。
“後來有一天,我聽見宋铮和白銘聊起,說你以為我被你逼得葬身大海,也不想活了,日日嘔血,病得下不了床。”說到這裏,方雲晚忽然握住江修的手,盯着他,“宋铮是騙我的對不對?是我關心則亂,中了他的圈套,你那時,沒有日日嘔血,沒有生病,你那時好好的,對不對?”
事到如今,關于自己的身體狀況,江修覺得已經沒有粉飾太平的必要。他越是給方雲晚營造出一個自己安然無恙的假象,有朝一日,噩耗降臨,方雲晚便越無法接受。
與其如此,倒不如早些掐滅掉他的希望。
基于這樣的想法,江修稍稍遲疑,開口道:“宋铮沒有騙你。我那時在安安病房外突發性心源性休克,恰好被夜裏查房的護士發現,不然,你們就沒必要費盡心機地報複一個死人了。”
盡管江修的描述輕描淡寫,但方雲晚知道當時決計不是這樣的風輕雲淡。
江修沒有細說,但他可以想象到江修的艱難。那時,自己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江修一面要聯系救援隊搜救,一面要安撫自己的父母,同時還要抽時間去安撫受傷的安安,又是奔波疲憊,又是哀恸焦急,他拖着本就病重的身體,哪裏承受得住?
他不知道江修一個人撐了多久,才倒在某個孤獨漫長的夜裏。
他不知道如果那天查房的護士再遲一會兒,如今他還能不能抱到身邊的這個人。
他錯過的太多,而能做的太少,到了如今,也只能伸出手去,抱住江修,将頭埋在他懷裏,用力呼吸他身上還帶着點消毒水氣味的氣息,悄悄把眼淚蹭在他的衣襟上。
“我那時害怕你因為我死了,真的也不想活了,一心只想着得快點讓你知道,我還活着。你與白銘争執的那段視頻,是白銘當年故意拍攝留證的,他通過手機同時備份到電腦裏,手機卻損壞了。所以我向白銘提出,可以帶他去我家從電腦裏拷出那段視頻,借着這個機會,回到家裏偷偷拿到了我的備用手機。”
一直聽到這裏,江修才恍惚回過神來:“你是用那段視頻為餌,引誘白銘?”
“對。”方雲晚點頭,“我拿到了手機,但并沒有電話卡,只能連接無線網絡登錄通訊軟件給你發消息。原本應該在家裏就給你發消息的,可是時間不夠,我沒有成功。我記得順平哥飯店的wifi密碼,到了除夕,終于說動白銘帶我去一趟。我想着,只有白銘跟我兩個人,我能逃出去最好,如果逃不出來,至少能給你傳個消息。”
所以除夕夜,方雲晚的消息從天而降,但江修試圖回撥他的電話,依然無法接通。
一番話說完,方雲晚像是等待宣判的犯人,安靜了下來。
江修默不作聲地看着垂着頭坐在自己身邊的方雲晚。
方雲晚白皙秀氣的臉上,眼眶和鼻頭都是紅的,看上去可憐得很。
但江修知道,盡管方雲晚趴在他懷裏時,看上去依舊柔弱可欺,可實質上,他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需要他事事為他料理妥當的、不沾人間煙火氣的方雲晚了,相反的,如今方雲晚笨拙地想要為他撐出一片天。
聽說了這些細節,江修覺得有些釋然,也有些欣慰。
他擡手揉了揉方雲晚的頭發:“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那可不可以不生我的氣了?”
江修點頭:“嗯,沒有生氣。”
方雲晚得寸進尺:“那既然沒生氣,就先吃點東西,再回房休息,好不好?我第一次熬小米粥,你真的不想嘗嘗嗎?”
兩人劫後重逢,方雲晚像是突然之間回到了幾年前,慣會撒嬌讨好。
就比如現在,他帶着一點哭過的鼻腔和一圈發紅的眼眶,摟着江修的腰,軟綿綿地哄江修吃飯,江修即使毫無胃口,也還是不得不賣給他這個面子。
可方雲晚并不知道,哄着江修喝下的那碗小米粥,會讓江修受那麽大的罪。
江修情緒不佳,胃口不好,但看在方雲晚難得給他熬一回粥的份上,喝了整整一碗粥。可後半夜時,方雲晚伸手一摸,發現自己身邊的位置竟然空了,他驚出一身冷汗,猛然起身,走出卧室去找江修。
夜裏,江修胃裏翻騰得厲害,晚飯時喝下去的那碗小米粥像是一塊石頭壓在他心口,堵得心髒發沉,難受得厲害。
怕打擾方雲晚睡覺,他沒有用主卧裏的洗手間,特意走到卧室之外。
可一番翻江倒海地嘔吐後,江修有些脫力,直起身時,眼前一黑,堪堪扶住門框,才沒一頭栽倒下去。
他略緩了緩,堅持漱了口洗了臉,搖搖晃晃地從洗手間裏走出來,便看見方雲晚神色焦急地趕來。
沒想到,還是驚動了他。
江修心裏暗暗嘆氣,一口氣松下去,身上的力氣便瞬間被抽走一般,身子一軟,倒了下去。墜勢太急,方雲晚沒能把江修扶穩,被他帶着跪坐到地上去,只來得及将他護在懷裏。
深夜裏,地上寒涼。
方雲晚試圖扶起江修:“我先扶你起來。”
江修卻抿緊了嘴搖頭。
“地上太涼。”
江修依舊搖頭,聲音孱弱得只剩氣聲:“你先回去睡,我再歇會。”
“你這個樣子,我怎麽可能睡得着?”方雲晚依舊試圖把江修扶起來,可不知江修哪裏難受,稍稍将他扶起些,他的眉頭便會緊上幾分,看上去難受得厲害。
方雲晚不敢輕舉妄動,卻想着至少去把沙發上的毯子扯過來給江修墊到地上去,防止他受涼:“我去給你拿個毯子,馬上回來。”
不知是不是江修難受得厲害,神志有些昏沉,竟拉着方雲晚的手不肯讓他走,低聲喃喃:“小晚,謝謝你還願意回來。你為什麽還願意回來呢?明明我這個人,一無是處,還自以為是,覺得能保護身邊的人,其實每個人都在因為我受苦。”
“沒有,你一直把我保護得很好。就是你把我保護得太好了,我之前才會不識好歹。”
江修搖頭,目光癡鈍:“也許下午那個人說的是對的,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父母早逝,你因為我才毀了大好前程,程盛也是因為我的事生死一線,許路遙也因此坐卧難安。小晚,我也不想信這些怪力亂神,可有時候,又實在是不得不信。”
有些事江修之前不敢去深想,旁枝末節處起了頭,順藤摸瓜走下去,便是絕路。
提起程盛,江修眼中猝然閃過一抹痛色。
方雲晚覺得懷裏的人身子驟然抽搐了一下。
他低頭去看,只見江修喉頭微動,一口血毫無預兆地噴了出來。血色濺落在方雲晚的衣襟上,零星幾點沾到他臉頰上,是火焰灼燒一般的滾燙的疼痛。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實現了修修倒在小方面前的一幕,不值得你們冒個泡鼓勵我嗎?
讓小方多着急幾天,讓修修在小方懷裏多躺幾天;
五一假期的加更結束了,下一更周四見了;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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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