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破鏡難圓

翠萍的話令華年頓時慌亂起來。她擡頭愕然地回答了一聲「我……」卻再也擠不出其他的話。蘭妃瘋瘋癫癫的笑聲斷斷續續傳來,華年忍不住微微發抖。

「把她揪起來。」翠萍見華年呆然凝固,便直接對獄卒下令。

那獄卒可沒有華年這般心軟,沖上前去一把抓住蘭妃的頭發。蘭妃痛苦地發出「唔」的一聲輕哼,瘋癫的笑聲戛然而止,向後扭曲的脖子幾乎快要被折斷。她無力地掙紮了幾下,最終還是認命似的閉上眼睛,不再動彈。

目睹這一切的華年微微蹙眉,悲傷地垂下頭去。哪怕不斷在心中默念「她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但這幅場面對她來說太過殘酷,令她難以面對。

這時翠萍也已走進牢房,提起地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直接抓起華年的手,硬塞進華年的手中。「這地方的空氣又濕又臭,你還想浪費多少時間?快點給她一個痛快,我們也好早點回去給太後一個交代。」

翠萍強硬的語氣中滿是責備,華年自知自己的軟弱已經惹惱了她,老老實實地接過酒杯不敢松手。但是一想到杯子裏盛的是穿腸破肚的毒藥,雙手就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翠萍見她那不中用的樣子,深深地皺起眉頭,直接抓住她的手把酒杯向仰頭等死的蘭妃唇邊送去。

「啊。」蘭妃沒有呼救,倒是華年吓得叫了一聲。

因為眼看酒杯就要碰到蘭妃嘴唇的時候,突然有一只手從後面伸來,一把抓住了華年顫抖的手腕!

華年的手頓時不再抖了,而是突兀地停在半空。毒酒從杯口漾出一些,灑在華年的手指上。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一個瞬間,華年還沒有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呆滞的視線下意識直直地盯在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心髒劇烈地緊縮了一下,不用回頭就已經猜出來人的身份。這時耳邊緊接着傳來翠萍的驚呼:「靜王爺?」

華年的腦海中剛拂過「果然如此」四個字,就聽見烏蘭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當年就是這個毒婦殘忍地害死我的母妃,今天這個大仇應該由我來報。」說完不等其他人做出反應,烏蘭靜一手揪住蘭妃的頭發,一手搶過華年手上的酒杯,朝蘭妃的嘴裏灌下去。

毒酒過喉嚨的瞬間,蘭妃立即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她趴在地上那柔若無骨的身體猛地抽搐了起來,緊縮成一團。難以毒藥折磨的蘭妃下意識想要抓住什麽東西,張開幹枯的五指猛地向華年的肩膀伸去。

華年吓得反射性地向後躲開,但是速度依舊慢了半拍。眼看就要被蘭妃尖銳的指尖劃破臉頰的時候,烏蘭靜突然□兩人之間,把華年擋在自己身後。蘭妃一把揪住烏蘭靜的衣服,而烏蘭靜也同時扼住她的手腕,猛地向後甩開。

蘭妃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整個人貼着地面向前滑出數尺。瘦弱的身子擦過鋪在地上的稻草時發出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這時蘭妃已經痛得無力掙紮了,她就像一只被敲暈後脖子上又挨了一刀的魚,本能地微微抽搐了幾下,眨眼之間就已不再動彈。

這時候牢房中阒靜無聲,所有人都被凍住似的,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親手把毒酒灌進蘭妃喉嚨的烏蘭靜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瞪着面朝下趴在地上的蘭妃好半天沒有反應。

華年和獄卒吓得不敢說話,怔怔地盯着蘭妃的屍體,仿佛擔心她還會突然跳起來發狂。

不知道過了多久,死寂的牢房中傳來一聲:「她死了。」翠萍的聲音攪動凝滞的空氣,令其他人漸漸恢複神志。

昏昏沉沉的華年剛想站起來,但是膝蓋還沒有伸直,眼前就驀然變黑。緊接着身體輕輕搖晃了一下,剎那間失去了意識。當她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上半身已經靠在烏蘭靜的懷中。

烏蘭靜扶着華年站在牢門邊,用略帶命令的口吻對翠萍說:「你先回去向太後複命吧,我帶華年與禦醫局一趟。」

翠萍看到烏蘭靜态度強硬,自然不敢反抗,默默地點了一下頭作為回應。

烏蘭靜扶着華年轉身離去。當華年拾級而上,踏出天牢門口,呼吸到戶外清新空氣的那一刻,她有一種死而複生的錯覺——剛才掙紮在地獄之中,現在才終于返回人間。冬季的風有些刺骨,撲面而來時令華年臉頰微微刺痛。她下意識把頭埋向烏蘭靜的臂彎,但是下一刻才驀然意識到他倆早已不複從前。

「你為什麽來了?」華年低着頭,用有些冷漠的聲音問。她很想推開烏蘭靜,但是身體卻使不上力氣,下意識跟随着烏蘭靜的腳步向禦醫局的方向走去。

烏蘭靜低頭看了華年一眼,見華年目光低垂一直盯着腳邊,于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答道:「剛才在路上看到你與翠萍端着鸩酒向天牢的方向走去,我便猜到太後吩咐你幹什麽了。我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就跟了上去。事實證明我跟對了,你如此善良,如果真的親手殺了蘭妃,肯定一輩子都不會安心吧……」

不等烏蘭靜說完華年就用力搖頭說:「我一點都不善良。從十年前我來到北燕的那一刻,我的心中就充滿仇恨,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為青州報仇。哪怕我殺不了你們,但是在我的夢中,你們已經死過無數次了……」想起曾經的噩夢,華年的眼前愈發暈眩,全身重量都向烏蘭靜的方向壓去。

烏蘭靜穩穩地扶着她,一語道破她的僞裝:「你說謊。就算十年前的你一心只想報仇,但是現在的你已經變了。」

無法反駁他的華年沉默了很久,終究只能露出凄涼的笑容,無力地說:「我原本不是這樣,我想做回從前的自己,但卻再也找不到方法了……」

五年前正是烏蘭靜把她從仇恨的深淵中拉了出來,讓她看到新的未來,有了新的憧憬。但是已經走到這一步的華年再也無法把烏蘭靜從自己的生活中抹去,她不知道如何才能變回從前的自己。

也許那個寂寞地坐在雪地中、靜靜地望着南飛鳥雀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現在這個分不清恩義和仇恨、辨不明敵國和故土的景華郡主就像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令華年不敢面對。

也許是因為有太多私話要講,烏蘭靜故意帶華年繞進僻靜無人的小路,兩人沿着狹窄的石子路行走在常綠的小樹林間。隔着層層疊疊的枝葉依稀可以看見遠處的大路上有侍衛和宮人穿梭往來,但是他們卻仿佛行走于另外的世界,與烏蘭靜和華年相隔遙遠。

在這個隐蔽的地方,烏蘭靜不用顧忌其他。他突然停下腳步,敞開雙臂猛地把華年抱入懷中,激動地說:「華年,是我不對。我太愚蠢、太自負了,什麽深思熟慮的結果,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說話的同時更收緊雙臂,被他抱如懷中的華年只感到骨頭都快被捏碎了,根本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

「我從皇上那裏聽說你高燒昏迷的消息後,我就知道我犯了大錯。我已經不可能再離開你,然而卻妄圖用理智來約束自己。看不到你的這些天,我的心中沒有一刻安寧。一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我就不敢想象将來……」

直到這時,華年才中驚恐中冷靜下來,漸漸聽清了烏蘭靜深情的話語、愧疚的自責。

被箍住的身體不再痛了,全身上下的感知都集中在緊縮的心髒上。腦海中迷迷糊糊的,分不清幻想與現實。

這是真的嗎?烏蘭靜後悔了,認錯了,終于想要挽回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華年竟然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只覺得有些諷刺,有些好笑。

要想一刀把相連的兩顆心砍開很簡單,只需要手起刀落的一個瞬間;但是若想重新将其修複,便不是随便用針縫幾下便能完好如初。哪怕真的連起來了,但是傷痕永遠都在,會在不經意的時候隐隐作痛。

「靜……」華年微微吸了一口氣,令自己保持冷靜。她努力忍住快要湧出的淚水,輕輕擡起頭,仰望烏蘭靜熟悉的臉龐,說:「雖然我也很想告訴你,我也無法離開你,無法想象沒有你的将來……但是這幾天我也想過許多,終于明白了你的苦心,所以我現在一點也不恨你,而是感謝你讓我變得堅強和冷靜。但是你說錯了一點,我不需要出賣感情騙取皇上對我的保護,因為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我已經不想再愛任何人了。我只是一個囚犯,沒有資格奢望愛情。感謝你陪我度過了像夢一樣美好的五年時光,現在我終于醒了,認清了自己的身份……你已經不再是我的全部,我在長樂宮中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烏蘭靜驚愕地望着華年,仿佛看着一個陌生人。

華年也不敢相信自己會如此冷靜,雖然在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痛得滴血,但是平緩的口氣中卻透出淡然和成熟。「靜,這次輪到我來忠告你了。若月娉婷即将入宮,我在長樂宮中寧靜的日子也不多了。你若不想被我牽連,就只和我當普通朋友吧。我會自己照顧好自己。」

留下這句話後,華年轉身離去。她虛弱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烏蘭靜的視野中。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就是那啥……你叫我滾,我滾啦,你叫我回來,對不起,我滾遠啦。第2部分完了,故事已經講到三分之二啦。還有20章就寫完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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