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學士

如方瑾淩所言,楊氏的确不肯放過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她聽到消息,簡直再驚喜都沒有了。

“尚輕容那女人簡直愚蠢得讓我驚訝,玉兒,這真是上天眷顧我們母子。”

方瑾玉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爹娘囊中羞澀,他還能怎麽大手大腳,連同窗的文詩交流都很少去了。他正後悔跟着母親進侯府,沒想到峰回路轉,他說:“若是爹和離,您是不是能直接扶正了?”

“那是自然,憑你外祖的身份,他難道還想另娶?”楊氏擡起下巴,盛氣淩人道,“這該是我們的,就是我們的。”

“只是,爹真的會和離嗎?”方瑾玉有些擔心,他似乎也看透了雲陽侯外強中幹的本事,明明作為侯爺,本該說一不二,可沒想到竟還要看夫人的臉色!

這個問題讓楊氏眯起了眼睛,她太明白雲陽侯的德行,最是優柔寡斷,瞻前顧後。

轉眼,定國公夫人的壽辰就到了。

雖在冬日最寒冷的時候,不過天公作美,連下幾場雪之後,卻在昨夜停下。

雲陽侯府哪怕游離權利中心之外,但因為二品侯爵在身也在受邀之列。

方瑾淩一身白絨,在丫鬟的簇擁下,随長空走向侯府門口。

此刻大門兩旁一左一右停着兩輛馬車,雲陽侯和尚輕容各自站立,泾渭分明,遙遙相對,目光一碰皆是冰冷,彼此之間仿佛不是夫妻,更像是仇人。

雲陽侯身邊還站着一位錦衣飄飄的少年,是方瑾玉。不知楊氏是怎麽說動了雲陽侯,亦或者後者為了賭一口氣,特地将他帶上。

方瑾玉見到方瑾淩面露一絲驚訝,不禁擡起下巴,眼中帶了一絲得意。論父親的重視,顯然作為嫡子的方瑾淩拍馬都不及他。

“真是不要臉。”邊上的小丫頭暗罵了一聲。

方瑾淩見此也只是挑了挑眉,視線往他爹臉上一轉,見後者對他皺眉冷對,頗為疏離,于是到嘴的那句假惺惺的問候他也就懶得說了,直接走向了尚輕容。

“今日有點冷,可有不适?”尚輕容拉過方瑾淩,關切地問。

方瑾淩笑了笑:“挺好。”

他眼睛亮亮的充滿了期待,尚輕容失笑地将鬥篷替他穿嚴實:“快上車吧。”

“既然身體不好,還讓他去湊什麽熱鬧,中途要是發病,擾了定國公夫人的壽宴,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對面的雲陽侯傳來冷冷的聲音。

尚輕容臉上的那點笑意瞬間消失了,連看都不看他:“閉上嘴,管好你自己,不是要和離嗎,怎麽這麽久都沒個準信?”

雲陽侯頓時被噎了一下,覺得這女人簡直不可思議:“你好像還求之不得?”他只是氣話,難道還能當真不成?和離了對這女人有什麽好處?

清葉和長空将方瑾淩扶上馬車,拂香掀起簾子,尚輕容回頭冷笑:“我拭目以待。”

說完,她直接上了馬車,車簾一放,徹底隔絕了視線。接着車夫揚起馬鞭,車轱辘聲音響起,伴随着馬蹄噠噠直接朝前而去,竟是等都不等一下。

雲陽侯氣得鼻子都歪了,指着揚長而去的馬車,罵了一聲:“果真不知禮數,粗俗不堪!”

“侯爺,可要上車?”文福小心地詢問一句。

雲陽侯只能一甩袖子,帶着方瑾玉進了馬車。

文福一嘆,對車夫吩咐道:“快,追上夫人。”

這是方瑾淩自穿越之後,第一次邁出大門,他小小地掀起車窗簾子,新奇的往外頭看。

臨近春節,沿街店鋪支棱起來,白雪中添着紅色,叫賣之聲此起彼伏,有了喜慶的氛圍。

街上行人雖腳步匆匆,可臉上卻洋溢着喜悅。不管是現在還是後世,辛苦一整年,都願意在過年之時奢侈一回,買一點平時舍不得的吃穿用品,所以看起來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方瑾淩看到走街串巷的貨郎身邊圍着眼巴巴的孩子,他一個一個地分出麥芽糖;雜貨鋪裏,一個小丫頭摸着頭上多出來的紅繩美滋滋地一蹦一跳;而路邊燒餅攤,男孩啃着熱乎乎的燒餅吃的有滋有味,中途還不忘分給舍不得再買一個的父母一口……

最樸實的人,過着最有盼頭的年,真實卻溫馨。

布莊,銀樓,酒樓……人聲鼎沸,這是春節前最後的喧鬧,哪怕風霜壓人,寒冷凍手,也抵擋不住這股熱情。

方瑾淩目不轉睛地望着,一切與他來說皆是新鮮。

等了一會兒,清葉終于不得不勸道:“少爺,外頭冷,別看了。”

馬車很大,能夠坐上四人不嫌擠,方瑾淩放下簾子,回過頭興奮道:“娘,好熱鬧呀。”

尚輕容将方瑾淩被風吹開的鬥篷戴好,“往年還會更熱鬧些,今年災情嚴重,從城外趕集的人都少了許多。”

方瑾淩聽着,臉上的笑容慢慢斂下,他問:“城外怎麽樣?”

尚輕容搖頭:“不太好,聽說再往北一些,災情更嚴重,凍死餓死比比皆是,也不知道朝廷有沒有赈災。”

若是赈災,必然有消息傳出來,可見是沒有的。

災難無情人有情,人若無情,那些遇難的又該如何熬過這個冬季?

方瑾淩的心情變得沉重,他慶幸于穿越在一位富家子弟身上,即使攤了些糟心的事,即使有一副不太好的身體,也無需為最基本的溫飽發愁。

“看來新政是不得不實施了。”而這意味着楊家得勢,對方瑾淩他們來說不是什麽好消息。

一輛輛華貴的馬車穿梭在已經被掃灑出來的青灰色車道上,從四面八方趕往定國公府祝賀。

耳邊的熱鬧漸漸遠去,馬車的速度卻放緩了下來,然後停止。

“夫人,少爺,定國公府到了。”

作為京城頂尖的權貴,定國公府直接占據了兩條大街,今日四扇大門齊開,迎賓往來的下人,也穿着一色青衣厚服,遠遠望去很是氣派。

當然,來往賓客也都尊貴體面,奴仆成群簇擁,女眷珠光華服,環佩玲琅,與方瑾淩在馬車上見到的百姓樸素的生活截然不同。

方瑾淩下車的時候,方瑾玉已經随雲陽侯站在了地上,目光正久久停留在那威嚴的門匾上,神情激動,充滿好奇。只是來往皆是貴客,他想維持鎮定和矜持,不願将沒見過世面的驚嘆流露出來,倒是顯得越發拘謹。

迎客的是定國公的長子和次子,而鐘齊也随着父親站在左右,一一與賓客寒暄。

待鐘齊見過雲陽侯和尚輕容,就看到随在母親身後的方瑾淩,那張逢人便笑的臉上終于多了一份真誠,忍不住上前一步,驚喜道:“瑾淩,哥哥還以為你不來了。”

方瑾淩将手從鬥篷裏伸出來,朝定國公府的大老爺恭敬行禮,接着看向鐘齊,眉眼一彎,笑道:“老夫人待我極好,她老人家的壽辰,我豈敢不來?”

鐘齊故作不高興:“難道我對你不好嗎?”

“自然好,所以寧願喝了大半月的苦藥,拼命讓自己好起來也要見鐘齊哥哥。”方瑾淩清澈透亮的眸光含着融融笑意,好似今日溫暖的陽光,讓人一見便心情舒朗。

“嘴變甜了,祖母見到你一定喜歡,你先随尚姨進去拜見,待會兒我來找你。”

“鐘齊哥哥忙。”

他倆旁若無人地寒暄,至始至終,鐘齊都未曾向站在雲陽侯身後的方瑾玉看一眼,後者雖笑得坦然,可惜手裏的折扇都快被折斷了。

再看雲陽侯和尚輕容,雖然夫妻間産生隔閡實屬正常,可在重要場合都能讓旁人看出貌合神離的卻不多,而連最基本的面子情都沒有的更是極為罕見。

結合前不久雲陽侯不顧正室反對,執意迎回藏了十多年的外室和私生子,在京城鬧出好大一個笑話,不少人看雲陽侯的目光都帶着嗤笑。

這令雲陽侯有些難堪。

好在寒暄過後,又有賓客前來,鐘大老爺帶着鐘齊告了罪,便讓下人領着他們去拜見定國公和老夫人。

只是還未走幾步,就聽到身後一聲聲高唱。

“端王殿下到——”

“楊大學士到——”

高嘹的聲音一下子蓋過了所有的寒暄議論,所有人都停下腳步,接着不管是鐘大老爺還是鐘二老爺都齊齊下了臺階,迎接端王的到來。

方瑾淩透過人群,依稀看到為首的端王樣貌,只見這位傳說中禮賢下士,具有才名的皇子已近四十,但是面白儒雅,走路翩翩,頗有文人氣質,若不是身上穿着蟒袍凸顯尊貴,還以為是哪位學士大臣。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與端王并排而走,身材有些伛偻的老人身上,心說這位應該就是傳聞中的楊大學士了。

只見楊慎行頭發鬓白,面色尤為蒼老,可見即使有楊氏不斷打點,流放之地苦寒依舊煎熬,讓他吃盡了苦頭。不過哪怕盡顯老态,這老頭依舊目光爍然,精神奕奕,頗有老骥伏枥,胸有鴻圖壯志之感。

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方瑾淩在心中評價着。

周圍的目光雖率先落在端王身上,但最終與方瑾淩一樣都彙集于這位楊大人,作為端王最有利的殺手锏,這位突然被皇上記起的楊大人才是今後朝廷動向的關鍵所在。

而他們的到來,要說高興的莫過于雲陽侯和方瑾玉,方瑾淩都能看到他們瞬間發亮的眼睛,和呼之欲出的激動心情。

還不等端王他們走近,雲陽侯便一個大步向前,恭敬地行禮:“下官見過端王殿下,見過老師。”

只要消息不閉塞,必然知道楊慎行的女兒給了學生雲陽侯做了十多年的外室,還生下兒子,關系可謂匪淺,果然便聽到雲陽侯身邊的少年朝楊慎行喚了一聲外祖。

一見到方瑾玉,楊慎行的眉頭下意識地一皺,但很快舒展開來,神情溫和地與方瑾玉說了幾句家常,又問了問學問,最後囑咐道:“既然院試在即,自當勤勉讀書,莫要懈怠。”

方瑾玉聞言臉色微紅,暗自欣喜:“謹遵外祖教誨。”

既然到了跟前,同樣端王也很給面子,稱贊了雲陽侯的書法造詣,聽到方瑾玉讀書,還誇獎了幾句年少有為,讓這對父子簡直受寵若驚,也吸引了旁邊羨慕的目光。

直到有其他官員跟着上前行禮,他倆才識趣地讓到了一旁,然後一同看向尚輕容和方瑾淩,擡起下巴露出了得意之色。

方瑾淩:“……”

他勉強将到嘴的“傻逼”二字給咽下,只是回頭用不可思議的口吻問道,“娘,我爹真的在官場上混了十多年嗎?”

竟然沒發現楊慎行從頭至尾沒有提到過楊映雪,那流于表面的客套,擺明了不想在公衆場合牽扯過多,這倆貨還上去打眼,深怕旁人不知道方瑾玉是怎麽來的。

尚輕容聞言頓了頓,也不知道該是譏笑還是可笑道:“他一直以為是我西陵侯府沒有大力扶持,才讓他蹉跎在工部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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