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禍

當尚輕容見到悠悠走來的方瑾淩時,那緊蹙的眉才松了松,急忙上前噓寒問暖:“怎麽樣,你身子可還吃得消?”

方瑾淩是在遠離女眷所在的小路上見到尚輕容的,看母親臉上的愁容,他不禁笑了笑:“大夫人的話讓您感到為難了?”

人前,尚輕容并未跟清葉細說緣由,但是沒想到方瑾淩居然猜到了,她驚訝地問:“淩兒怎麽知道?”

“鐘齊也來找我了。”

方瑾淩話音落下,尚輕容沉下臉,咬了牙道:“什麽,這也太過分了!”

的确過分,他們不是不知道方瑾淩深居簡出,不谙世事,最是懵懂好騙,居然從他那裏下手,未免下作。

若不是方瑾淩心思通透,早有成算,保不定就言聽計從地來勸尚輕容答應。

但是撇開這令人不齒的手段不談,她說:“淩兒,你怎麽想的?娘并不在意你爹的看法,若是有機會真能扳倒楊慎行,這也未嘗不可。”

方瑾淩搖頭道:“娘,做他人手中刀,就得做好被舍棄的準備,往往下場極為凄慘,我不覺得我們有那個本事全身而退。況且,不是說過嗎,只要朝廷用得到他,楊慎行不會倒的。”

“我想也是,可是方才景王妃明裏暗裏地向我示好,甚至邀我同席,這樣讓我難以拒絕。”

不答應,便是得罪,沒有道理可講。

方瑾淩安慰道:“沒關系,待會兒景王妃就顧不上您了。”

尚輕容一愣:“這怎麽說?”

方瑾淩想到劉珂那朵奇葩,頓時笑起來:“您安心等着,很快我們就能回去。”

臨近開席,不管是男賓還是女客,都開始聚在一起,準備前往花廳就座。

雲陽侯跟随楊慎行和端王身邊,明明關系匪淺,可他總覺得插不上任何話,仿佛被刻意忽視了,這個認知讓他非常難受,然而又不敢直接問,只能暗自糾結,安慰自己周圍人太多,老師也不好明着偏袒。

不過好在,方瑾玉在端王世子面前得臉,幾首詩也引得周圍稱贊,消息傳過來,或多或少彌補了他的遺憾,心道果真沒有白帶他來。

定國公已經邀請景王和端王前往席面,浩浩蕩蕩的人群說笑而去。

然而突然,一個匆匆的身影從遠處跑來,口中大喊:“不好了,國公爺!七皇子,七皇子将王家公子,永定侯公子,程勇公世子……全扔進湖裏了——”

那聲音是如此的嘹亮高昂,讓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定國公臉上明明還帶着笑意,回過頭仿佛幻聽了一般再一次發問:“你說什麽?”

來報信的是鐘齊身邊的小厮,他一邊急喘着,一邊回答:“七皇子與諸位公子起了争執,然後就,下餃子一樣都給丢進湖裏去了!”他的臉上還猶帶着驚慌。

“湖裏?”這會兒聽明白了,端王簡直瞠目結舌,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種天氣,湖裏?”

湖沒結冰,但是能凍死人。

再看景王,他已經全身被黑雲籠罩,黑着臉大氅一揚,咬牙怒喝道:“還不快帶路!”

女眷這邊的消息稍微慢了一些,不過很快整個暖閣中便是人仰馬翻,哭聲喊聲傳了出來。

方瑾淩陪着尚輕容回去的時候,就見到王老夫人大喊一聲:“天哪,華兒,凡兒!”接着身體搖搖欲墜起來,若不是身邊人攙扶了一把,就要栽倒了。

不只是王老夫人,小厮所報的每一位公子的祖母,母親都驚呼一聲,站不住地跌坐下來,還能堅持的便是眼淚一流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尚輕容聽清了怎麽回事之後,回頭震驚地看向方瑾淩,後者直接攤了攤手,無辜一笑,心道七皇子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這一票玩得夠大!

“來人,快去請太醫,讓廚房立刻熬姜湯!”關鍵時刻,還是老夫人穩得住,“對了,人呢,都救起來了嗎?別讓人受了寒氣!”

大夫人立刻安排下去,又命人帶着被褥厚衣趕過去,忙地頭上冷汗直流,腳不沾地。

而景王妃一想到劉珂的婚事,亦再也顧不上尚輕容,跟着去看。

“那混賬東西,真是……”她氣得都罵不出來。

誰都知道七皇子在哪兒,哪兒就別想安寧。

定國公在看到他的時候,心裏就已經蒙上了一層陰影,今天小心謹慎,不敢招惹這位祖宗,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說不惱怒是假的,他不由地看向景王,這位殿下的臉色已經黑的能掉墨汁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老七為何突然跟幾位公子過不去?”端王世子沒有派人來,顯然是好好的,沒受到池魚之災,端王的心情就沒有那麽沉重,一邊走,他一邊問話,口氣之中多了幾分輕松好奇。

那小厮一邊在前面領路,一邊回答道:“具體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兩位王公子帶領其他公子們一起去找七皇子,說是要給他一個教訓,言語中冒犯了七皇子,便被一一揍進了湖裏。我家少爺攔都攔不住,也跟着跳進湖裏去救人,讓小的立刻來禀告國公爺。”

端王聽此頭疼道:“老七這又是做了什麽惹了這般衆怒。”

他言語之中不免帶了一絲幸災樂禍,畢竟能讓王氏兄弟出頭的,怕也只有那樁婚事。

王氏本就不願意,好了,這下還沒結親就已經先結仇,這婚事還成不成呢?

滾刀肉劉珂會怎麽樣,端王不關心,但是能讓景王吃癟,他樂見其成。

衆人急匆匆地走,在一陣驚呼中,不一會兒就到了湖邊,裏面撲騰的這會兒已經被周圍的家丁給救上來了,在岸邊戰戰兢兢裹着披風凍得臉色青白,有的甚至都暈了過去,端王世子正派人照看。

鐘齊也是全身濕透,冒着寒氣,這麽多勳貴弟子掉下去,他不親自去救都說不過去,只是顫着牙齒憤恨地盯着岸邊的劉珂,這人還抱着胸,翹着腳,洋洋得意。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哼,就這點本事就敢在老子面前叫,誰給你們的狗膽?弱雞崽子,小爺一只手都能揍趴下!湖裏面清醒清醒腦子吧,蠢貨!”

他伸出中指,比了比,鄙視之意相當氣人。

“告訴你們,王家的丫頭不想嫁就別嫁,真以為小爺多稀罕,給老子記住了,本殿下看得上她是她的榮幸!把我惹毛了,有她好看!”

“看什麽,不服氣啊?來啊,不是罵的很厲害嘛,繼續,不把老子揍趴下,你們就是孬種!”

最後一句,洋洋得意不見,反而說不出的冷厲,如此刺耳,一下子穿透了周圍驚呼和哭喊,眼前是一片狼藉,直接讓景王的臉色黑成鍋底,終于忍無可忍地吼道:“劉珂——”

三五位太醫被急匆匆地催到了國公府,在冰冷的湖水裏受了一次洗禮的諸位公子們已經快速地被擡下去保暖驅寒就診。

臨走之前,還能睜眼呻吟幾乎用能噴火的目光看着他,而這次劉珂亦是用冰冷的眼神回望他們,刺骨中帶着戾氣。

“老七,你幹什麽!”景王怒道。

然而闖了禍從來都是以嬉皮笑臉企圖蒙混過關的七皇子卻哼了一聲,說:“還能喘啊,那真是便宜他們了。”

“你說什麽?”景王覺得自己聽岔了,“你還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嗎,定國公夫人的大壽,半個京城的權貴都在這裏,連父皇都下旨賞賜,你就鬧成這樣,你瘋了嗎?”

景王簡直不知道劉珂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他忽然很後悔拉攏這個只會惹麻煩的弟弟。

今日掉進湖裏以王家為首,所以幾乎都是景王一系,不只定國公,還有這幾家鐵杆支持的勳貴,景王都得一一好言安撫,一想到此他頭都大了。

更別要說……

“你既然喜歡王氏女,為何如此對待她的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是想娶也娶不到了!”景王恨鐵不成鋼道。

終于,一直沉默被罵的劉珂開口了,卻是嗤聲道:“她不想嫁,我還不想娶呢,稀罕。”

景王的額頭頓時擰出了井字,若不是良好的教養,這會兒就要動起手來。

這臭小子以為他舍得嗎?王家精心教養的姑娘就是要派上大用的,籠絡誰不是手到擒來,要不是劉珂手上還有他想要的東西……他豈會便宜了這個棒槌!

想到這裏,景王按下了怒火,說:“這難道還是娶親這種小事嗎,接下來你能不能留在京城都是未知,你快想想該如何面對父皇的怒火吧,今日之事,哥哥也不能保證能将他們安撫下來,不彈劾你!”

劉珂一怔,但是很快聳聳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所謂。

“你……”景王氣得都說不出話來,心頭火冒三丈,每次都這樣,闖了禍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他收拾爛攤子!

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袖子,可一轉身,就看到以王尚書和定國公為首,衆多勳貴大臣肅容看着他。

定國公眼含怒意道:“景王殿下,此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定國公夫人的壽宴還沒開始就在七皇子的一場大鬧之中提早結束,賓客一一離開,自然更無人關注雲陽侯府的事。

倒是臨走之前,周夫人還感慨了幾句,尚輕容沒有答應,含糊地走了。

馬車裏,終于從那場風波中平靜下來,尚輕容問道:“淩兒,方才七皇子他……”

“這可不關我的事。”方瑾淩連忙撇清關系。

“你怎麽會跟七皇子走到一處?”

方瑾淩想起來亭子裏的事,就笑起來:“那只是個意外,對了,長空?”

他朝車廂外喊了一聲,長空開了車門,鑽進一個腦袋:“少爺?”

“我的那只小鳥呢?”

“在這裏。”長空說着遞了個籃子進來,裏面放了柔軟的棉絮,上面還遮了一塊擋風的布料,方瑾淩掀開來看了看,小東西正奄奄地蜷縮着,直到進了車廂裏,暖和起來,那細軟的羽毛才蓬松了一些。

拂香和清葉見了,不禁驚奇道:“少爺這是打哪兒來的?”就是尚輕容都帶着好奇。

“是那位闖禍的七殿下找到的,暫時放我這裏養傷。”方瑾淩拿手指輕輕捋着小鳥白色的毛,笑道,“你們認得這是什麽鳥嗎?”

就頭上一撮白,身體灰褐,足部黑亮,體型小巧與麻雀類似,清葉道:“這好像是白頭翁吧。”

“好養嗎?”

“好養,吃蟲子,種子和果子也可,這個季節該是飛往南邊,可這只真小,估摸着飛不動摔下來了。”女孩子最喜歡這些小動物,說到這裏,她的眼裏帶着憐惜。

“回去之後就找個大夫給它看看,既然是七皇子的鳥兒,萬萬不能有閃失。”尚輕容吩咐道。

“夫人放心。”

方瑾淩體虛,雖只是半日,可臉上已經露出疲态和倦意,即使車廂內較外頭溫暖幾分,可手指依舊冰涼。

“淩兒,回去之後也早些歇息吧。”尚輕容關切道。

方瑾淩點了點頭,笑道:“好。”

另一輛車中,方瑾玉正興致勃勃地講述着自己的詩文怎樣驚豔四座,怎樣得到端王世子的看重,聽得雲陽侯直點頭。

“爹,若不是七皇子闖禍,我還能跟世子再說說話,讓他徹底記住我。”方瑾玉可惜道。

然而雲陽侯卻欣慰道:“我果然沒有看錯,我兒前途無量,今日已經做的很好,等你将來高中,侯府就能發揚光大了。”

方瑾玉眼睛一亮,連忙道:“爹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他想了想又小心地說,“就是大哥,好像不太高興。”

雲陽侯擺了擺手,不在意道:“不用管他,他就是這樣小家子氣的性子,上不了臺面。”

他一想到尚輕容對他橫眉冷對也就罷了,竟然當衆拆他的臺,甚至讓楊慎行難堪,就氣不打一處來,暗道:“這女人……得想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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