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路遙
“小姐,飯好了。”挑了車簾,望梅垂頭鑽了進來,方暗松了半口氣,臉上卻仍不掩愁苦之色。
那群人繳了三女随身帶着的匕首,竟還有幾個男子進來車裏收拾查檢三人的貼身衣物,直叫兩個丫鬟心中憤慨不已,卻偏又不敢多言半句。
微點了點頭,楚瑄瑤接了湘月盛好的白飯,提起箸來卻未去夾菜,反倒先送了口米入口,細細嚼着。那米入了口,眼皮垂下,長長的睫毛抖了抖,似在辨別米粒滋味。
“小姐?”望梅心下微緊,忙看着楚瑄瑤低聲道,“可是怕這飯菜不妥?!”
楚瑄挑眼朝她瞧去,失笑着搖頭道:“你已快成了驚弓之鳥了,若要咱們的性命,還會帶咱們上路?”
望梅這才松了口氣,提箸給小姐布着菜:“這盤糟鴨子味似是不錯,小姐且試試。”
楚瑄瑤微微點頭,道了聲:“配上這上好的禦田粳米倒最是下飯。”
湘月不解的瞧了楚瑄瑤,又轉頭細聽了聽外頭車輪再滾了起來,嘆了口氣,低聲抱怨道:“先是趕了那半天的馬,這會兒好容易上了馬車,又要連夜趕路……”說着,轉過頭來,愁眉苦臉的看着楚瑄瑤道,“小姐,也不知那夥匪人要帶咱們去何處……”
楚瑄瑤嘴角噙着絲淡笑,把那糟鴨子送了一片入口,細細嚼着、咽了,方道:“東面。”
“東面?”兩個丫鬟皆是不解,齊齊疑聲問道。那湘月更是納悶,再轉頭朝窗子上頭蒙着的黑布瞧了兩眼:“又瞧不見星辰,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挑眼瞧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瑤再提箸取了一筷子素八仙,用罷了才笑道:“一會兒填飽了你們的肚子,指不定便能腦子開竅知曉了。”
車子窄小,又是趁夜急行,卻竟比早先坐得那大車要舒坦得多,便是晃亦晃得不是那般厲害。窗子上頭蒙着黑布,再叫外頭瞧不見裏面的情形,可裏頭想看看外面兒也不是易,所幸,點得那炭盆倒是半點兒也不熏人,倒不怕憋氣。雖經了白天那事,三女卻睡得極是安穩,直到次日天大光了,外頭過來人送上早膳時,望梅方匆忙起來,暗自埋怨了自個兒許久。
“小姐,是紫米粥。”剛揭了蓋子,便聞着香氣滿鼻,這一路的奔波,雖說跟在小姐身邊兒倒不曾受累受餓,可吃穿到底不比家中。這一覺好睡過後,望梅聞着這清香味兒已經餓得很了。
“嗯。”擡眼略掃了一眼那粥,接過湘月遞來的帕子淨罷了手,方接了那粥。
鼻子動了動,湘月眼睛在那粥上瞧了又瞧,疑道:“這粥倒是香得緊,怎麽聞着比家裏用得紫米還要強些?”
擡手在她額上點了下,望梅嗔了她一眼:“這一路上哪舒坦用過膳食?你這裏餓得緊了,還能記得家裏的粥味兒?”
白玉般的勺子在紫米中攪了攪,送了一勺子入口,楚瑄瑤淡笑了笑,沒理會兩個丫鬟鬥嘴說話兒。
“匣子裏面有金葉子二三十張,皆夾在書冊中,除此之外,只有金、玉釵環五六件,首飾攏共不過十餘件,多為小件。随身箱子裏面裝的大多是平素穿用的衣裳,剩下的就是書冊。”一個人跪在車子門簾之外,低聲向裏頭禀道。
車中那人淡淡問道:“是何書?”
“是……”那人頓了頓,臉上帶着些疑慮,微微擡頭,盯着那藍布棉簾道,“皆是些個兵書史籍。”
裏頭那人過了會子方開口道了聲:“哦?除這些個書冊外可還有旁的?”
“匣子裏頭沒有,不過翻出個了藍布棉包,裏頭裝着本子地理志,并一張不知何時的老舊地圖,連帶着還有三五錠散碎銀子,并數件尋常人家穿的棉布衣裳。”
裏面那人“嗤”的笑了一聲:“下去吧,她們貼身的物件不必再查,把這書信快馬加鞭送回京中。”
“是。”那人應了一聲,接了從簾子裏頭遞出來的書信,跨上跟着馬車跑着的一匹空馬身上,加鞭前行。
一路緊趕快行,車子裏頭的火盆由打一個加成了兩個。雖說兩邊窗子上頭皆糊着黑布,叫人瞧不見外頭的光景,可這一路竟比早先随着軍士北上來得要舒坦得多。只兩個丫鬟心裏皆緊繃着,外頭那些個人瞧着便不似好人……殺了那般多的胡納國人,那手起刀落的架勢,瞧着便是殺慣了人的模樣!怎麽可能是好人?
他們帶着小姐上路,一路上雖從沒人過來招惹,可天知道他們打的是何主意?!
小姐生得何等模樣,兩個丫鬟心裏自是清楚的,平素往來的那些個小姐夫人家中,哪個也不似小姐這般眉毛,雖那頭目般的男子亦是個偏偏美男子,可他既能是這些歹人的頭目,想必也不會是何好人!
小姐北上是要嫁與皇上的,便沒這回事兒,嫁的亦是官宦貴胄的人家,這會兒不明不白的被些個山大王給截了……只怕人一到地頭兒,就會被他們硬壓着拜堂成親!
心有所憂,臉上便必有所現,望梅愁着張臉孔,湘月想得雖沒她多,卻也是擔憂的。早先在車上,小姐既定着想逃的想頭,卻生生被那夥子胡納人給攪了,這會兒便是三女想跑……這一路不停的趕路,又哪裏跑得了?便是人逃脫了,回頭叫人知曉小姐曾落入歹人之手,哪裏還說得清楚?!
且這會兒地處大恒,又無半點依仗……
兩個丫鬟心裏愁啊苦啊的,再擡起頭來,就見小姐半阖着眼睛,靠在大軟枕上正自養神呢。
“小姐……”望梅咬咬牙,雖知有些話說了,只能平添小姐憂愁,可卻不得不說。不然,等到了人家地屆,是生是死、還是生不如死,那些人武功如此厲害,還不得由着人家?
“嗯?”楚瑄瑤眼睛未睜,只打鼻子裏面兒哼了一聲。
再往她身邊兒湊了湊,望梅低聲道:“小姐可有何打算?”如此情景,小姐向來明白,自是看得清楚的,可她到底是個沒過門兒的女兒家,哪知這裏的厲害?
聽見望梅的話,楚瑄瑤方睜了眼睛,臉上帶着三分淡笑瞧着她:“莫非你有何打算了?”
“奴婢哪裏有?”望梅心下有些個發急,“小姐……奴婢是覺着,這般不明不白的跟着他們走了……他們若是……”
“兵來将擋,水來土淹罷了。”楚瑄瑤盯着車子前頭那門簾淡淡說道。
“小姐可是知道劫了咱們的是何人?”望梅心裏發急,有些事情一時沒想到,那裏湘月雖也擔憂,卻沒她如此焦急,反倒疑聲問道。
掃了她二人一眼,楚瑄瑤自是知道她二人此時想些個什麽,出言寬慰道:“這一路如何,你二人心裏也自知,便是回頭有個什麽,總苦不過現下。”
欲張口再問,卻也怕小姐是心憂被外頭趕車之人聽見什麽,只得壓着心頭疑惑禁了聲。這些日子好吃好喝,雖行的急了些,卻竟不比那會子在家中時差。想必外頭那些個便是歹人,也定是家裏有錢有糧的山大王吧?
車中不見外頭模樣,卻也能覺出個冷暖,似是下過幾場雪,不知又行了多久,這一日,竟聽到外頭熙熙攘攘,似是到了人多之處。再行了陣兒,又覺着車子慢了下來,莫非是進了城不成?!
一路行來,這車似只在荒郊野外行走,連人聲聽得都少,又何況進城?這會兒不光聽見了,顯是還能入城歇息一陣,兩個丫鬟齊齊松了一口氣。
在車子上頭行事甚不方便,吃穿住行只能在車上,便是沐浴方便,也要在車上。這一路上連個澡都沒能洗好,只得拿着濕布子擦拭,若車上沒那兩個炭盆兒,便是連擦拭也是不能的!若能在這城中比歇息一晚,好好在床上睡上一覺,便是立時叫人發賣了也是甘願的!
聽見外頭人聲,楚瑄瑤微微垂目,似在思索什麽,過了會子方道:“這一走,可又有二月有餘?”
“怕是吧?”望梅想了想,點頭道。
楚瑄瑤這才轉頭看向那被堵着的窗子,緩緩點頭:“怕是快過年了。”
行行走走,過了會子,原本能聽見的人聲越發低了,兩個丫鬟剛好起來的臉色又都陰沉了下來,莫非只是打從城中穿而不停?那還入城做甚?!還不如不入呢!
外頭愈發安靜,兩個丫鬟臉色愈沉,楚瑄瑤就似沒瞧見似的,只做不知,也不開口。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車子忽然緩緩止住了。
等了會兒,外頭那趕車之人方開口說道:“請小姐下車。”
兩個丫鬟詫異對視一眼,壓着心中驚異,忙取了貼身包裹,扶着楚瑄瑤一并下了馬車。
馬車似停在一處狹長過道中,原本上車前見的那些個大大小小的車馬,此時只剩了不過五六輛,兩邊房沿上雪白一片,道上卻清得幹幹淨淨,半點雪跡不見。幾乘小轎停在馬車邊上,不遠處正北處一扇朱紅大門大開着。
還沒等看個清楚,就聽那趕車之人道:“請小姐上轎。”
楚瑄瑤沒似那兩個丫鬟的四下裏打量,聽那人說罷,就向一處小轎走去。
兩個丫鬟忙忙跟上,扶她上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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