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灰心 ◇
你還有大段美好人生,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江修蜷在沙發上,不知哪裏不舒服,難以自抑地微微顫抖,臉色與唇色一例慘白。
看着江修這幅模樣,方雲晚脊背發寒。他扶着江修在沙發上半躺着靠着,自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回房裏,取了大衣和江修的手機出來。
可方雲晚撥通急救電話,剛剛開口,江修便猛然支起身子,把手機奪了過去,幹脆利落地挂斷。
江修羸弱不堪,驟然積蓄的力氣頃刻間耗盡,單薄的身子落回沙發上,震蕩之間反而牽動病勢,他悶咳幾聲,胸口震了震,又嗆出幾口血來。
“你幹什麽?”方雲晚跪坐在沙發旁,急得臉色煞白,“把手機給我,我們叫救護車上醫院,沒事的。”
江修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聲音孱弱:“我不去醫院。”
“不去醫院怎麽行?”方雲晚抽了紙巾把江修唇邊的血跡擦去。血色退去,他的唇蒼白得發灰,看得令人心驚膽寒,江修病重之下神志昏昏,像個鬧脾氣的孩子,方雲晚耐着性子哄他:“聽話,我們就去聽聽醫生怎麽說,你沒事了就回來。”
“不去。”
“不看醫生病怎麽會好?”方雲晚猶豫了幾秒,放手一搏,拿話激他,紅着眼睛問,“江修,你說過會好好配合治療,會争取跟我一起變成老頭的,你要言而無信嗎?”
江修大概是真的病糊塗了,被方雲晚這樣逼迫,擡眼看向方雲晚時,竟有幾分委屈的意思。
他眉頭微蹙,眼睛裏盈盈漫上水光,輕聲道:“不去,醫院裏都是人,我不想見到那麽多人。小晚,不要逼我,行不行?”
看着江修的模樣,方雲晚呆愣住,久久說不出話來。
江修為什麽不想見到那麽多人?答案不言而喻。
方雲晚沒想到,超市裏遇見那個胡說八道的女人,竟然會對江修造成這樣大的影響。
Advertisement
明明白銘和宋铮接連的謠言轟炸是幾天前就開始了的,這些日子裏,面對外面的流言蜚語,江修都能坦然處之,不僅能調用多方人脈營救方雲晚,還能将頌文內外事務準備得面面俱到,卻在今天被一個無理取鬧的女人戳穿了他的铠甲。
江修從毯子裏伸出一只手,牽住方雲晚的衣角,喃喃道:“不去醫院,行不行?”
剖掉所有社會身份,他如今是個沉疴難愈的病人,離開方雲晚的扶持,此刻連站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他像是急着躲回殼子裏的寄居蟹,害怕極了方雲晚殘忍地将他柔軟的身體從殼子裏扯出來,任由這世上的烈日與風沙将他淩遲。
這是方雲晚從未見過的江修。
脆弱,無助,與平日裏果決堅定的江修,相去甚遠。
方雲晚突然發現,江修在成為殺伐決斷的頌文集團總經理之前,成為他的守護者之前,先是一個普普通通、活生生的人,他會生病,會難過,會恐懼,會想要逃避。
只是江修從來不說自己的苦與痛,他們就漸漸忘了,最開始的時候,江修和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心是軟的,血是熱的,眼淚是鹹的。
可是,方雲晚不喜歡見到這樣的江修。
即使他知道,江修願意把他的脆弱毫無遮擋地鋪到自己眼前來,是因為對自己信任與依賴,是自己莫大的榮幸。可他還是想要看見江修意氣風華的模樣,想要看他氣定神閑指點江山,想要聽人贊他風華正茂年輕有為。
他的江修本是隅城裏人人稱道的青年才俊,都是因為他,才會深陷泥淖,遍身污泥。
想着第二天一早便會有劉主任派上門的醫生為江修進行例行檢查與治療,方雲晚沒舍得逼迫江修,只小心翼翼地環住江修的身子,吻過他微微濡濕的眼睫,嘆了口氣,無奈道:“不想去就不去吧,沙發上不舒服,我扶你回房間去。”
卧室裏的光線昏暗,江修靠在床頭,半睜着眼睛,看方雲晚蹲在床邊,對着劉主任給的清單,從一抽屜藥瓶裏挑出适用的藥物。
他的頭發在燈光下披了一層絨絨的光,看上去柔軟而溫暖,江修擡手輕輕搭上去。
方雲晚的動作頓了頓,擡頭沖着江修笑笑,從最後一只藥瓶裏倒出兩顆藥片,伸手握住江修伶仃可憐的手腕,起身坐到床邊,擡起他的手背輕輕一吻。
“天還沒亮,把藥吃了,再睡一覺。”方雲晚把藥片塞進江修手裏,端着杯溫水在旁邊等着。
江修的情緒比剛剛要穩定些,眉頭也不皺一下,将手裏的那把藥片,分次咽下。
方雲晚調整了一下江修身後的軟枕,拉高了被子,将燈光又調暗了一些:“睡吧,我就在這裏陪你。”
江修拍了拍床的另一側:“你也來睡。”
其實方雲晚哪裏敢睡,江修剛剛吐過血,情緒也不穩定,病得奄奄一息,卻不肯上醫院,他非得握着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胸口的起伏,才能稍稍松口氣。
可江修這樣說,方雲晚不敢違逆他的意思,踢掉拖鞋,翻身上床,找了個能令江修舒服的姿勢,将他抱進懷裏,用被子嚴嚴實實地裹住他溫度低涼的身子:“好,一起睡。”
話是這樣說,可兩人都久久沒能安然睡去。
方雲晚是因為一心牽挂着江修不敢睡,而江修雖然緊緊閉着眼,可時輕時重的呼吸依然暴露了他沒能睡去的事實。
“江修?”方雲晚輕輕喊他,“睡不着嗎?”
裝睡被戳穿,江修無奈之下睜開眼,入目便是方雲晚湊到自己眼前的近在咫尺的一張大臉。他擡手揉了揉方雲晚眉間折起的紋路:“眉頭這麽緊,會老得快的。”
“老就老,剛好能跟你一樣老。”
嘴上說着玩笑話,可方雲晚心裏卻七上八下。他摸了摸江修的額頭,憂心忡忡地問:“怎麽不睡?哪裏不舒服嗎?”
哪裏都不舒服。
江修話到嘴邊,想起方雲晚一向坦蕩的眉間皺起的溝壑,便将這些話又咽了下去,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想我爸媽了。”
關于江修的父母,方雲晚從新聞報道裏聽說過,從學校的傑出校友簡介裏接觸過,也從江修偶爾不經意的言語裏了解過。
那都是冷冰冰的文字和過往,而此刻,夜深人靜時,江修的一句思念,才讓方雲晚感覺到這其中真切的千絲萬縷牽連。
方雲晚猜想,江修一定常常思念他的父母,在他生病時,在他覺得委屈時。
他原本以為江修是宋錦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肉,雖然身體病弱,卻像粒不服輸的種子一般,努力長成了一棵挺拔的樹,宋啓君待江修,應該是怎麽呵護寵愛都不為過的。
可偏偏,他不止一次地見過宋啓君朝江修發脾氣,不分場合,不分情況,即使江修病重難支,也難逃宋啓君的指責。
有時,方雲晚也拿自己的家人與江修的家人對比。他們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但他自小家庭和睦,長輩對自己愛護有加,這恐怕是江修堂皇燦爛的人生中難得一見的脈脈溫情。
說起來,究竟誰更幸運,誰更不幸?
“等你好一點,我陪你去看看叔叔阿姨。”方雲晚心疼地擦去江修額頭上不知為何又浮起的一層虛汗,“也讓叔叔阿姨放心吧,以後我都會陪着你,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再讓你自己一個人了。”
方雲晚湊過去輕輕啄了啄江修慘白冰涼的唇。
可江修的唇太冷,即使方雲晚柔軟溫暖的唇瓣幾番輾轉,都無法将溫度留在他冰涼灰敗的唇上。
方雲晚有些心灰,卻不料江修薄唇輕啓,說出的話更讓他喪氣:“小晚,其實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你的家人,還有安安,還有大段美好人生,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什麽意思?”方雲晚脊背生涼。
江修冰涼的手輕輕摩挲着方雲晚眉間皺起的紋路:“超市裏那個人說的其實沒有錯,我已經連累了許路遙和程盛,我不想再拖累你。你去三亞接安安,然後和安安一起回寧遠好好生活,好不好?”
“你的父母還在寧遠等你。”江修輕輕挽起嘴唇,目光悠長,“而我的父母也在等我,你放心,無論我做錯過什麽事情,他們總會原諒我的。這世上,也只有他們會無條件包容我。”
江修的語氣像是一潭死水,死寂而冷然,方雲晚心中寒意頓生,他伸手抱住江修,反複強調:“沒有,你很好,錯的是我。你別聽人胡說,更別這樣想。”
方雲晚緊緊抱住江修,可江修渾身僵硬得像是一塊木頭,沒有給與他任何回應。他的眼淚蹭在他深藍色的家居服上,衣襟上暈開大片大片的深色水跡。
卧室裏充斥着方雲晚低低的嗚咽聲。
許久,江修終于擡手擦了擦方雲晚眼角的眼淚,平靜道:“好了,只是一個提議,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別哭,睡吧。”
鬧了這麽一場,江修的力氣好像是真的耗盡了,頭軟軟地垂下去,斜抵在方雲晚肩頭,呼吸漸漸悠長,終于沉沉睡去。
可江修睡前的一番話太過駭人,方雲晚不敢睡,整夜把江修抱在懷裏,時不時便要低頭去聽一聽他胸口心髒跳動的聲音,或伸手去探一探他的鼻息。
這樣心驚肉跳地守了江修一夜,天快要亮的時候,方雲晚才摟着江修半夢半醒地眯了一小會兒。方雲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從夢中驚醒時,第一反應便是去看江修的情況。
江修依然悄無聲息地睡着,只是睡了一夜,臉色也不見好轉,卧室裏暗沉沉的光線,給他本就蒼白至極的臉色染上了一抹暗淡的灰。
好在按照之前的約定,醫生會在大約早上九點半上門。
床頭的鬧鐘閃了閃,已經快要九點了。
方雲晚擔憂地看了江修片刻,還是不舍得叫醒江修,只小心地動了動保持了一晚有些發麻的手臂,把江修的身子移到軟枕上。
江修睡得淺,盡管方雲晚的動作很輕,還是驚動了江修,江修微微睜了睜眼無聲地看着方雲晚。
“你再睡會,我去給你做早餐。”方雲晚附身在江修額頭上吻了吻,滿意地看着他重新合上眼睡過去。
客廳裏已經落了半室陽光,方雲晚簡單洗漱後,走進廚房,抓了一塊面包塞進嘴裏,便算是喂飽了自己,而後淘米燒火,開始給江修熬米湯。
他還記得昨晚江修勉強喝了碗小米粥,難受得半夜起床嘔吐的事,心裏琢磨着,大概以江修如今的身體狀況,喝粥還有些勉強,特別是大早上的,先喂他喝點清淡的米湯,也許能好受點。
方雲晚廚藝有限,手忙腳亂地折騰了半天,才終于大功告成。他盛出米湯,在桌上晾着,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洗淨了手,打算去卧室裏叫江修起床。
從窗明幾淨的客廳,到暗沉沉的卧室,方雲晚眯着眼睛适應了好一會兒。
江修依然保持着他離開時的姿勢,仰靠在床頭的軟枕上,腦袋軟軟地垂向一側。
這麽長時間都保持着一個姿勢,脖子不酸不疼嗎?
方雲晚暗暗嘆氣,小心走近他,旋亮床頭的臺燈。借着燈光看清床上的人時,方雲晚背後霎時冒出一層冷汗,急聲喊他:“江修!”
江修悄無聲息地仰卧在床頭,臉色煞白,唇邊卻染着一抹血紅。
方雲晚伸手輕拍江修的肩膀,繼續輕聲喊他。
而江修并沒有給他回應,身子卻順着他的力氣軟軟側倒下去,無意識地輕咳兩聲,斷斷續續地大口大口嗆出血沫。
作者有話說:
心灰意冷修雖遲但到;
超市裏的那場争執,終于是壓垮修修的最後一根稻草,修修連小方都想趕走了,那就是放棄自救了;
下一更周六見——
不出意外,修修五月份應該可以就完結,還囤着的姐妹們可以開始看了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