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采女
小姐有轎可坐,丫鬟自然只能跟在轎子外面兒走着。見楚瑄瑤上了轎子,就過來兩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一前一後的擡起轎子。
此時,前面不遠處那車上也下來一人,兩個丫鬟大着膽子擡眼朝那人看了一眼,只瞧見那人背影。當日因着那血流成河的場景沒敢細瞧,這會兒再見了,更覺着那人玉樹臨風,氣度非凡。若是此人……倒也配得自家小姐呢。
兩個丫鬟原本提着的心這會兒忽的落下了半個,這才有心思暗中打量周遭情景并擡着轎子之人,這一看,見了擡轎子的、跟在邊兒的那些個人的衣着打扮,這才忽的變了臉色,驚擡起頭來,看向前頭已擡起了的那架轎子。
楚瑄瑤穩穩坐于轎中,半垂着眼睛,轎身輕輕一晃,外頭那二人擡得甚是穩妥再不搖晃。轎子外頭極為安靜,一路行着,再聽聞不見聲響。
許久,轎子再一搖晃,放于地上,就聽着外頭有人道:“小姐,請下轎。”
轎簾子被人挑起,望梅湘月白着張臉孔扶她下來。衆人所處之處正是一處小院門口,院子裏頭花壇假山高樹矮竹,上頭皆布着一層雪,那院中回廊小路甚是別致,隐約只能瞧見一角飛檐。
院子外頭大門之上,只寫着“鎏淑”二字。院子裏頭迎出來男男女女數人,男女各是一式的打扮。
見了楚瑄瑤,齊齊拜下:“奴婢(奴才),見過主子。”
“起吧。”眼睛在衆人身上掃了一眼,楚瑄瑤道了一聲,來時路上,她随身的銀兩等物都留在了原本的車上,只貼身縫補在衣裳裏頭的銀票金箔帶了出來,這會兒自然沒法子打賞。
那些人也不在意,聽她吩咐又紛紛起身。
一個女子笑着迎了過來道:“主子請進。”又向望梅湘月二人笑道,“兩位姐姐才到了,想必路上辛苦,院子裏頭已為二位姐姐預備好了換洗的衣裳,奴婢雖手腳笨些,卻必會仔細伺候好主子的。”
二人聽聞這話,皆擡頭向楚瑄瑤瞧來,瞧了這些下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這是此處的規矩,下人自要換好衣裳。可小姐身邊兒若沒自己帶來的人,又哪裏能方便了?
楚瑄瑤朝二人微微點頭:“勞累了這一路了,你們也下去歇歇吧。”
二人聽聞,只得随着另一個退了下去。
那丫鬟扶着楚瑄瑤一路向院子裏頭行着,指着邊上經過的一處已被冰封了起來的池子道:“這裏面夏日裏頭養着睡蓮,最好看呢,每日都能聞着那清香味兒。”
朝那處掃了一眼,楚瑄瑤微微點頭,又一路行進主室,裏頭一桌一椅,皆是精致秀美,陳列擺設,也全是尋常人家再見不到的,便是楚家,也只有當年老太爺的房中有些個擺設能勉強比得一二。
“下頭已經熱得了水,主子可要先沐浴?”扶着楚瑄瑤坐下,似是知曉她趕了一路過來,那丫鬟忙請示道。
又點了點對,楚瑄瑤方帶着三分淡笑瞧着她問道:“你叫什麽?”
那丫鬟忙笑道:“瞧奴婢笨得,竟把此事忘了,奴婢名春燕,是當日教引嬷嬷給起的,主子若不喜歡,還望主子賜個。”
“這名字喜性上口,倒和了你的性子。”楚瑄瑤微微點頭,又問道,“你入宮已幾年了?”
春燕笑道:“奴婢十二歲入宮,如今已經十六了。”
稍擡頭,沉思了下,楚瑄瑤方道:“昭國宮中似是年滿了十九便放出宮去自行嫁娶?還有三年你便要出去了,家中可有定奪?”
春燕臉上微微一紅,垂頭道:“入宮前說和了一家,等日子倒了便……”
楚瑄瑤笑着點頭道:“到時再給你添上份了嫁妝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多謝主子。”那春燕這會兒有些個慌神兒,紅着臉又福了一福,忙道,“主子,奴婢可叫人去擡水來?”
冬日裏頭沐浴,水中還能漂着各色花瓣,屋子裏頭生着地龍,竟比南面那裏過冬還要舒坦幾分。
把這一路疲憊盡數清洗,楚瑄瑤只覺着身上似都輕了幾分。自己竟是如此入了昭國皇宮,倒是叫人再想不到,只是不知那日衆人遇襲,那些個恒國軍士逃離回去,若是把這消息傳了回去,祖母那裏……
想到此處,眼中暗了一暗,心中有些個發緊。想要遣人回去說上一聲,可既然人入了這宮中,便是要聽那皇帝之命行事,自己便想擅做主張,也要有人樂意幫自己把消息傳出去才成。
可這一路過來……想必……
沐浴妥當,再出來時,望梅、湘月二人也各自梳洗妥當,換上了同春燕一般的衣着打扮,正等在房中。
“小姐。”再見了楚瑄瑤,見她頭上還帶着水氣,望梅忙取了巾帕過來,給她細細擦着頭發。
那邊春燕道了聲:“奴婢去瞧瞧,飯菜可妥當了。”見楚瑄瑤點頭,這才退出卧房之中。
“小姐!”湘月這會兒方上前一步,急急低聲道,“咱們似是在皇宮之中!适才外頭那些個擡轎子的都是太監!”
擡起眼皮來,只瞧了瞧這丫頭一臉的急色,楚瑄瑤只嗯了一聲兒,當是聽見了。
望梅嘆了口氣,看了看那裏不知是焦急還是驚喜的湘月:“小姐定是早知道了,等着你說,怕是外頭的雪都要融了。”
湘月嘟着張嘴,似是還想還口,楚瑄瑤擡頭沖二人苦笑了聲:“非是我之前不想同你二人說,不過是個心裏的想頭,怕是也不對,沒真見着這番情景哪裏亂胡亂猜測?”
湘月忙笑道:“小姐哪裏的話?奴婢們還能怪了小姐不成?這下可倒好了!沒想着最後還是入了這昭國皇宮呢!小姐本就是來和親的,如今可不兩全了?”
平素湘月這丫頭說話總要挨望梅幾句數落,這會兒聽了她此言,倒叫望梅點了點頭,亦瞧向楚瑄瑤道:“可不是呢?早先路上遇到那麽一出,消息也不知傳沒傳回咱們大恒去?這會兒小姐既入了宮,消息定已經傳了回去呢!也好叫太夫人安心。”
聽聞此言,楚瑄瑤眼中暗了一暗,肅起了面孔,擡頭朝二人掃了一眼,沉聲道:“這話以後不許再提。”
“小姐?”兩個丫鬟皆是一愣,不解其意。
朝身後那大迎枕上靠了過去,楚瑄瑤半垂着眼簾,緩緩道:“回頭若有人來指點說些什麽,便照着那些人的話說。便是無人指點什麽,若是沒人問,咱們也不可自報此事,日後在這處住着,沒事少出去走動,更不許胡亂嚼舌頭。”說罷,又擡眼向二人看來,“這裏是皇宮,不比家中,唯小心謹慎方能活得長久些個,若是亂言亂動,便是你家小姐也是保不住你們的性命。”
二女心中一緊,忙垂頭領訓,知道要随小姐北上和親,二女心裏早就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只這一路大大小小的事遇得太多太亂,如今剛一歇了下來,又知陰差陽錯的入了這昭國皇宮,方松了口氣兒,一時沒了那小心的念頭。
那位是皇帝,自己的消息能不能傳出去,全憑他一句話而已,只他若有何計量,自己入宮這事,還不知會是如何呢。
轉頭瞧着房中正燃着的三足蓮花飛魚爐上着的陣陣白煙出神,耳聽着門外傳來腳步聲,春燕的聲音由外頭響起:“主子,飯擺好了。”
宮裏宮外,江南江北,正是新春又到的時節,家家戶戶都備起了年節飯,祭竈掃土。
北面昭國皇宮中,雖有些個習俗風情同南面恒國不同,卻又是相通的。宮人們于各院忙碌布置點綴,把那枯枝上頭系上綠的、黃的、紅的絹花兒樹葉,應着那皚皚白雪,把這宮裏點綴得好似人間仙境一般。
楚瑄瑤三人入宮已有七八日了,望梅湘月方熟悉了平素能行動的幾處地方。這日同着院子裏的幾個小宮女一同出去取給下人們的份例年節賞賜,人進了屋中,二女便自沉着張臉孔,那湘月更是氣得臉上發黑,看到楚瑄瑤靠在窗邊兒正瞧着本子不知何書,張了張口,轉頭又看到望梅瞪着自己,朝自己搖頭,只得把那想說得話咽了回去。
“怎麽了。”楚瑄瑤那裏頭未擡,眼未動,便似是覺出了這兩個丫鬟不對,開口問道。
二女臉上皆是一肅,忙低了頭,不敢作聲。
挑起眼來,朝二人瞧去,湘月那裏垂着頭,一副不知打哪兒受了氣回來似的,再看望梅,臉上倒還好,只那眼圈兒竟紅了。
眼中微微一沉,楚瑄瑤放了手中的中,又道:“怎麽了?”
兩個丫鬟轉頭對瞧了一眼,又看向楚瑄瑤,一副想說卻又不敢的模樣,那邊湘月再忍不住,一下子跪倒地上,聲兒中帶着氣兒,急急的便道:“小姐,他們……他們也太欺人太甚了!”
“仔細!你還怕人聽不見不成?”望梅急得跺了跺腳,一咬牙,也低頭跪到湘月身邊兒,“小姐,今天奴婢二人去領份例,聽他們說……聽他們說……”
“說什麽?”楚瑄瑤本當是二人受了宮裏哪位的臉子,這會兒聽她們似是聽說了什麽,這才暗松了半口氣。
“小姐,他們說……說這回宮中一回進了十二位采女,過年時可不顯冷清了,奴婢就多了句嘴,跟了同去的一個小宮女,才知道……才知道小姐竟也是他們說的其中一個!”自家小姐北上和親,在她二人瞧來已經是天大的委屈了。如今入了這大昭宮中,就算當不得皇後娘娘,也能當上個妃子啊!怎麽竟是那最低的采女?!
望梅垂着頭,眼睛裏頭冒着淚水,既被封為了恒國公主,又是以結兩國之好過來的,便是個擺設,也當是個皇後才對!如今不明不白的進來了,一沒封賜,二沒正經拜見皇上,便被這般的晾到了此處,那昭國皇帝便真真有三千後宮,也不應如此行事!
楚瑄瑤眉毛挑了兩挑,“嗤”的一聲輕笑,擡手掩口笑道:“我道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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