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很多年前的一個人
濃重的烏雲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即便已經過去了四天。
距離賞春節還有六天,距離那個失蹤的癡傻小姐與雲京三絕之一歐陽穆的婚期,還有六天……
即便陰雨連綿,雲京城內關于這件事的熱度還是只升不降,距離婚期越近,人們就越想要知道,究竟是誰下的手。越想知道,現在的林家二小姐,到底如何了。
是歐陽穆單純的不想娶林筝這個癡傻小姐,還是歐陽琅蓄意嫁禍?
而身為當事人,現在的林筝卻是在定國司內翻着書。
一副很是悠閑的樣子。
“筝兒,可有什麽不習慣?”
一旁的歐陽琅問道。
林筝沖着他搖了搖頭,其實就算是從秦家,她沒事時也是看書的。
而且現在看的這本,可比秦家的書有意思多了。
這是定國司這麽多年來案子的卷宗,因為定國司接的都是奇案怪案,因此數量上沒有多麽恐怖,一本不算太厚的書就足矣全部記錄。
但這些案子,每一件看上去都格外的……
有意思。
至少身為刑警的林筝是這麽覺得的。
像翠玉軒突然消失的的鎮店之寶這種案子,連記錄在冊的資格都沒有。
看這個打發時間,林筝倒真沒覺得有多反感。
“反而是麻煩四王爺了,還要陪我在這裏……還有我不去掃地,沒問題嗎?”林筝苦笑道。
因為定國司的特殊性,歐陽琅不必像其他部門的官兒一樣日日守着,畢竟根本沒有那麽多的案子。
林筝這一過來,歐陽琅這個病秧子還得陪着,真讓林筝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沒什麽的,我在家也是無聊,至于掃地……琳琅那家夥,總沒時間一直監視着你吧。”
歐陽琅說這話時眸子是一直盯着林筝的,只是林筝在翻書,沒有注意到。
“幾日後便是你與我皇兄的婚期,筝兒,你打算怎麽做?”
歐陽琅這個問題引得林筝擡起了頭,與他對視。
歐陽琅微笑一下:“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不會再嫁給他的,對嗎?”
“嗯,”林筝點點頭,“他是什麽人我已經看透了,而且……”
她冷笑了一下,又像是在自嘲:“而且,不是還有我姐姐呢嗎?”
林城的長女,林筝同父異母的姐姐林琴和歐陽穆之間的種種“情誼”在林家內早就不是什麽秘辛了。
每次大王爺歐陽穆打着看望她林筝的旗號去林家時,見得永遠是她大姐林琴。
甚至不少下人以此來抨擊她林筝,說若是沒有她的阻礙,林琴和歐陽穆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好吧,至少林琴的臉上沒有疤,和歐陽穆确實更像一對。
“林家此番作為,估計在賞春節會将林琴推出去當作新的王妃。”歐陽琅說道。
“他們想怎麽樣都好,但是那天我想怎麽樣,他們也是攔不住我的。”
林筝揚着眉頭,眼中帶着暴風雨來臨前的陰森淡漠。
這副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大家閨秀會有的。
歐陽琅看到她這樣,嘴角卻微微彎起,低語道:“倒是一點也沒變。”
“什麽?”
林筝好像聽到歐陽琅說了什麽,但是并沒有聽清。
歐陽琅沖着她微笑道:“沒事,我自言自語的。筝兒,如果賞春節那天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就好,我與你表哥是至交,莫把我當外人。”
林筝也露出笑容:“那多謝四王爺了。”
堂外的天色仿佛好看了些,至少天上堆積的烏雲不再那麽濃重了。
歐陽琅擡頭看着外面的天空,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着林筝說道:“很多年以前,我承過一個人的人情。”
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卻又格外空靈,讓林筝不由豎起了耳朵,聽着他說話。
“那時候我還小,什麽都不懂,宮裏準備圍獵。太後給我準備的馬有問題,前往獵場的途中便發了馬瘋,朝着樹林就奔了過去,我受了傷從馬上跌下,掉進樹叢,聽到了幾個被太後派來找我的宮裏下人的對話。”
歐陽琅嘆了口氣:“他們說,找到我,然後就殺掉我,這樣,太子……也就是當朝皇上的地位就保住了。對了,當時我父皇還健在,他也有表現出傳位給我的傾向……”
林筝聽的心頭微顫,還以為宮裏的種種勾心鬥角都是電視劇裏演的,小說裏瞎編的,沒想到真的這麽殘酷……連孩子都下的去手。
這還只是歐陽琅這代,齊雲國的前幾代國君,有幾個是靠這種手段上位的,又有多少能夠改變整個國家命運的明君,夭折在了這勾心鬥角之中呢?
“我當時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音,在樹林中躲避着他們的搜尋,然而當我出了樹林時,再沒了掩護,便被他們發現了。他們都是成年人,而且是皇後的心腹,體力比當時的我好了不知道多少,我險些被他們抓住。”
他的眼中泛起了追思與懷念,聲音也輕柔了不少:“恰巧那附近有個別院,我便朝着別院大聲呼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上面。天不亡我,別院的大門,很快就被打開了。”
“然而當我看到別院中走出的是個小女孩時,我又一次絕望了,一個小女孩,能幹什麽呢?說不定還會被滅口,成為政治鬥争的犧牲品,但是,我錯了……”
“那個小女孩只有六七歲的樣子,拿着把匕首,一個人,将那些追我的幾個大漢全都幹掉了,動作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直到現在,我都記得她的動作。”
像是要以茶代酒澆一澆愁,歐陽琅端起一旁不知道什麽時候沏好的,早已涼了的茶水,直接灌了下去,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明顯的紅暈,眼角似乎也紅了些。
林筝靜靜的看着他,靜靜的聽他說,沒有打擾,沒有插嘴。
她覺得,現在的歐陽琅根本不是在和她說話,只是陷在自己的回憶裏罷了。
她只需要當一個聽衆。
聽這個只見過寥寥數面的四王爺的,心中的結。
“我當時問她叫什麽名字,那個小女孩說,她的哥哥不讓她告訴別人,我問她她的武功是從哪裏學來的,她也說她的哥哥不讓她告訴別人。我問她她為什麽獨自住在這麽偏僻的別院,她說是她哥哥讓她在這裏暫住的。”
“我向她請求,希望能夠在別院暫住躲一躲風頭,小女孩一開始不讓,之後表示別院中只能吃涼涼的幹糧,我說我會做飯,我能幫她做好吃的菜,這才在那裏住下。”
歐陽琅又灌了一口茶水,茶葉末挂在他淡粉的唇角,他也沒去擦拭:“我在別院住了整整十五天,這半個月,我幫她做飯,和她越來越熟識,那時候年紀也小,心思也單純,對那個小女孩……我可能真有點動心呢。”
“但小女孩說她該離開別院了,尋找我的大內侍衛也開始在別院附近搜索,我知道我和她相處的時間已經沒有了。我和她告別,她将一柄匕首送給了我,還嘲笑我,一個男孩子不能比她還弱,我說她一定不是大家閨秀,因為她的動作語氣一點也配不上那四個字。”
“我問她她的名字究竟是什麽,她遲疑着,終究還是沒說,只是沖我做鬼臉,說如果我能一年後再返回那別院,與她再見一面,她就告訴我她的真名。之後她離開了別院,我被搜索的侍衛找到,回到了宮中,帶着那柄匕首,等了一年……”
歐陽琅微微閉目,長睫被過堂風吹的有些顫動,低語道:“小孩是容易忘事的,但小孩願意記住的東西,就不會忘。我一直記得那個小女孩,記得和她在別院的半個月,一年後我如約去了別院,滿心歡喜的等着她到來,從早等到晚,從日出等到日落,等了十天,整整十天,然而,沒有等到。”
他的聲音變得低落,顯然那段完全可以當作兒戲的童稚時的感情,被他當真了,真真切切的放在了心上。
林筝讀出了他話語中那濃濃的,難以消散的遺憾。
那是經年也抹不去的回憶。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心疼這個男人,這本不是她的性格,她不是會因為一段還不知真假的故事就去同情一個人的人。
但是現在,林筝的心中就是莫名的覺得有些感傷,也許是歐陽琅真情所致,也許,另有原因吧。
“之後我一直想要找到她,如果她真的忘了那個約定,我就把匕首還給她,也好了斷一段幼稚的感情。但是……有時候覺得看見她了,卻又好像不是她。”
歐陽琅說罷,自嘲的笑了一下,用手敲打了一下自己的頭,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真是的,我在和你說什麽啊……筝兒,你盡管當作笑話聽就好,我剛才也是鬼迷心竅了。”
林筝搖了搖頭:“四王爺別這麽說,有時候能找個人傾訴,心中的郁結也會小很多呢。”
“大概吧,謝謝你,筝兒,”歐陽琅臉上帶着笑,“對了,卷宗看得怎麽樣,有什麽好奇的案子嗎?”
歐陽琅明顯是想轉移話題,林筝自己也覺得這個話題有點尴尬,順水推舟的應了聲,翻開了手下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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