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裴言霆在清晨時分醒來了一瞬,撩開眼皮,見紙窗外透進來的光線還很淡,便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他有一個小秘密,全宗門裏無人知曉——他喜歡睡懶覺。
任誰聽了這事估計都會驚掉下巴,畢竟平日裏晨修,到得最早的永遠是他和許川絮,大夥兒早已默認這倆人是勤學苦練、晚睡早起的典範。
太蒼宗有個很人性化的規矩,每月有三日可免晨修,但太蒼宗作為天下第一劍宗,弟子們深知自身刻苦修行的重要性,更是以兩位首席大弟子為榜樣,無人敢在這三日犯懶。
可每每到了這三日,衆弟子便會發現裴言霆不見了蹤影,但也只會當他在獨自練功,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們仰慕的裴師兄還在呼呼大睡。
今日正好就是免晨修的好日子,裴言霆毫無心理負擔地沉沉陷入夢鄉,意識正往下沉之際,一陣高亢雜亂的聲音突然傳了進來,裴言霆瞬間被驚醒,醞釀好的睡意頓時散了個幹淨,裴言霆頓覺心裏一陣煩悶。
落雲軒較霜寒峰的其他弟子房要再高些,這個時間,峰裏的同門基本不會上山來找他,那是誰今天大清早的來擾人清夢?裴言霆披上衣服就走了出去,一拉開大門,就和門外拿着一根細竹竿的人四目相對。
裴言霆:“……”
那不是別人,正是趙清行,他的前方還慢悠悠地走着一群鴨和鵝。
“你在做什麽?”裴言霆覺得眼前所見已經超過了他的認知範圍。
“裴哥你怎麽沒去晨修?”趙清行一臉困惑地走近,見他裏頭還穿着內衫,不禁關心道:“不舒服嗎?”
裴言霆搖了搖頭,“今日是免晨修日。”
趙清行恍然大悟,像發現了什麽極有意思的事情一般。
原來男主也會趁着休息日睡懶覺呢!果然強者只會制造內卷,而不會害怕內卷!
“你在做什麽?”裴言霆又重複了一句。
趙清行一笑,指了指門口的鴨子和大白鵝,“帶它們晨練啊。”
“……”裴言霆臉上空白了一瞬,“帶它們做什麽?”
“大早上的得溜溜它們,感受一下清晨的氣息,這樣心情才能更好。”趙清行振振有詞,“心情好了,肉才會更好吃嘛!”
裴言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又實在不知該說什麽,趙清行沒發現他的欲言又止,哥倆好地攀上了他的肩,頗為豪邁的伸手一掃,說道:“裴哥,你看看今兒翻誰的牌子,我把它鹵了。”
頂着一群家禽的目光,裴言霆莫名有些心虛,看向旁邊的人,“就你了。”
趙清行:“啊?”
“你來挑吧。”裴言霆此刻睡意全無,暗暗惋惜了一瞬大好的懶覺時光,但轉念想想今天的夥食似乎會不錯,心情又好了起來,“你去找鴨,我對鴨子的體格沒什麽研究。”
“……”趙清行看着他回屋的背影欲言又止,看來有空得教育教育男主,“找鴨”這種話可不能随便亂說。
趙清行穿到這書裏的首要任務就是哄裴言霆開心,骨子裏他其實還是想當條鹹魚,坐等分值刷滿重獲新生的,但奈何他還住在霜寒峰裏,裴言霆一定不想看他整日游手好閑疏于修煉。
何況他還答應了要教自己劍法,自己太懶的話,不僅會給裴言霆拖後腿,還會惹他不高興,不可行不可行!
既想不耽誤修煉,又想要搞點小錢,趙清行昨夜冥思苦想了一整夜,倒真給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他中午和晚上在甘饴堂賣鹵味得了,斜杠青年要抓緊一切空餘時間搞副業養家!
裴言霆一直沒忘記要教趙清行劍法的事,何況經過山興居一事,他對趙清行更是上心,知道趙清行自進入宗門後從未被師尊教導過,他昨晚還特地備好了初入門弟子的劍法秘籍、心經和一系列陣法符咒秘藥典籍。
早上他要監督指導其他師弟師妹練功,便空出了整個下午專門留給趙清行。
這一邊,趙清行早上在甘饴堂備好了鴨子,又特地到山下的集市買了一些肉蛋和蓮藕竹筍這些素菜,鹵味的調料他按照音音姑娘給的紙條配了一遍,聞起來居然當真和醉歡居的招牌菜一模一樣。
忙活了半天,他把備好的菜都泡進鹵汁裏,才匆匆忙忙鎖上門去找裴言霆上課。
太蒼宗的“無窮碧”是一處風景極好的修煉寶地,前有一望無際的荷塘,後有可供切磋的平臺,不僅有供閑暇之餘喝茶談心的亭子,更有可以穿梭于荷塘的小舟。
但條件這般好的地方可不是人人都能進,只有掌門和諸位仙尊,以及首席大弟子才被允許使用,極少數被師尊和首席大弟子喜愛的弟子才有機會到此接受指點。
反正原主是從來沒進過,許川絮要帶人來也只會帶顏溯之。趙清行也沒想到裴言霆居然會帶他來這,站在無窮碧的山門前他還有些不好意思,這男主對他真的挺好的,他活着的時候都沒人對他這麽上心過。
這種感動持續到了他看到裴言霆腳下那一摞書冊時,趙清行眼皮一跳,這陣仗他還是在高考的時候見過……
“裴……裴哥,這是……”
“這是給你的,回去好好翻閱。”裴言霆說着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捆,“這一捆你這個月內全部背熟,我會抽查。”
“!!!”趙清行跪了,看着裴言霆手裏的那捆書只覺得一道驚天巨雷直接把自己劈裂了……他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見他一副呆滞不吭聲的模樣,裴言霆眉頭一挑,“不樂意?”
“樂意樂意……”趙清行哪敢不樂意,狗腿地接過他那摞書,心裏淚流成河,面上感恩戴德,“多謝裴哥。”
見他這明顯口是心非的模樣,裴言霆難得起了壞心,逗他道:“抽查時要是發現你沒有背熟,可是要罰的。”
“!”趙清行慫了,翻看了面上的幾頁,密密麻麻的字和圖看得他頭疼,他抱着那捆書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心問道:“罰什麽啊?”
“每日早晨一邊背一邊随我繞着蒼山臺跑?”
“不行!”
為什麽穿書了還要讓他經歷這種社死現場?特麽還不如別做任務了,眼睛一閉讓別人去他墳前朗誦企鵝空間語錄得了!
趙清行怒視着眼前的人,見這人依舊神色淡淡,察覺到他的飽含怒火的視線也只是擡眼輕輕一瞥,趙清行又可恥地慫了,“我一定背下來。”
末了他又覺得心裏苦,眼淚全流進了腦子裏,恍惚間呆愣愣地抓上了裴言霆的袖子晃了晃,生無可戀道:“對孩子好點吧。”
裴言霆教過不少同門的師弟師妹,但頭一回覺得有人這麽有意思。
剛開始的時候,裴言霆用教其他弟子一樣的方法給趙清行講解和示範,但不知怎麽回事,趙清行怎麽也學不會,極簡單的一式劍法花了兩個時辰還是使得磕磕絆絆。
裴言霆百思不得其解,一個靠自我領悟都能突破金丹七層的人,為何連一套入門劍法都學得如此吃力?不知是不是他臉上的凝重過于明顯,提着劍的趙清行愈發緊張,以至于後面練得更不順利。
眼看天色已近黃昏,裴言霆決定再教一次,走過去之際趙清行恰好挽了個劍花,淩厲的劍光晃至眼前,裴言霆下意識便抽劍一擋。
兩劍相接的一刻,靈力的波動同時蕩向雙方,趙清行察覺到那道力量的強悍,身體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手腕一轉,方才試了半天都沒成功的招式此刻竟行雲流水般完成,甚至将錯愕的裴言霆逼退了兩步。
裴言霆眯了眯眼睛,要證實自己的猜測一般,提劍便刺向了趙清行,趙清行驚了一瞬,随即反應極快地和對方對打起來。
劍風掃過,二人飛揚的衣擺卷起地上的殘葉,天邊血色殘陽将荷塘映得通紅,趙清行卻絲毫不敢分心去關注別的景致,腦子裏迅速閃過裴言霆今日教他的劍法和秘訣,由守到攻,漸漸的,那把劍在他手裏被使得游刃有餘。
眼前的裴言霆似乎對教學成果十分滿意,嘴角的弧度異常明顯,饒是趙清行再專注,也為他這難得外露的高興恍惚了一瞬,而偏偏就在這一瞬,裴言霆擡腳向他邁來,可那身影卻如同一縷縷缥缈的煙霧将趙清行圍困其中。
——是太蒼宗的“無相步”。
這題超綱了啊!趙清行一邊擋着不知從哪個方位襲擊過來的劍,一邊惱道:“你今日都沒教我無相步!”
“若哪天你遇襲,難不成還先和對方交談一遍各自學過什麽東西?”裴言霆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只要你還沒死,就別認命。”
趙清行這會兒哪還喝得下這種雞湯,只覺得裴言霆像半夜在耳邊嗡嗡叫的蚊子,鬧得他心煩意亂。
惱怒之際,他足尖一點,引着圍困在周身的身影飛至荷塘中心,在高處無意間瞥見了被他放在亭子石桌上的一摞秘籍,頓時心生一計。
雙手一翻,靈流随着他的動作湧向了身下的荷塘,一瞬間如驚雷入池,炸起千百道水花,直噴向半空中的人。
很快裴言霆就發現了不尋常之處,自池塘中濺上來的水花竟成了道道劍影,荷塘上空的一切皆在劍下無處遁形,輕而易舉地破開了那毫無章法可循的無相步。
他這小師弟,居然無師自通了“萬劍迷蹤”?
見他收了手,趙清行也乖乖收回了劍,二人從空中緩緩落下,分別立在荷塘間那只小舟的兩端。
裴言霆看着對面那眉目英挺的人,對方立于滿池青綠中,身後卻是席卷半邊天的血色殘陽,一陣風揚起他的衣擺和發絲,裴言霆不由愣了愣,只覺眼前所見,簡直比畫更驚豔。
然後比畫驚豔的人就焉了吧唧地盤腿坐了下去,一臉生無可戀。
裴言霆:“……”
“累了?”他噙着笑走到這人身邊坐下,想起上一回在蒼山臺讨誇的模樣,他決定這回還是自己主動點,“你很有天賦。”
哪知趙清行嘆了一聲,問他:“我這樣的弟子多嗎?”
裴言霆搖頭,“既能入太蒼宗,那基本都是提點一二便能入門,我還是頭一回見你這樣……”
他說着頓了頓,好笑道:“非要打一頓才會的師弟。”
趙清行聳了聳肩,突然又緊張道:“那個萬劍迷蹤是這麽玩的嗎?我剛才在那摞書裏翻看了兩眼,沒有哪裏不對吧?”
他是真的慌,那招式還是情急之下使出來的,他記得這種類型的小說裏,一旦哪裏練得不對,可是要走火入魔的!
“用得很好,所以我說你很有天賦。”裴言霆把他拉起來,見他還是一副疲态,心軟道:“我帶你去山下吃吧,晚上你就別折騰鴨子了。”
“那不行!”趙清行激動道,“就算是爬,我也得爬到甘饴堂把鴨子鹵出來。”
開玩笑,待會就是弟子們打道回府的時間段了,他可不得趁這機會把鴨子秀出來打打廣告!
這一頭裴言霆心裏一暖,萬萬沒想到這小師弟對他那麽上心,見人抱着一大摞書搖搖晃晃地走着,只覺得吃人嘴短,還是要再多關照些人家,于是伸手替人提過了書,說道:“禦劍回去?”
趙清行連忙搖頭,太蒼宗不提倡弟子在宗門內禦劍,他怕裴言霆被人在背後嚼舌根。
“那我背你吧。”
趙清行驚恐地看着他,仔細分辨後發現對方一臉誠懇,那種“吾兒孝順”的老父親欣慰感又油然而生,本想拒絕,但奈何實在太累,到底沒扛住偷懶的誘惑,爬到了裴言霆背上,“待會兒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放我下來吧。”
裴言霆道了句“好”便穩穩地背着他出了無窮碧。
趙清行下巴擱在對方的肩上看着這人的側臉,好家夥,剛才陪他打了那麽久,這男主一點汗都沒流,這會兒背着他這個大老爺們喘都不喘一下,果然這就是男主嗎?體力這麽好!
這麽想着他不禁又想到了在山興居的那瘋狂一夜,他依稀記得那一晚自己最後是累昏過去的……
不過說來奇怪,為什麽他只記得身體感覺?卻一點畫面都想不起來?那天煙欲夢難道會傷腦子?!
“裴哥,”趙清行試探地叫了背着自己的人一聲,見裴言霆停下了步子偏頭看他,他頓時又不好意思起來,硬着頭皮悄聲道:“那什麽……山興居那晚,我我……我有沒有對你說什麽不好聽的話,或者做了……不太好的事?”
一聽這話題,裴言霆眼神躲開了他,直直看向前方,但那微微泛紅的耳尖暴露了主人內心的尴尬。
趙清行怕他想太多,忙道:“我不是要算賬的意思,就……就是怕當時腦子亂成一團,說了什麽混賬話讓你不高興了。”
“沒有。”裴言霆飛快說道。
趙清行一愣,裴言霆這是……記得畫面?那為什麽他不記得?!
裴言霆輕咳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思緒卻飄向了那夜趙清行含情的眼。這小師弟估計和他一樣是第一次,害怕地抱着他不肯撒手,哭的時候也只是咬着唇掉眼淚。
那晚他們倆被下的催情劑用量極猛,他不受控制地折騰了人家三次,前兩回一結束,趙清行都被欺負得抖着身子鑽進他懷裏,啞着嗓子小小聲地一句又一句叫着“裴哥”,後來甚至直接昏了過去……
見他說完那句“沒有”便沒再開口,趙清行等了半天,卻發現他目視前方不打算說話,以為這話題結束了,正打算把下巴重新擱回人家肩上,誰知裴言霆的聲音又冷不丁傳了過來:
“你……那晚很乖。”
???!!!
趙清行一抖,差點沒磕碎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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