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完)

謝無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時候,還未直接回家,就被皇上的聖旨急召到皇宮裏。只好,再度上馬,快速前往皇宮。

春公公已經離開了,将他送到皇帝寝宮的外圍後。

孤身一人行走在幽暗的道路上,謝無涯卻感覺冷汗滿身,不知是吓得還是怎樣。明明不想去,但是卻不能不去。看着很普通的走廊,也許是心理作用,那走廊就好像會吃人的怪物,張着大嘴等待着他無法轉身的絕望,一步一步的吞噬着他。

謝無涯停了下來,深呼吸一口氣。

他需要休息一會。不然,他怕壓制不住。

這在戰場上都沒有出現過的…絕望。

謝無涯望着異常明亮的月亮,就如當年的明月。

十五歲的當年,自己羨慕江湖裏的豪俠風流,本想着長大了就去江湖裏闖蕩一番,結果…被義父當做棋子,送入宮中,做了将軍。如今,又做了皇帝的…男/寵,要是義父知道了,說不定還會高興呢。

畢竟,離他的野心更近了一步。

但是,他什麽都不會說,除了做好自己的将軍,讓自己無愧于心,此生盡守山河疆土外,其他的與他無關。

正回憶呢,突然一陣清幽的琴音響起。清幽而低沉,微風拂過緩緩滌蕩,随後舒緩飄渺,宛如雲中漫步,琴音再轉,委婉纏綿,仿佛從天邊降落,來到身邊,述說着生平……

一曲盡,餘音繞梁。

謝無涯猛然回神,連忙向還有殘音的寝宮走去。

那聲音是從皇帝的寝宮裏傳出。

皇帝,早就知道自己在外面了。

謝無涯不讓自己去亂想,在寝宮外喊道:“臣,謝無涯,參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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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等了多久,皇帝終于開口了。“進來吧。”聲音很輕,聽不出什麽感情。

謝無涯沉默半晌,緩慢推開進屋。

屋裏,一身亵衣的皇帝抱着古琴,坐在床榻上,側身彈着古琴,不是歌曲,只是随便彈着。

“不知皇上叫臣來,有何事?”站在不遠處,謝無涯下跪開口問道。

封宴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彈着琴,清秀的臉上挂着熟悉卻看不透的笑容。

皇帝不開口,謝無涯也只能安靜的跪着。

熏香安靜的燃燒着,冉冉雲煙升起,纏綿着兩人。

封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可以說,宛如前世。

前世,他只是個被父親醉酒後臨幸的一個宮女的孩子。随後,父親就忘記了這個宮女,但這個宮女卻獨自将他生了下來。六歲那年他在去世的母親那裏知道了這件事,他并無太多感覺。只是想過好自己的日子,若皇宮裏過不下去,就逃到宮外去,天下之大,并不是只有皇宮一處。

皇位,他并不在意。不光是因為他不在意,也是因為他的身體。

他中了毒,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活不過三十歲。所以,為了好好犒勞自己,也避免自己太過勞累,他是真不想當什麽狗屁皇帝。歷來,無論是怎樣的皇帝,活的是有多久。

那麽多的例子,還看不明白的那就是傻子了。

但是,他就是其中的一個傻子,而且傻的無藥可救,為了一個傻逼,他葬送了自己。

十二歲的他跟随大皇子去謝老将軍家做客,在那裏他遇見了一生摯愛。謝老将軍的義子——謝無涯。

只不過,謝無涯愛的是大皇子。

那時候的他不過是閑得無聊,在将軍家裏閑逛,無意中看到了在樹下溫存的兩人。看那模樣,兩人是兩情相悅的。

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直到大皇子死了,謝無涯仍然追随而去。

這樣的兩人,當真癡情,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場絕無僅有的愛戀。

多年後,當上皇帝的他忽然不知道..或許是忽然忘記了自己費心勞力的當上皇帝的意圖是做什麽了。

他恍惚間看到了很久遠以前的畫面。

相知相戀的兩人,無論生死,相随無悔。

而自己呢?

自己好像,是詐死,最後死在了哪裏呢?

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為自己死去後,會來到黃泉,卻不想再度睜眼,卻是年輕時候的皇帝。

這對于他來說,是新生。而曾經的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

其實,在新生的第一次見到謝無涯時,他忽然覺得,這一世原來的自己,做的很好。威脅着謝無涯,讓他不敢随大皇子而去。但他也知道,謝無涯心已死,留在世上的不過行屍走肉罷了。就算他對這具身體做再多的手腳,都無濟于事。

因為,心已死。

他争不過死人,挽回不了謝無涯的心,喚不回他的人。

無論前世今生,他們演着他們的愛戀,而他封宴,獨自觀看,獨自孤寂,獨自落幕。

無論前世今生,謝無涯的心裏永遠都存在着大皇子,與他無關。

既然如此,何必糾纏。

謝無涯,今夜,或許是最後一次與你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你,可願一聽?

“唉……無涯,起來吧。”聲音很輕,但是莫名的沉重。

不熟悉的呼喚,叫謝無涯一愣,随後道,“臣…..”

“無涯,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封宴的聲音聽上去很威嚴,但只有封宴自己知道,自己不過強弩之末,他撐不了多久了。

但好在,太子還在,朝中的丞相也不曾叫他失望,如今就只差謝無涯了。

謝無涯聽出了話語中的威壓,連忙起身。

“…無涯,今夜,你不要說話,只安靜的聽我說就好。”封宴将古琴放到一邊,讓謝無涯坐在自己的身邊。

謝無涯卻沒有動彈,健碩的身軀筆直的如同出鞘的劍鋒,晃得封宴眼睛疼。

多希望,從未遇見你。

這或許,也是你的心願吧,無涯。

因為,就是我這個混蛋,葬送了你們一對癡人啊。

“無涯,你若不坐過來,就是逼我做你!”好好說話,為什麽就這麽難。

但,如今我已知足。比起前世,只是在遠處安靜的看着你,後在登基大典上看着你追随大皇子而去的畫面,如今你還願意和我說話,已經足夠了。

謝無涯身體一僵,臉色不是很好。

“臣,遵旨。”緩慢的坐在封宴的身邊,中間留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封宴沒有在意,将自己挪了過去。緊緊摟住謝無涯的手臂,不顧對方的僵硬,緩緩開口。

“無涯,你還愛他嗎?”

謝無涯的拳頭猛然握緊,臉色已經是蒼白了。

封宴想笑,最後卻是記起,他是笑着的,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無涯,在你心裏,他是怎樣的人?”

謝無涯深呼吸一口氣,努力無視身邊灼熱的封宴,緩緩開口,“他,很好。如果當今是他做皇帝,一定會是個明君。”

封宴點頭,臉上除了熟悉的笑容外,沒有一絲怒氣。

“說起來,我也好像看一看。”

謝無涯低頭,“你看不到了。…我也看不到了。永遠都看不到了。”

他,早就已經死了。

“是啊,說不定,都不知道轉世輪回幾次了。我這樣的凡人,怎麽可能見到。”

封宴望着謝無涯,呆呆的望着,不知歲月長久。

這樣的時刻,他期盼了很久,很久,直到…前世至死都沒有得到。而如今,他也得不到了。

他給謝無涯講了個故事,那個關于他前世今生的故事。

只不過,故事裏的人名,他都換了,只用一二三代替了。

“感覺如何?”故事盡,封宴靠在謝無涯的肩膀上,輕聲問道。

他感覺的到,他漸漸上不來氣了。

時間,真的過去太久,也太短了。

但,至少,今生,得到了他,哪怕是身,也好過前世。

哈,如今,他竟是漸漸不知道該和誰比,又不知道,他為何要今生。

謝無涯晃蕩了下身形,緊閉嘴唇,不曾開口。

還是這個樣子。但也只有這樣,才能将國家交給他。

前提是,他願意的話。

封宴放開了謝無涯,緩緩走到屏風後,半晌後再度走出,威嚴滿目。謝無涯瞬間就起身了。

“謝無涯,朕之問你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要如實回答。”此刻的封宴,是真正的皇帝,威嚴霸氣,宛如神袛。

謝無涯瞬間跪下,“臣,絕不敢隐瞞。”

“你可願留在宮裏,繼續做大将軍,守護山河疆土,執此生志向無悔?還是想,就此隐居,青山綠水,泛舟游湖,不理世事?”

謝無涯沒有想到皇帝要問的是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封宴卻沒有給他時間,厲聲質問,“回答朕。”

“臣…願戰死沙場,無怨無悔。”

一聲盡,四周皆靜。

傻瓜啊……

“好!朕允了。望大将軍不忘今日的諾言,守豐國山河,永世不朽。…大将軍,北疆那邊還望多多留意,北戎雖內亂,但戰争并未結束。”封宴猛然轉身,留給謝無涯一個背影,“将軍,退下吧。三日後,太後的誕辰,一律封賞。”

“是。臣,必不辱命。”謝無涯不敢停留,即使心裏感覺怪怪的。仍然退下了。

寝宮裏,封宴的身體晃悠了一下,猛然噗的一下子,吐了口血,臉色慘白如鬼。

太後的誕辰….哈哈哈,倒不如說三日後是皇上、太後的忌日才好。

三日後,太後宴上,皇上因北戎刺客刺殺,不幸駕崩。太後不堪驚吓,随後身亡,舉國悲痛。十七歲太子于第二日登基,派出大軍進攻北戎,謝無涯為大将軍,随後出征。

歲月流轉,前塵往事,誰不言不語,願永世停封。

我希望,在豐國的青史上,留有你的存在。

無涯,你願不願與我打一個賭。

若有來世,你,可否與我在一起,永世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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