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招惹
楊氏原本還在納悶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一聽到七皇子惹事,頓時放下心來。
她聽到兒子大放光彩,得端王世子賞識,更是喜上眉頭,“這是娘聽到的最好消息了,果然讓我兒去是對的,給娘争氣。對了,方瑾淩那小畜生呢,一副病怏怏的孤僻樣,可有什麽表現?”
“他?”方瑾玉端着茶杯,瞥了瞥嘴道,“娘,您是不知道,他就坐在火盆邊,屁股跟長釘子一樣,挪都不挪一下,全身裹得緊緊,好像要凍僵似的,誰見了都嫌晦氣。別說是端王世子,就是鐘大少爺都沒跟他說話,一直孤零零的一個,哪邊都靠不上,後來大概是無人搭理嫌無趣,自己就走了,爹回來的路上提都不想提他。”
楊氏聽着嗤笑一聲,“他還當是在雲陽侯府呢,誰都要圍着他,體諒他。”她揚眉吐氣起來,“所以尚輕容占了個正室的位置又怎麽樣,她兒子比不過我兒子,她就得認輸。”
提起尚輕容,方瑾玉忽然響起雲陽侯在車上最後一句話,心砰砰一跳,然後低聲地告訴了楊氏。
楊氏聽着簡直驚喜不已,眸中閃着光:“真的,你爹真這麽說?”
“嗯,今日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夫人直接駁了外祖面子,讓爹難堪不已,爹的不滿藏都藏不住。”
楊氏在屋裏走了一圈,滿臉興奮,最後注視着方瑾玉道:“真是老天眷顧,玉兒,這是我們的機會。”
方瑾玉非常明白這個機會指的是什麽,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他今日雖然極力忽視,可那些尊貴少爺們充滿了取笑和鄙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舊如芒在背,令他難以忍受,就是因為庶出私生,他就得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嗎?
倘若他也是嫡子,是不是就能理直氣壯起來?
想到這裏,方瑾玉的眼神暗下來:“娘,我們該怎麽做?”
第二天,舒雲院到來了一個不受歡迎的訪客。
方瑾淩很并不喜歡方瑾玉,可以說非常排斥。
不過他畢竟擁有成年人的靈魂,不喜歡但不至于針對,畢竟人的出生無從選擇,造就方瑾玉如此尴尬的身份,是他爹和楊氏的錯,職責劃分再清楚一些,渣男最可恨。
只是理解,并不代表釋然,方瑾玉的存在讓尚輕容的痛苦更深一分,所以方瑾淩希望在他跟随尚輕容離開之前,最好井水不犯河水,不要有直接往來。
可惜方瑾玉還是來了,帶着一個小厮。
彼時方瑾淩正在窗子前逗鳥,那白頭翁生命力頑強,讓大夫接了骨,不過一晚上時間就已經能在籠子裏蹦蹦跳跳了,雖暫時還不能飛,可是撲騰幾下也不見吃力。
他拿着小勺将吃食放進籠子裏,見它輕啄,于是自言自語地問:“你說你主子還記得你嗎?”換句話說還記得他嗎?
想起劉珂,方瑾淩不禁笑起來,心道那奇葩這麽一鬧大概是能得償所願了。
論方瑾淩不顧身體前往定國公府拜壽的唯一收獲,大概就這匹不算黑馬的黑馬。
不管在那小亭下面偷聽的劉珂是出于憐憫還是無聊,總之能勸上這麽一句話,就讓方瑾淩心生好感,其餘吊兒郎當的僞裝都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方瑾淩才會小心試探,袒露一點自己的算計,展現出誠意就是為了讓劉珂記住他,以便在尚輕容和離,或者母子倆離開京城之前再有所接觸。
就是不知道那人願不願意給這個機會。
方瑾淩的心情不錯,派人出去打聽定國公府壽宴的後續,想必如此轟動,定有各種消息傳出來。
可惜,消息沒收到,卻先等到了不想見的人。
紫晶不太樂意地禀告道:“少爺,方瑾玉來了。”
方瑾淩坐在花廳裏,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着方瑾玉。
昨日定國公府的短暫接觸,如鐘齊所言他這位庶弟的野心不小,不過在外如何鬧騰,一心想遠走高飛的方瑾淩并不在意,可要是蹦跶到自己的面前,這就過線了。
今日的方瑾玉是精心打扮過的,一身素紋錦緞的儒袍,厚實卻不顯臃腫,腰上懸挂着一方美玉,行走間,仿若有一尾鯉魚正臨空躍起。腰側另一邊則挂着一只香囊,君子蘭花刺繡精美,紋路分明,隐隐傳來幽香。
雖年歲尚小,稍顯稚嫩,可直接複刻了雲陽侯俊俏的臉龐,讓他顯得風度翩翩,書卷濃郁,簡直一派大家公子風範。
這樣的打扮,光彩奪目,比坐在軟椅上病怏怏的方瑾淩看起來精神多了。不過舒雲院同仇敵忾,不管是丫鬟還是小厮,沒一個有好臉色。
方瑾玉仿若沒看見敵意,反而手執折扇,擡手以标準的儒生方式見禮,微笑道:“大哥,來府這麽多日,瑾玉這才過來探望您,實屬不該,還請萬萬不要怪罪。”
方瑾淩并沒有接受這番客套,反而端着溫水喝了一口,慢吞吞道:“其實你不來更好……”方瑾玉一怔,沒想到方瑾淩這麽直白,卻聽到他又說,“不過既然來了,那就坐吧。”
方瑾玉忽視他前面那句,彬彬有禮地道了聲謝,然後落了座,接着他側身指着身後小厮手裏的食盒,笑道:“大哥,昨日你離開的早,瑾玉也什麽空閑與你說話,不知你的喜好,聽爹說你對慶雲樓裏的糕點情有獨鐘,便特意讓人買了新鮮出爐的過來,還望不要嫌棄。”
這話沒什麽不妥,但是方瑾淩卻問:“這是爹說的?”
方瑾玉笑容不變:“是啊,說你尤愛白兔豆沙包。”
方瑾淩的神情頓時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終于他身後的紫晶面無表情道:“侯爺怕是記錯了,我家少爺口味清淡,不愛吃甜膩的東西,慶雲樓裏的糕點都偏甜,豆沙包更是甜的能掉牙。”
“這……”方瑾玉睜了睜眼,驚訝道,“我還真不知道,昨日我的确問過了爹,還想着這麽巧大哥與我的口味相同,正歡喜着……”說完,他懊惱地一拍自己的腦門,面露歉意,“原來是爹記錯了,真是對不住。”
将庶子的口味記得牢牢的,反而忘了嫡子,若是原身聽到,怕是又該默默地難過去了。
方瑾淩微微勾起唇角,覺得有點意思,他說:“無妨,也算是你的心意。”
方瑾玉聞言似乎松了一口氣:“怪我沒有仔細詢問大哥的口味,才出了此等烏龍,不過幸好除了糕點,我還在裏面準備了其他東西,必然是大哥喜歡的。”
見他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方瑾淩挑了挑眉,似乎猜到了什麽,玩味道:“我必定喜歡的?”
“正是。”方瑾玉笑道,“聽爹說大哥也在習讀四書五經,正好,我那兒有爹贈與的幾本注疏,都是他早些年科舉之時研習所留,對我大有裨益,如今我已了然如心,正可贈與大哥。至于另外一本字帖,也是爹的大作,既然大哥也在臨摹爹的字,便一同共大哥品鑒。”
長空正準備去接食盒的腳步一頓,接着一股怒火從心底燒起來,他看着方瑾玉微笑的臉,恨不得搶過食盒砸上去!
顯然今日方瑾玉的拜訪,并非出自善意,他是故意來戳方瑾淩心窩的!
不僅長空,紫晶也是一臉怒容,連下人都看得出來,那敏感多想的方瑾淩……她擔心地不由喚了一聲:“少爺。”
雖然雲陽侯對方瑾淩不冷不熱,可貼身伺候的她非常清楚自家少爺有多孺慕父親,有多期待得到雲陽侯的喜愛。平日裏只要病得不重,方瑾淩必定努力讀書習字,以期追逐父親的腳步。
哪怕現在夫人和侯爺幾乎反目成仇,方瑾淩對雲陽侯大失所望,可這種感情不會立刻消失。
本以為父愛淡如水,雲陽侯性格如此,卻沒想到突然有另外一個孩子輕而易舉地得到他所可望不可即的寵愛。雲陽侯會記住那孩子的口味,會将珍藏的書籍贈與,會特意為他編寫字帖,會為了這對母子,傷害妻子的心!
如此差別,不去想也就罷,卻被這個可惡的庶子充滿惡意地撕開來……紫晶是真怕方瑾淩着了對方的道,暗生郁氣,傷害身體。
拳頭不禁捏緊了,居然如此明目張膽地欺負她家少爺,這口惡氣如何咽下!
“少爺。”紫晶喚了一聲,詢問要不要動手?
長空挺了挺胸脯,撸起袖子,表示他來。
然而方瑾淩卻笑起來,低低的笑聲顯示着他的愉悅,神情并無一絲陰霾。
方瑾玉都感到意外,他清楚的看到方瑾淩身後的婢女已經動了氣,邊上的小厮馬上就要動手,卻沒想到本該傷心難過的方瑾淩居然笑起來。
他莫名其妙地問:“大哥笑什麽?”
“我笑是因為瞌睡了,正好有人遞上枕頭。”方瑾淩揚着唇角,對着長空擡起手輕輕往下一按。
長空只得将撸起的袖子給放下來,嘀咕了兩聲。
這話模棱兩可,方瑾玉不禁皺了皺眉:“大哥的意思,恕小弟不懂。”
“無妨,看來昨日的幾聲好叫讓你的自信心膨脹,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倒也省了我的麻煩。”方瑾淩雖笑着,可惜笑意不達眼底,暗藏兇光,隐隐鋒芒,帶着警告,“千等萬等,沒想到楊姨娘只想到了這個法子,實在令人失望。”
方瑾玉被看着脖子有些發毛,這些話也讓他心底不安。
可明明對方文文弱弱,在宴會上沒聲沒響,看着好欺負的很,可不知為何,現在給他以猛獸盯梢的感覺。
一時間方瑾玉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招惹了。
短暫的沉默後,方瑾淩見他沒反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給你個機會,在我動手之前,回去吧,你年紀小,我大人大量,今日便當做你不曾來過,怎麽樣?”
方瑾玉沒說話,聞言握緊了手中折扇。
“既然馬上就要科舉,那就好好讀書,亂七八糟的事情少沾惹。其實出身這東西,你越是在乎,就越受其限制,反而變得狹隘起來。”
方瑾淩就這麽波瀾不驚地看着他。
不是他聖母,實在是對方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不管再怎麽裝文人雅士,終究手段稚嫩,心智也未成熟。作為成年人,該給一次懸崖勒馬的機會,所以他好言相勸。
“所以,還有事嗎?”
那是因為你本身就是嫡子,感受不到作為庶子的痛苦,方瑾玉這樣想着指節就泛了白。
他暗中咬了咬牙,眼中露出不忿來,心說方瑾淩以什麽身份,高高在上地規勸他讀書,不就是剛好比他早出生一年,運氣好從夫人肚子裏出來的嗎?一個廢物點心,還真把自己當做大哥了!
想到這裏他眼神暗沉,臉上卻強笑道:“今日是我考慮不周,冒犯了大哥。”他說着走向旁邊的高幾,那上面已有婢女送上了茶盞,端起來,“既然如此,還請大哥務必喝下這盞賠罪茶,原諒瑾玉,以後我們兄弟自當同心協力。”
說着,他端着茶走向了方瑾淩。
瞬間,後者的眼神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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