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邊古村 (1)

清晨,紅殷殷的太陽從依山村背後山和平山林交界處露出小半個圓,暖暖的陽光透過白茫茫的霧氣,灑在依山伴水的粉牆黛瓦上,給每一家的房子都薄薄地鑲了一層金。

龍水河被高山阻擋而被迫在龍頭灣村拐了個大彎後毫發無損地來到河邊村,一團團、一縷縷的淡白的水汽如天上人間的仙氣一樣,源源不斷地由河面升騰而起,整條河看起來更像是一條碧綠色的滾燙的玉帶。

在濃濃的仙氣裏,河邊村的女人們排成整齊的一溜,在玉帶邊的大石板上洗衣裳。

快要過年了,她們都把色彩最豐富的衣裳穿了出來,有穿紅色的、有穿綠色的、有穿藍色的、有穿花色的、……

有的在刷、有的在擰、有的在涮、有的在捶、有的兩人合作、……

遠遠地看過去,好像看到的是一群穿得五彩缤紛的仙女正在瑤池邊上歡快地演繹着「浣洗之舞」。

她們群舞的背景音樂是奔騰不息的龍水河的河水急急地流下堨閘時「嘩啦啦嘩啦啦」的歌唱聲,還有她們互相談論說笑時發出的清脆歡快之音。

河邊村的正中央有一口老水井,圓形的口,直徑約1米,旱季有七八米深,平常五六米深,梅雨季節一二米深,要是連着下三四天大雨,井水就會溢出來。

這時龍水河的河水會變得渾濁不堪,水位上漲淹沒女人們晨曦浣洗之舞的舞臺,漫過堨沿,像一條真正的巨龍一樣咆哮着翻騰着沖下堨去。

村裏的女人們沒法再到河裏去洗衣裳,都會到水井旁的水泥地上圍成圈蹲下來洗衣裳。

她們一邊洗衣裳,一邊談論着家長裏短、打聽着風言風語,一會兒兩人輕言細語,一會兒衆人哈哈大笑,俨然将村中央的水井變成了村裏的新聞中心、娛樂中心。

老水井的內壁砌了大方磚,方磚內壁兩側有豎着交錯排列的兩排深約30公分的缺口,那是為了方便人上下給水井清污時下腳用的。

井面之上是一個由一塊大麻石打磨而成的不規則楔形石箍,石箍高的地方約1米、低的地方大約50公分,在低點上有一個被磨成光溜溜的一個小槽口,小槽口的下沿離地約30公分。

村裏的人從井裏取水不用辘轳,而是用水桶鈎取水。水桶鈎的做法很簡單,找一根纖長筆直、韌性好的樹幹,粗細程度以中間段剛好一把握住為最佳,去皮晾幹後,在粗的一端鑿一小口,然後榫進一根長20公分左右的韌性好的小木條,這樣水桶鈎就做成了。

取水時,用水桶鈎挂住水桶放下水井,水桶接觸水面倒下後,用水桶鈎從水桶內壁将水桶搗入水中,待水桶上沿沒入井水後,立即向上提水桶鈎,這時水桶鈎上的小木條剛好鈎住水桶把,然後将水桶一把一把地往上提,就可以取出滿滿的一桶水了。

一般來說一桶水50斤左右,提兩次,一擔100斤的水就搞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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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井裏取水出來,挑水回家再倒入水缸裏,對于河邊村的男人來說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其實這裏面藏着很多技巧。

放水桶入水井和搗水桶入水要輕,否則水桶要被摔碎或被搗破。

鈎水桶把要準要快,否則水桶就裝不滿水。向上提水時用力要均勻要穩,否則水桶會晃動,輕則将水晃出去了,重則将水桶磕碎在水井壁上。

當水桶把将要露出水井箍楔形低點時,要将水桶鈎靠在水井箍的小槽口上,一邊稍緩地向上提水,一邊慢慢地向下按壓水桶鈎,使其幾乎與地面平行,以小槽口為支點将滿滿的一桶水支住。

這時要換手,用一只手摁住水桶鈎穩住水桶,騰出另一只手來握住水桶鈎下端,兩手合力将水桶提出水井箍并輕輕地放在地上。

換手和提水桶出水井口要快要穩,稍不小心,盛滿水的水桶就會掉下水井,被砸成好幾瓣。

村裏人挑水用的是擔水鈎,在一根扁擔兩頭各嵌入一條鐵鏈,鐵鏈下方是一個鐵鈎,用來鈎住水桶把。

鐵鏈的中間也有一個小鐵鈎,用來調節鐵鏈長短以适應挑水人個子的高矮。

用這樣的擔水鈎挑水行進時,要略微側着身子,兩手一前一後地扶住兩個水桶把。

其一是避免行進中,水桶晃蕩把水淌出來。

其二是進家門時避免水倒出來,因為婺源一帶的房子是徽派建築,每家每戶進門前都有幾步青石臺階,挑水進家門有個爬坡上坎的過程,有些人家臺階做得比較高,一不小心前方的水桶就可能磕到臺階上,濺一身水,側着身子上臺階,兩只手把水桶稍稍提起一點,這樣既可減輕肩膀的承重,又可以避免水桶磕到臺階。

其三是,避免在将水倒進水缸時将水缸磕碎,村裏人家的水缸都是陶制的,呈醬黃色,大體上能夠裝4到5擔水,将水往缸裏倒時不将擔子從肩膀上禦下來,而是挑在肩上,用一只手将水桶提起來輕輕地靠在水缸沿上,以水缸沿為支點向下按水桶把,将水倒進水缸裏。

這裏要注意兩方面,一方面不能用水桶去磕碰水缸避免将水缸碰碎,另一方面是動作要流暢迅速。

為什麽要流暢迅速呢?全村家家戶戶,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挑水,每家都要挑4到5擔水,所以河邊村早晨挑水是要排隊的。

如果挑一擔水進家門到水缸前放下來,卸下擔水鈎,雙手慢慢地一桶一桶地将水倒進水缸裏,再取回擔水鈎鈎水桶去水井邊排隊,那就太耽誤時間了。

挑水是河邊村新的一天的開始,也是這裏河邊村每一樁姻緣的開始。

經媒人提親雙方家庭同意接觸觀察後,小夥子會一大早就去幫女方家挑水,如果女方家願意讓他幫忙挑水,就表示這門親事有盼頭。

對于受到鼓勵的小夥子來講,他們會牢牢抓住這個顯示勤勞、強壯、智慧和忠誠的途徑,每天都會很早就等在女方家門口,當女方家人起床開門後迅速進門操起擔水鈎,挂上兩個水桶美滋滋的奔着水井而去。

如果女方家突然不要小夥子挑水了,就證明這門親事沒戲了。

老水井上的大麻石水井箍嵌在一塊幾平方米的水泥地上,這樣水桶着地時不會粘上污泥,避免取水時弄髒了井水。

各家各戶在醬色大水缸邊都立有兩根高約1.5米的小木棍,根據廚房的布置不同,有的人家是水缸兩側一邊立一根,有的人家是兩根小木棍立在同一側。

水桶不用時就倒扣在上面,既方便水桶晾幹,也避免水桶底着地粘灰粘泥。

井口的水泥地上,嵌着一排用碎瓷片組成的記年:一九七三年。這個記年是打水泥地時的記年,并不能代表水井的真實年齡。

井內壁的大方磚,河邊村人稱為趸磚,呈青灰色,與現在普通的青磚紅磚相比,長、寬、厚都在兩倍以上,據說清朝時期這一帶磚瓦窯燒的就是這種磚。

依此算來,這口老水井至少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了。對于它的真實年齡,村裏從來沒有人去關心過,他們只管每天早晨到這裏來排隊取水就行了。

水井南側是旺丁家,旺丁家的屋分為主屋、餘屋和東司(婺源稱廁所為東司)三個部分。

主屋坐北朝南,是典型的徽派磚木建築,內部木架結構,外部青磚砌牆,磚牆外刷石灰,屋子的頂角處、窗戶上方、門楣等地方裝飾有祥雲紋和祥瑞圖案。

主屋上下層以杉木樓板相隔、以柏木樓梯相連,前後以竈壁分隔、以竈壁門相通,竈壁前面部分是堂屋,竈壁後面部分是家背(婺源稱廚房為家背)。竈壁并不是用磚砌成的,而是用杉木板鑲成的。

河邊村人通常将竈壁門稱為中堂門,将堂屋稱為堂前,堂前前半部分稱為前堂,後半部分稱為中堂。

河邊村沒有大富大貴人家,也沒有文人鄉紳,所有人家的房子都沒有天井,只在迎面正牆上開個大窗子來采光,窗子寬略與大門相當,高大體是大門的一半,位于大門到屋頂之間的上三分之一,旺丁家也一樣。

旺丁家主屋大門的門楣上方寫着「永紅永輝」四個黑色的大字,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是後來用石灰重新刷白後才寫的這四個字,重刷石灰之前這塊地方畫是天官賜福圖。

主屋後門門楣上方也有一塊用石灰重新刷白的地方,寫着「永忠」兩個字,是金黃色的,重刷石灰之前這塊地方畫的魁星點鬥圖。

餘屋在主屋的東側,餘屋南頭是豬圈,餘屋北頭為雜物間。

東司是一個單獨的小矮間,在餘屋南邊,與餘屋共一堵牆。

旺丁家主屋、餘屋和東司的布局,是徽州人家房屋座落的典型樣式之一。

旺丁家不僅樓梯用的是柏木料,條桌、八仙桌、兩把椅子和三張長凳用的也是柏木料。

柏木條桌緊貼着竈壁,條桌正中間放一部「三五」牌自鳴鐘,自鳴鐘兩側是兩個瓷器花瓶,裏面各插兩把塑料花。

條桌左側擺放一尊景德鎮生産的瓷塑像,右側是一個茶盤,茶盤裏面倒扣着幾只瓷杯子,在瓷杯子上面罩一塊小花布。

挨着條桌的是一張柏木八仙桌,八仙桌的上位放兩把柏木椅、其它三面置三張柏木長凳。

旺丁身材高大、頭大臉方、嘴巴闊大。因此,河邊村人喜歡他叫闊嘴旺。

婺源有一句俗語:男人嘴闊吃四方。所以,旺丁也喜歡別人叫他闊嘴旺。

闊嘴旺本不是河邊村人,是很小的時候被抱養到河邊村來接續香火的。

國民黨晚期到處抓「抓壯丁」,闊嘴旺的養父為了保住這根香火,帶着他跑路到景德鎮、德興、屯溪、開化等地,解放前夕才回到家裏。

回來後,村人發現闊嘴旺在外跑路幾年一點都不像「遭了罪」,反而長得愈發高大強壯了,原本幾個巴掌都打不出來個屁的他,見了些世面後能在人前像模像樣地說上幾句話了。

長了身體,也長了本事的闊嘴旺回到河邊村後不久,娶了同樣身體好并且聰明伶俐的蓮枝當老婆。蓮枝比闊嘴旺小8歲,是龍頭灣村人。

龍頭灣在河邊村北面約3裏路的地方,是個有幾百戶人家的大村莊,背後山的一個山麓一直綿延到北側村口,由上市流過來的龍水河,碰到到村口的山麓轉了個大灣,如龍回頭,村名因此而得。

龍頭灣建村歷史悠久,村子裏只有兩個姓,一姓朱,有族譜記載與朱熹同宗共祖;

一姓顧,大宋年間由江蘇昆山遷于此。村裏雖有兩個姓,但只有一個祠堂,即南側村頭的朱氏宗祠。

由于成分好、見過世面、人前能說話,再加上有了蓮枝這個聰明能幹的賢內助等各方面因素綜合作用,闊嘴旺當上了河邊村生産隊的第一任隊長。

闊嘴旺說起話來嗓門粗、聲音大,但吐字含混、略帶結巴,字間通常用「唉唉」連接,蓮枝說起話來爽亮清脆、語速快。

河邊村生産隊的黎明總是在蓮枝對闊嘴旺的罵聲中到來。闊嘴旺每天一早起床就直奔他家的東司,沒有搶到東司的蓮枝在外面憋着難受,忍不住對闊嘴旺破口大罵,「你個變不全的東西,還不快點!」“又不要死,一朝老早就把東司占住,別人就不要出恭了嗎?(婺源人将拉屎美稱為出恭)”“你死在裏面了嗎?還不快點出來,別人怎麽出恭?”……

闊嘴旺是生産隊隊長,在社員面前吆五喝六、很有威信,但在蓮枝面前慫得很,蹲在東司裏埋着頭任憑蓮枝大聲地叫罵不敢吭聲。

被罵得擡不起頭的闊嘴旺急急地拉完屎把東司讓出來給蓮枝。

如果天亮得早,村裏已經有人響動了,闊嘴旺偶爾也會壯着膽子回一句半句:“唉唉,吵死,你一朝老早就吵”“唉唉,急死鬼,一會兒都等不得嗎,唉唉,急死你嗎?”

只要闊嘴旺一回嘴,蓮枝馬上就會變本加厲地再把他罵一通:“我吵死?不是你個死了沒葬的死屍一朝老早把東司占住了,我會吵嗎?”

“你個葬了沒死的鬼東西,好意思說我是急死鬼,你不是急死鬼,老早把東司占住在裏吃糞嗎?”

即便闊嘴旺已經把東司讓給了蓮枝,蓮枝進了東司,也少不了關起門來再罵幾句,那罵聲穿牆透壁後的威力一點也不弱。

一寬一窄兩條石板路将河邊村30多戶人家大體地分隔呈三排,闊嘴旺家正好位于中間一排的中間,屋後隔着水井是寬石板路,屋前隔着一塊小平塅是窄石板路。

窄石板路下面是排水溝,村裏的日用廢水、溢出豬圈的豬屎豬尿和溢出東司的人屎人尿,還有下雨時的雨水都經由這條排水溝流到龍水河裏。

窄石板路的一側是闊嘴旺家晾衣裳用的竹杈、笐竿,還有一個蔥架、一個蒜架。

蔥架蒜架是闊嘴旺自己手工做的,在三根一米多長一把粗的雜木棍的上1/3處用鋼絲紮住,做成三腳架,在三腳架上支一口破鐵鍋,裏面放半鍋松土,再鋪上一層雞糞、豬糞,把蔥根和蒜瓣插在糞裏就可以了,要不了幾天蔥苗蒜苗就會長得綠油油的。

家裏臨時來客人了,要炒幾個臺面菜,即使菜已下鍋了,再到門口來掐蔥掐蒜也來得及。

窄石板路的另一側緊挨着德紹家的牆基。闊嘴旺沒當隊長以前,這條窄石板路和下面的排水溝是從闊嘴旺家大門前和德紹家牆基之間的平塅的中間穿過的。

村裏有個傳統,每年過年前的幾天,村裏要開展通排水溝的集體勞動,将排水溝上的石板撬起來,把溝裏的淤泥、糞水挑到田裏當肥料,既通了水溝,又為田裏打了肥底。

闊嘴旺當上隊長以後,利用年底通水溝的機會慢慢地将排水溝往德紹家牆基處攢,沒幾年排水溝就貼着德紹家牆基了,他家大門前就由原來的一溜地變成一小塊平塅。

闊嘴旺貼着排水溝的溝沿支起竹杈、笐竿和蔥架、蒜架,把這塊小平塅圍了起來,把村裏的公用地變成私家小院子,只不過沒有沏圍牆罷了。

德紹家原來住在依山村。依山村在河邊村東面1裏路的地方。

村前的桃花溪,寬的地方不足十米、窄的地方兩三米,溪水深的地方不足兩米、淺的地方剛沒小腿,一年四季清水常流,桃花溪的對岸是徽饒古道,鋪着青石板。

依山村人都姓姬,有一個共同的祖先,是一個從德興海口打獵來到這裏的獵人,他打獵到這裏,覺得此處依山傍水,背後山的山勢雄偉,前面徽饒古道出行便利,并在此定居。

老獵戶在此定居後生了三個兒子,所以目前依山村50幾戶人家分為三房,長房已歷經了20代。

依山村村裏家家戶戶之間有青石板路相通,村中間有一個磚木結構的姬氏宗祠。

姬氏宗祠西南朝向,三進院落,均為木板卷棚,縱深40多米,裏面有青石板鋪地。

正堂中央懸挂着「厚澤堂」的匾額。橫梁、吊柱和石柱礎上雕有各式各樣喻意吉祥的戲曲人物、山水花卉、飛禽瑞獸等精美圖案。

逢年過節或是家裏有重要紅白喜事時,依山村人都要到祠堂裏來祭祖。

德紹小時候,每年除夕都要跟着他的父親志焰去依山村的姬家祠堂裏祭祖,志焰挑着一擔祭品,德紹提着紙錢包跟在後面。

志焰挑的擔子,前面是一個大飯甑,後面是香火、鞭炮、白酒、酒杯和碗筷等。

大飯甑的下層是米飯,上層是粉蒸菜,粉蒸菜上面是粉蒸肉。

家庭條件好的人家粉蒸菜少一點、粉蒸肉多一點;

條件差的人家菜多一點,在上面象征性地「飄」幾片肉,姬氏宗祠裏的祖先對菜多還是肉多并不在意。

祭祀用的紙錢是志焰自己印的,這一帶家家都有一個木制的紙錢印,上面通常排版雕刻有冥國銀行通用XX元,以及一些元寶、花草等圖案,在錢印上塗點墨汁,然後就可以像蓋章一樣在宣紙上印紙錢了。

把一張張紙錢從宣紙上剪下來後,折成一個個小「元寶」,再用一張宣紙将三五個小「元寶」卷起來,做成一個長條形的大「元寶」,就成了祭祀用的紙錢包。

紙錢包和香一樣,逢單不逢雙,每人每次在每個祭祀點上用的紙錢包和香只能以一、三、五、七、……的數量出現。

在姬氏宗祠裏祭祖有一套嚴密的流程。志焰先把飯甑放在祠堂的祭壇上,把碗拿出來疊放在飯甑邊,把整把筷子擺在碗邊。

取兩個杯子斟滿酒,點燃香,先從共同的始祖老獵人拜起。

志焰點了6根香,自己擎三根,給德紹三根,讓德紹跟他一起朝着始祖拜三拜,插了香後拜三拜,然後把兩杯酒灑在牌位前的祭臺上後,再拜三拜,最後再燒三個紙錢包。

就這樣先從祭始祖老獵人開始,再祭自己房頭的祖先,依次往下。

牌位都祭完後,在祠堂的每根柱子的石礎下燒一個紙錢包、灑一杯酒,把這些都進行完後就剩祭祖的最後一個環節-放鞭炮。

祭完祖後,志焰通常會把擔子放在祠堂門口,帶着德紹到依山村裏遛達一圈,到同一房頭的人家裏坐一坐、聊一聊,順便讓德紹與這些長輩加深認識和了解。

依山村後面是山,前面是桃花溪,向外拓展的空間很小,村裏人丁興旺,戶頭越來越多,各家的房子蓋得越來越密,地基越來越難選。

德紹家這一分支的祖上有一位學會了釀酒,開了一個小小的醩坊,日子要稍好過一點,考慮到築屋選地基的困難,就将祖宅讓給了兄弟,舉家遷到了河邊村,在河邊村落地生根、開枝散葉,最旺的時候,從河邊村的老屋裏分支出了9個飯甑。

雖然一家遷到了河邊村,但河邊村和依山村相距很近,所以日常來往走動并不減少,人情事故應酬依然和以前一樣。

人丁繁盛需要一代代的積累,但凋零起來卻非常快,到志焰那一代時就成他一根獨苗了,開醩坊釀酒的技藝也丢失了,留在依山村祖宅裏的兄弟分支也凋得零零落落。

志焰父母一共生了三男一女,但到最後也只剩下志焰一個人,這其中原因有戰亂動蕩等多種說法,但最為盛行的一種說法是風水出了問題。

志焰的母親姓程,是塔底村人,塔底村與河邊村隔着龍水河,在龍水河西邊1公裏的地方。

塔底村西側有座從平地上冒起來的塔形高山,山腳近乎圓形,山頂也近乎圓形,上圓小下圓大,人們管這座塔形山叫塔山。

塔山上有灌木、有茅草、也有沙有土,但更多的是石壁,石壁上面有很多各個朝代留下來的文字雕刻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圖案。

塔底村有40來戶,以程姓、滕姓、汪姓為主,其中程姓略多,村裏沒有祠堂也找不到建村的史料,不過塔山石壁上的雕刻應該可以證明那裏被發現和開發得比較早。

歷代以來,河邊村、龍頭灣村、依山村之間通婚很多,可能因為有龍水河相隔的緣故,這幾個村子與塔底村之間很少通婚,志焰的父親是河邊村第一個與塔底村通婚的人。

志焰的母親命不長,在志焰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志焰10歲那年他的父親也過世了,這時他的兩個哥哥都已結婚,他的姐姐也出嫁了,他的哥哥姐姐滴了幾滴眼淚,張羅着将父親出殡後,抹了淚痕各自回家睡覺。

志焰沒人管躺在燒鍋凳上嗚嗚地哭,眼淚哭幹了人也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餓醒了,不知道該找哥哥還是該找姐姐,只好出門去要飯。

過了幾天志焰的姐姐找到了他,讓他飽餐了幾頓後,幫他介紹去給依山村一個地主家放牛砍柴。

志焰一邊幫地主家放牛砍柴,一邊慢慢長大。志焰的大哥,先後生了兩個兒子,家裏有牛有豬。

志焰的姐夫勤勞、姐姐料理家務也很得力,日子也過得還算順當。志焰的二哥一家憑力氣也能讨得生活。

一個年關,依山村同一個房頭上的一個長輩死了,請來一位看地先生,看地先生眼睛眯成一條縫,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打整得幹淨利落,話語不多,做事謹細認真,到日落之時才給這位老長輩相定了落土的位置,東家在付了錢後,留看地先生吃夜飯,讓同一房頭的幾家主事男人作陪。

幾杯酒過後,大家不免向先生讨教問題,先生礙于天機不可洩漏的原故,話很少僅含含糊糊地點撥一句半句,可是卻往往言之有理、一語中的。

志焰的大哥深感于這位風水先生的神能,想借此機會讓先生幫家裏的風水看看,護佑人丁興旺、日子紅火,于是連連向先生敬酒,請他到家裏住,請他第二天幫忙看下自家的風水。風水先生捋了捋山羊胡,頗為難地答應了。

第二天,志焰的大哥帶着風水先生把祖上的幾個墳都看了個遍,風水先生看後都稍微地點點頭不說話,最後來到志焰父親的墳,風水先生圍着墳轉了一圈,屁股靠着墓碑站定,拿出羅盤算了算,指着遠處木塢的一個山尖說,這個墳不能要,正對着那個山尖,以遷為好。

在志焰大哥的請求下,先生在汪廟塢為志焰的父親找了一塊風水地。

付完風水先生的辛苦錢後,志焰的大哥與弟弟妹妹商量給父親遷墳的事情。

經過幾番商讨後,妹妹表示,自己嫁出去了,夫家的風水才是家庭和後輩的根基,娘家方面的事自己不便發言。

志焰的二哥思考了幾天後,說不上贊成,也說不出反對的理由。志焰還沒有成家,古話講父死長兄如父,自然沒意見。

大年二十九,兄弟三人,在父親墳頭上敬了三杯酒,點了九根香,燒了三個紙錢包,就開挖,趕在年三十前把父親的墳遷到了汪廟塢的風水地。

然而,這次遷墳不僅沒有帶來風水的護佑,反而成了這個大家庭家運急轉直下的開端。

接下來的數年裏發生了一連串怪事,志焰大哥家的一頭大肉豬從欄裏跳出來頭着地撞死了,家裏的牛遭瘟死;

兩個孩子,一個吃豆腐腦燙傷發炎致死、一個在龍水河裏被淹死,從此斷了後。

志焰的二哥和姐姐這兩個分支也敗落了,志焰的二哥這一分支也斷了後。

志焰的大哥不得不又請來一個風水先生來禳災補救,風水先生将幾個墳頭都看過後說,只有将志焰母親的墳遷到志焰的父親原來的那個墳坑裏才能止住頹勢。

兄弟三人立馬照辦,在母親的墳頭敬了三杯酒,點了九根香,燒了三個紙錢包就開挖,把母親的幾支骨頭撿起來裝在一個小木盒裏,急急地埋到他們父親原來的那個墳坑裏。

志焰三兄弟兩支斷了後,遷到河邊村來的血脈就剩下志焰這一支了,不過當時他還沒有結婚,奇怪的是依山村那邊人丁凋落得也很厲害。

家庭沒落的哥哥姐姐根本沒有心思和精力去管顧志焰。慢慢長大的志焰不願意繼續為地主家放牛砍柴,和附近鄉村的年輕人一夥一黨地混在一起,成天不務正業,闖江湖、操社會。

憑志焰的體格,他是夠操社會資格的,他有一米八多的身高,肌肉發達,體格健壯,志焰挑擔用的谷籮比平常人用的要大得多。

志焰憑實力在附近打出聲威後,曾經和一幫弟兄漂到過上海。

為了避免在大上海迷路,他們随身帶一塊木碳放在褲兜裏,遇有方向容易搞混的地方,就用木碳在弄堂路口的牆上或在樹上畫幾個圓圈做記號。

靠放牛砍柴長大的志焰,大字不識一個,在小地方操社會能吃得開,在大上海根本無法站穩腳跟。

也許是見識到了江湖之大、之兇險的緣故,在上海「發展」受挫的志焰回來後,不願意再混跡江湖,他想成家。

恰巧這時依山村的地主家家道敗落了,要賣小老婆。志焰以前給地主家放牛時見過地主的小老婆,有幾分姿色,就是個子有點矮小。

依山村地主賣小老婆的消息傳出去不久,山塢村的一戶人家下了買的主意,雙方價錢也談好了,說是第二天來接人。

當晚志焰和幾個兄弟夥喝了點酒,突然又說到退出江湖成家的想法,但苦于不好讨老婆。

大夥一合計,依山村地主的小老婆就是一個現成的,一夥人當即來到地主家,要強買,山塢村那家出多少錢他們就出多少錢,如果不賣給志焰就會在明天出嫁時來搶人,不光得不到錢,還會有血災。

在那個混亂世道,報官不僅花錢不頂用,而且還有可能遭至強人報負,落沒的地主經過權衡之後,當夜派人将定金送還給了山塢村那一家,第二天便将小老婆賣給了志焰。依山村地主賣出來的小老婆便是德紹的母親。

德紹的母親姓俞名文珍,從小就被裹了小腳,是婺源思溪人,家裏也是地主,而且是思溪的大地主。

思溪最初由俞氏先祖建于南宋慶元年間,因地處清溪旁,以魚(俞)水相依之兆取名「思溪」。

幾百年來世代俞氏子弟亦儒亦官亦商,那些在外經商致富和讀書做官的俞氏子弟,大多會在思溪故裏興建府第祠堂碑坊書院樓閣,這些建築鱗次栉比、和而不同,外表都是典型的徽派樣式,內裏構造上卻一幢比一幢巧、一幢比一幢奇。

文珍家的祖上在上海經營茶葉生意。年輕有為的當家男人長期在外經商,受到了新思想新文化的熏陶感染之後,不滿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的婚姻,在上海與一個有權勢人家的女人産生了不該有的真正的愛情。

他們的真愛終究沒能沖破世俗的束縛禁锢,也擰不過權勢的強大力量,但他們認為得不到真愛的軀殼無法承載生命的延續,于是兩人手牽手從橋上縱身而下,在清澈潔淨、奔流不息的思溪河裏結束了他們的生命,以最勇敢的方式向世人宣誓陳舊勢力無法分開他們、生命與真愛不能分割。

雖然他們的愛情在天堂裏得到了永生,但文珍家的家境從此走了下坡路,到文珍出生時,生活已經緊張到要賣女兒的地步了。

文珍雖然出生于大地主人家,但卻沒有享受養尊處優的命。

浪子回頭金不換。志焰從依山村地主家買來文珍後,徹底收了心,和文珍一起思量操持着居家過日子,生活走上了正軌,只是在香火方面仍然很不旺,生了很多胎,養活喂大的只有德紹一人,到解放前夕還一度被推選為甲長,家庭生活除去開支還略有節餘。

這時依山村和志焰一個房頭上下來的一個叫做癞梨的人想賣屋,他說要把屋賣了投奔親戚。

志焰想買下癞梨家的屋子,把一家人重新搬回依山村,冀希重回根源之地能得到祖宗護佑人丁興旺,于是和癞梨商量買屋的事。

癞梨比志焰晚一輩,婺源民間稱叔、伯為「叔爺」「伯爺」。

他對志焰說:“焰爺,你要買當然要賣給你,可是上市旺爺出的價比你高,我賣給你而不賣給他,旺爺那裏我不好交待。”

志焰說:“他出多少,那我就出多少。你我是一個房頭上下來的,那房子怎能賣給別人呢?”

“焰爺你說得有道理,我這就去把旺爺回了。”癞梨說完就奔上市去了。

從上市回來後,癞梨一臉為難地對志焰說:“焰爺,旺爺聽說你要買,他加價了。”

志焰一心想着重回依山村、重振家運,于是脫口而出對癞梨說:“你去跟他說,他出的這個價我也買。”

癞梨又去上市向旺爺回話,回來後對志焰說:“焰爺,你還是別買吧,旺爺他又加價了。”

志焰年輕時操過社會,雖然退出了江湖,可是那股血性還在,拍着桌子對癞梨說:“你對老旺說,這個房子我買定了,随他出價。”

就這樣,癞梨一共跑了五趟,上市老旺退出了。

志焰為了買癞梨的宅子,拿出了家裏所有餘錢,挑了一倉谷子進城賣了錢,再向人家借了一些錢,把這些錢全給了癞梨還不夠。

志焰窮盡辦法再也籌不出錢來了,只好和癞梨商量,一家人先搬過去,河邊村自己的屋子暫借給癞梨住。

得了錢的癞梨卻不去投奔親戚了,一家人住在河邊村志焰家的屋裏,靠着志焰給他的買屋錢,不用做事,有吃有喝,根本沒有走的意思。

日子久了,志焰從沖動中醒悟過來了,但他行走江湖多年,信奉敢做敢擔、講定無悔的習慣,寧肯打掉牙和血吞,也不願反悔去找癞梨,更使不出強橫潑皮手段。

看着那張白紙黑字、自己按了鮮紅手印的契,志焰明知被癞梨訛詐了,卻苦于拿不出尾款來,無法将癞梨趕出河邊村自己的祖屋。

眼看着要被訛第二次了,文珍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她沒有志焰心中那些所謂的「信義」顧忌,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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