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人小鬼大

再次睜開眼睛,華年發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她微微一動,額頭上的冰袋就滑落下來。這時她才突然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

這裏是她自己的房間,熟悉的環境很快令她恢複冷靜。她虛弱地趴在床邊,探頭向窗外喚去:「心蓮——」心蓮就是當初與她一起被擄到北燕的婢女,也是她這五年來最親近的人。

剛喊了一聲,走廊上就立刻傳來腳步聲。但是令華年的緊張的是,從腳步聲聽上去,來人并非只是崔心蓮一人。她就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下意識把身子縮回床上,躲進被子裏,只露出兩只充滿驚愕的眼睛在外面,心驚膽戰地豎起耳朵仔細凝聽腳步聲的靠近。

「郡主。」伴随着崔心蓮關切的呼喚,房門輕輕打開了。與崔心蓮一起進屋的還有兩個男人,一名已經成年,另一名則是少年。

成年男子華年早就認識,是太醫院的李敏德太醫,大約四十多歲。這幾年華年染上的小病小恙全是他治好的。确定了男子的身份後,華年又把目光移向旁邊的少年,一看之下才驀然發現,少年竟是雪地中的那個小太監。

最令華年驚訝的是,那本應是太監的少年現在穿的卻不是太監服,而是一套銀白色的絹面衣,領口上繡的精致雷雲紋一看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

一時間華年呆住了,愕然地睜大眼睛盯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這時崔心蓮和李敏德已經來到華年床邊,烏蘭靜跟在他倆身後。李敏德坐在床邊,和藹地問道:「郡主,你感覺好些了麽?」不等華年做出反應,崔心蓮就接着說:「郡主,快讓李太醫幫你把一下脈。」

華年愣愣地把手從被子下拿出來,懸在床沿上。李敏德用雙指按住她的脈搏,低頭仔細診察。然而在這個過程中,華年的雙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敏德和崔心蓮身後的烏蘭靜。

烏蘭靜擔心華年的病情,原本正探頭想要看她,沒想到卻被她直勾勾地盯着,頓時就像做了什麽虧心事似的把頭縮回去了,躲在李敏德身後。

就在這時,崔心蓮和李敏德都發現他倆神色怪異。崔心蓮身為奴婢,不便多言。倒是李敏德把完脈,輕輕把華年的手放進被子後,坦率地問道:「二皇子,你還沒有老實告訴微臣,郡主到底是怎麽暈倒的?」

哪怕面對如今最得寵的寧妃之子,李敏德依然顯得不卑不亢,語氣就像父親一樣。烏蘭靜似乎與他十分親近,态度非常輕松,即便被追問也只是局促地搔了搔下巴說:「李太醫,你只管把她治好就是了。另外,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我的母妃,我怕她又數落我惹是生非。」

李敏德嚴肅地說:「郡主只是受寒了,用湯藥調養一下便無大礙。倒是二皇子你,你怎麽會在冷宮附近溜達,而且還穿着太監的衣服?」作為一名太醫來說,他的确管得太多了,但是烏蘭靜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大概是不想在華年面前坦白事情經過,烏蘭靜尴尬地搪塞道:「事情說來話長,我以後再向你解釋。」

誰料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無語的華年突然出聲了:「你是二皇子?」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透着一股徹骨的寒意,凍得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把目光集中到她的臉上。

只見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中充滿了不敢置信,仿佛正在嚴厲地質問:「你為什麽騙我?」

唯一可以看懂華年眼神的烏蘭靜頓時亂了分寸,心急地解釋道:「郡主,我不是故意騙你。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說話。」

這個理由連他自己都覺得欠缺說服力。首先,貴為皇子的他為什麽不惜說謊也要與一名卑微的人質說話?而且華年暈倒後,他還親自把人質送到冷宮休息,然後再親自跑去請太醫,并且一直留在冷宮等待華年蘇醒。

因為太醫院裏面全是熟人,烏蘭靜一身太監服反而更引人注目,所以去太醫院之前,他匆匆地換了一套衣服。

聽到這裏,李敏德不禁詫異地問道:「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李敏德與烏蘭靜的母妃寧妃是同鄉。寧妃入宮以後最信任的太醫就是他,就連寧妃懷烏蘭靜的時候就是他負責幫寧妃調養保胎的,所以李敏德與烏蘭靜的關系才如此親近,有時候還會站在長輩的立場上管教烏蘭靜。

不等烏蘭靜想出借口,就聽見華年冷漠地說:「心蓮,趕他走——」華年人小脾氣卻不小,被欺騙的厭惡感令她只想盡快把烏蘭靜趕出視線。

「郡主?」崔心蓮露出為難的表情。今時不比往日,寄人籬下、軟禁之身的華年無論如何是不能對皇子如此不遜的。

然而華年态度十分堅決,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刷的一下轉身面朝牆壁的方向。用冷漠的背影對好心的烏蘭靜下達失禮的逐客令。

不願讓崔心蓮為難,烏蘭靜決定主動告辭。他失落地嘆了一口氣,依舊用溫和的語氣對華年的背影說:「郡主,你好好休息吧,這件事我以後再來向你解釋。」說罷轉身離去。

「你不用來了。」蒙在被子裏的華年丢出一句任性的話,也不知道烏蘭靜到底聽見沒有。

烏蘭靜離開後,李敏德也告辭了。崔心蓮送走兩人後,再回到房間照顧華年。

這時華年已經把頭從被子裏面探了出來,黑寶石般的眼眸中竟噙着幾點淚花。她傷心地鑽進崔心蓮懷裏,啜泣着說:「他明明說他是青州人,說他也像想鳥一樣飛回去……結果他騙我,全都是騙我的……」

前所未有的傷心席卷了華年的心。在此之前,她總是對一切都漠不關心,不會開心也不會傷心。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如此難過,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北燕人而落淚,只知道自己的信任被他背叛了。

崔心蓮輕輕撫摸着華年的秀發,低聲嘆了一口氣。她們雖是主仆,但是情同母女。看到華年落淚,崔心蓮也深深皺緊眉頭。她站在長輩的角度,溫和地安慰道:「郡主,奴婢倒覺得二皇子十分關心你。他把你抱到冷宮的時候,已經累得快要直不起腰了。把你放到床上後,連氣都沒有歇一口,馬上又去請太醫。無論他是青州人還是北燕人,他都是一個關心你的人呀。」

華年依舊小聲地啜泣着,眼淚不斷湧出,但卻再也沒有說出任性的話了。似乎崔心蓮的安慰已經傳入她的心中,讓她認識到自己的無理取鬧。

「那,那我應該怎麽辦?」華年擦去眼角的淚花,仰起小小的臉蛋,疑惑地問,「我還要不要報仇?」

崔心蓮心痛望着她說:「郡主,仇恨只會讓你活得更加痛苦。你何不放下那些令你徹夜難眠的東西,好好感受一□邊單純的美好?」

華年似懂非懂地望着崔心蓮,困惑和不解糾纏在她的表情中。

她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磨砺,才會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第二天,禦書院。烏蘭靜剛剛落座,太子烏蘭宜就馬上湊過來問:「靜,拿到牌子沒有?」話音剛落,幾乎所有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唯獨烏蘭辰就像縮頭烏龜似的,把頭埋在書案上,以為自己輸定了。

誰料烏蘭靜卻爽快地回答道:「沒拿到。」

雖然昨天他去了冷宮,也從牌子底下經過,但是光顧着華年,竟然忘了與烏蘭辰的賭局。後來被華年趕走,離開時心裏也都裝着華年的一颦一笑,就像中了邪似的,哪還記得賭局的事情?直到今早起床時才驀然記起。

聽到烏蘭靜說沒拿到,縮頭烏龜狀的烏蘭辰立刻跳起來,發出小人得志的尖銳笑聲,譏诮道:「哈哈,我就說你是膽小鬼。」

烏蘭靜鎮定自若地整理了一下書本,說:「雖然沒拿到牌子,但是我的确去了冷宮,而且還在去冷宮的路上,看見了……」

他故意拉長聲音吊大家胃口。烏蘭宜果然不負所望地替他說出最後兩個字:「妖怪?」那機敏的眼神中沒有一點害怕,反而全是興奮和好奇。

烏蘭靜點點頭,故作神秘地說:「沒想到冷宮附近真的有妖怪。太子,你可千萬不要靠近啊。」那嚴肅的表情吓得烏蘭宜咽了一口唾沫。

就連最不信邪的烏蘭靜都承認冷宮有妖怪,其餘少年也都信了。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烏蘭靜得意地看着大家的反應,在心中暗暗偷笑。

其實他這樣做是有私心的,不知道為什麽,他不願意讓別人有機會邂逅華年。雪原之中,從空中飄落下來的蝴蝶,潔白的皮膚,烏黑的秀發,還有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眸……那全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只有自己看到的夢幻美景。從今以後可以接近華年的人,也只有自己而已。

他正想着,忽然就聽烏蘭宜問:「這下子賭局該怎麽判?」其他少年也都紛紛議論道:「是啊是啊,到底誰輸誰贏?」

從不服輸的烏蘭辰鼓起眼睛,剛要搶着說自己贏,忽然聽見烏蘭靜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聲。

成功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後,烏蘭靜從容地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臺詞:「昨日我已去了冷宮,這場賭局應該算我贏……」

看到烏蘭辰挽起袖子沖過來,烏蘭靜急忙伸手攔住他,連珠炮似的說:「但是我沒有依約拿回牌子,而且你沒有說謊,冷宮的确有妖怪。這麽一來,倒像是我輸了——不如這次算打平,我們誰都不欠誰的。」

聽到這席話後,烏蘭辰冷靜下來。他想到自己密謀裝鬼吓烏蘭靜的詭計,心中有些愧疚。略作猶豫後,爽快地答應:「好,那這次就算打平。」然後兩人握手言和,一起大笑起來。少年終究是少年,哪有什麽深仇大恨?

這時窗邊有人喊道:「大學士來了!」

大家就像受驚的蝌蚪似的,「嘩」的一下全都坐回自己的座位。

待四周安靜下來,烏蘭宜偷偷摸摸地湊到烏蘭靜耳邊問:「靜,狐貍精到底長什麽樣,是不是特別漂亮?」

忙着取課本的烏蘭靜下意識答道:「那當然是特別漂亮啦。」

說話時不禁回憶起華年動人的模樣,心中還美滋滋的。

這時他突然發現烏蘭宜聽到「漂亮」兩字後露出想入非非的表情,急忙收斂笑意,正色警告道:「太子,你千萬不許去,狐貍精會咬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忽然發現烏蘭靜的肚子裏還是有點壞水的,不是一只文弱的小白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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