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在 D 市不太分明的四季輪轉中,冉秋意總覺得日子過得飛快。
仿佛一下子就又到了秋天,他和姚識秋先後慶祝生日,一下子又到了冬天,他們在一起的紀念日。和慶祝生日的方式總是實驗室聚餐一樣,他們慶祝紀念日的方式也沒有玩出什麽新的花樣,樂此不疲地做愛總是對的。
卧室角落裏,立着一棵小號的聖誕樹,是姚識秋在學校的二手交易群裏花三十塊錢買回來的。
做愛的時候,房間裏的燈都關了,只有聖誕樹上的彩燈還亮着,氣氛很到位。然而做到一半時,聖誕樹突然倒了,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兩個人都吓了一跳,也算是意外事故了。
除了聖誕樹之外,他們的卧室裏還多了很多東西。
比如衣櫃上,上個租戶留下的挂鈎痕跡被一塊留言板蓋住了,上面用馬克筆寫着瑣碎要辦的事項,也有不正經的廢話。
- 牙膏快用完了,買新的!
- 明天去交 100 塊錢電費,記得帶電卡。
- 收到,收到,我想看秋意寶寶穿平角內褲。
- 沒收到,你自己想吧。
他們的小家由一間單調陳舊的出租屋,不斷地添上屬于兩個人的痕跡,真正地變成了一個溫馨的家。
年底,宋彥輝來 D 市出差,約他們兩個吃飯。
冉秋意在飯桌上聽他講自己工作這一年的經歷,這才驚覺,原來宋彥輝他們這級的師弟師妹都已經畢業一年多了。
他以前總覺得,讀博是艱難的修行,四五年下來,一定是漫長而難熬的過程,充斥着讀不完的文獻、失敗無數次的實驗,以及乏善可陳的日常生活。
但是走到現在,他發現真正組成他這條路的,是一路上相伴過的人。
以前讀研時,只需要送走比自己高一屆的師兄師姐們,而如今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作為博士師兄,送走了實驗室的兩屆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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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很可愛,冉秋意舍不得每一個人。
還有梁霜,她前不久剛剛畢業。女孩子讀博是很需要勇氣的,梁霜走完這條路用了五年半,以前冉秋意總是聽她嚷嚷着:“老娘一定要在變成黃臉婆之前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是真到了離開那天,她和每個人擁抱道別,妝都哭花了。
她偷偷把冉秋意拉到一邊,跟他說:“跟姚狗好好的,別老慣着他,你看他現在一天到晚嘚瑟的。”
冉秋意愣了一下,“師姐,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就你倆那點眉來眼去的小把戲,我還看不出來?” 梁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啊,我肯定站在你們這邊。”
冉秋意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半天也只擠出一句幹巴巴的 “謝謝師姐”。
“謝什麽,” 梁霜錘了他一下,“好了,我真的要走了,男朋友還在樓下等我。”
為了見男朋友,梁霜今天罕見地穿了件長裙,只可惜妝已經哭得亂七八糟了。冉秋意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想起自己第一天來實驗室,梁霜也穿了裙子,帶着自己到處參觀,之後也像大姐大一樣,處處照顧自己,忽然鼻子一酸。
他總是慶幸,自己遇到的都是可愛又溫暖的人,這讓他時常感覺自己确實身在象牙塔裏,不需要練就一身铠甲去抵擋什麽,所經歷的都是溫柔與真誠的交換。
當然,還有在這條路上始終牽緊他的手,讓他的糖罐子永遠滿滿當當的,他的愛人。
他永遠記得姚識秋給他寫過的留言:
“越是難走,就越要相信,我們時刻勝利在望。”
在這段并非孤軍奮戰的日子裏,冉秋意漸漸領會到,或許時光最好的樣子,就是在當下讓你覺得它溫柔綿長,在過去以後又讓你覺得它飛快輕盈,還剩下一些奇妙的拖尾,作為機會和引信,儲存在下一段時光裏。
轉眼又是新一年的夏天。
姚識秋博士畢業答辯那天,冉秋意比他本人還要緊張。
早上六點他就醒了,頂着一頭亂毛,在房間裏轉來轉去,思考還有沒有要準備的東西,然後趴在床頭叫姚識秋,“師兄,你的襯衣要不要再熨一遍?”
姚識秋眼睛都沒睜,扣着他的後頸,交換了一個早安吻,“不用熨了,昨晚不是剛熨過嗎……”
“那褲子呢,褲子要不要換一條?”
“不用,那條就挺合适的。”
冉秋意看着備忘錄上的待辦事項,一條一條跟姚識秋念叨:“水果怎麽辦,我得早點去樓下市場,買最新鮮的…… 對了,還有打印機,師弟他們不會忘帶打印紙吧,對對,還得提醒他們檢查一下墨盒……”
姚識秋把人撈上床,抱進懷裏,“哎呦我的寶寶,別這麽緊張,下午才答辯呢,再陪我睡會兒。”
冉秋意被他抱了一會兒,感覺沒那麽焦慮了,打了個哈欠,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手機,“好吧,我要再多定幾個鬧鐘,萬一睡過了怎麽辦。”
姚識秋不讓他動,手腳并用地纏上去,“聽話,老實睡覺。”
下午的答辯在學院會議室,冉秋意帶着一行人早早過去布置。
為了給評審的老師留下好印象,冉秋意和幾個師妹下了不少功夫,果盤擺了好幾個,還買了一袋旺仔牛奶糖,放了幾顆在果盤裏。
畢竟評審老師也需要保持愉悅心情嘛。
姚識秋是和章教授一起來的,沒過多久,其他受邀的評審老師也都陸續來了。
下午兩點半,答辯正式開始。
正式答辯和預答辯的流程一樣,結果其實也算是定好了,但冉秋意依然感到緊張。
姚識秋穿着他昨晚熨燙過的白襯衫,他糾結很久才選好的西褲,在臺上侃侃而談,大方自信地介紹他的研究成果,而他坐在一旁做記錄,時刻繃緊神經,觀察着評審老師的表情,甚至是他們的杯子裏是否需要添茶水,及時指揮師妹去倒水。
仿佛這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戰場,他要一個完美的戰果,他希望姚識秋的學生時代結束得精彩漂亮,不辜負他所走的每一步。
姚識秋的答辯結束後,按照流程,所有的學生需要暫時離開會議室,給幾位老師留下讨論時間。
一行人轉移到旁邊的房間等待結果。
姚識秋本人倒是一點不緊張,解開襯衫最上面的紐扣,和來幫忙的師弟師妹們打趣着,商量着晚上去哪吃飯慶祝。
冉秋意坐在角落,整理剛才的會議記錄。
姚識秋知道他今天一直緊繃着神經,很想抱抱他,但當着師弟師妹,還有實驗室來旁聽答辯的其他博士生們,他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便走過去,輕輕勾了勾冉秋意的小指,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他們在走廊角落裏安靜地擁抱了一會兒,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那邊評審們的讨論就結束了。
冉秋意幫他把扣子扣好,整理了一下領口,“去吧。”
答辯流程的最後,由章教授宣布:“經過幾位評審老師的讨論,一致同意姚識秋同學通過博士學位答辯。”
聽到這句話,冉秋意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他所有的緊張不是因為不相信姚識秋,恰恰是因為太相信姚識秋,知道他會完美地完成學生時代的最後一戰,所以擔心這個本該完美的儀式在其他地方出岔子。
他看向姚識秋,那人正在鼓動的掌聲中笑着鞠躬,自信大方,風光無限,是他最喜歡也最欣賞的樣子。
答辯結束後,姚識秋跟着章教授送走評審老師,回到會議室,只看見嘴上說着收拾東西,實際上在瘋狂瓜分果盤的小兔崽子們,沒見冉秋意的身影,便含着顆牛奶糖,晃悠到茶水間。
冉秋意果然在洗剩下的水果,估計是想犒勞今天來幫忙的師弟師妹。
姚識秋打了個響指,“不用洗了,我看他們都快吃飽了。”
冉秋意聞聲回過頭,看到今天的主人公倚在門框上,一身得體正裝,卻笑得痞氣狡黠。
姚識秋朝他挑了下眉,張開手臂,“怎麽愣着,不表示一下祝賀?”
冉秋意又被他這副随性自得的樣子戳中了,心跳沒出息地加快,帶着滿手水珠,撲進他懷裏。
他說:“你好棒啊。”
又說:“師兄,畢業快樂。”
開始的時候,你是我最好的師兄,如今無論我們的關系多了幾層,我心裏排在第一位的,依然是 “你是我最好的師兄”。
晚上的飯局上,姚識秋被灌醉了,這還是冉秋意第一次看到他醉成這個樣子,坐出租車回家的路上,姚識秋一直在他耳邊 “秋意寶寶”、“老婆”、“寶貝兒” 叫個不停,惹得司機頻繁回頭看他們。
冉秋意摸了摸他的頭,讓他靠着自己睡一會兒,別亂叫。
姚識秋靠在他肩頭,看起來是老實了,其實一直在膽大包天地摸他的腰,帶着酒氣的熱燙呼吸撲在他耳邊,舌尖繞着他的耳釘不停舔舐。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冉秋意把人扶上三樓,安頓在沙發上,拿熱毛巾幫他擦臉。
他蹲在姚識秋面前,捧着他的臉,問他:“今天開心嗎?”
姚識秋努力将目光聚焦在他臉上,有些遲鈍地回答:“…… 開心。”
冉秋意坐到他身邊,親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是鼻梁、臉頰,最後帶着眷戀和崇拜,貼着他的嘴唇說:“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叫你師兄了,叫你姚老師。”
姚識秋醉得意識迷糊,茫然地看着他,半晌,歪着頭靠在了他肩上,沒說話,像是睡着了,也像是默許了。
冉秋意還記得,第一次和姚識秋談起畢業後的去向,是他們在一起一周年的時候。
平安夜,姚識秋偷偷準備了驚喜,訂了酒店的情侶套房,玫瑰燭光一應俱全,是普通情侶之間的俗氣套路。
夜很深了,他們坐在飄窗上,身上還帶着未褪幹淨的情欲氣息,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忽然沒頭沒尾地談起了未來。
冉秋意靠在姚識秋懷裏,被他用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看着搖曳的燭火,時不時擡起下巴,和他接個吻。
“我剛學這個專業的時候,只想畢業以後進研究所,做北鬥相關的工作,還特別信誓旦旦地認為自己一定能成為行業大牛。”
姚識秋說着親了親他的耳朵,“是不是挺好笑的?”
冉秋意不這麽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啊,這個目标對你來說不難實現。”
“那你現在呢,有新目标了嗎?”
姚識秋說:“現在好像沒什麽具體的目标了,反正這輩子也就做個普通人,不指望着能賺多少錢,有多少成就,就想着…… 做一份算得上喜歡的工作,和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冉秋意知道,他口中的家人是包括了自己的。
他思考了一下,提議道:“要不…… 我們就留在 A 大吧,博士畢業留在高校任教是最好的了。”
“留在 A 大?那你可要遠離家鄉了,不會舍不得?” 姚識秋摟緊他,吻了吻他的頭發,“而且冬天要一直沒有暖氣了。”
“沒關系啊,我喜歡這裏,而且…… 只要能有歸屬感,哪裏都可以是家,我家裏也會支持我的決定。”
“至于暖氣……” 冉秋意跪坐起來,環抱着姚識秋的腰,把手伸進他衣服裏,“反正你身上暖和嘛。”
轉眼已經過去一年半了,姚識秋順利畢業,他們離規劃中的未來越來越近了,想想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冉秋意坐在床邊,看着愛人的睡臉,懷疑自己被幸福沖昏了頭,不然怎麽會想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睡。
他摸了摸姚識秋的臉,剛想離開,被半夢半醒的姚識秋抓住手,貼在臉上蹭了蹭。他還沒完全醉暈過去,還知道讓冉秋意上床睡覺,還會對他說我愛你。
冉秋意看着他笑,梨渦淺淺,俯身吻在他的側臉,“姚老師,以後請多關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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