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鄉音
晌午時近,群臣退下,皇上起身向後行去,走至楚瑄瑤身邊時,忽轉頭道了聲:“随朕過來。”
平素每日雖早上過來聽他們論政,可等他們散了,自己待皇上回紫宸殿後,便是自回鎏淑居的,此時聽他吩咐,忙微微垂頭跟在皇上身後。
于內室換過衣衫,皇上才緩步從內室走出,擡手理着自己袖口處,随口道:“四月十二日,乃是萬國來朝之日,那日你随朕一并早朝。”
稍稍垂道,楚瑄瑤神色不動,應了聲:“是。”
“往年四月二十日,朕多會去西皖消暑狩獵,今年你随着一并前往。”
“是。”
“可知朕為何要你這幾日随朕一并聽他們議政?”
楚瑄瑤心中一動,微微躬手道:“還請皇上指點。”
“你雖喜歡兵書,愛研習派兵布陣,到底不知國事。你可知若要大軍出行,随軍要備多少糧草?又可知每到一處後,要如何安營紮寨?斥候如何行事打探?軍士又如何調兵演練?”說罷,頓了頓,嘴角帶笑的瞧着她,“不通庶務,便是讀得兵書破萬卷,也不過紙上談兵。”
“多謝皇上提點。”楚瑄瑤心中大震,她知自己這些個想法、主意都是從兵書上面來的,做不得準。來大昭前,自己不過一個女兒家,又哪裏有人會跟自己說這些個?
若是個男子,還能投身軍營,摔打幾年,從低位熬一熬自然也就通了。可既然自己是個女兒家,皇帝若真有意用自己的話,把自己安排在身邊,每日聽着朝政,時候久了,眼界自然就寬了。
聽她應得誠懇,皇上便不再提此事,此女甚是聰慧,只因是個女兒家,有些個事情到底做不得,自己提她一提,她自然明白用意。
說罷,皇上擡眼朝楚瑄瑤身上打量過去,上下掃了掃,看到她腰間挂着的扇子,走了過去,随手解了下來拿在手中把玩道:“這套子可是你自己做的?”
“是……”他這話題轉得有些個快,倒叫楚瑄瑤有些個不自在,稍稍錯了錯腳,卻沒敢真朝後頭退去。
細瞧了瞧扇套上頭繡得翠竹,皇上擡眼看到她臉上,忽一笑:“你這副裝扮,倒是把朕給比下去了。”
楚瑄瑤僵着脖子,只得道:“皇上的風度舉止又豈是妾能比得的?”
皇上聞聲也不再言,把扇子從套中抽了出來,“唰”的一聲打開,反正瞧了瞧,反面是露着扇骨的,正面則與扇套上繡得一般,竟是一副墨竹畫。眉頭稍挑了一挑,把那扇套拿起,與那畫比着:“這扇套上繡着的,是照着這處畫的?”
聞聲,楚瑄瑤擡眼向皇上點的那處瞧去,點頭道:“是。”
“倒是好繡工,甚是靈巧。”眼睛再細瞧了瞧那刺繡,确是精美細致,倒把那墨竹的風骨繡出了八分。把那扇子再塞了回去,皇上再一轉身,走到案旁,把一把自己平素甚是喜歡的扇子拿了起來,再打了開來,反正瞧了瞧,轉頭笑道,“楚尚書素日可有閑暇?”
名為尚書,卻不必似那正經尚書一般,每日裏忙着朝政大事。不過上午聽得一聽,下午回去,想做些什麽都随自個兒。任了這一職,倒是便宜她看書,但凡有什麽想看的書,都能從皇上書庫取來,說忙……也不敢耽擱了皇上的事兒。
“聽皇上吩咐。”楚瑄瑤微微垂頭,應道。
“若得了閑了,給這把扇子做個套可好?”聽說她日日回去就抱着書本,幾個宮女想叫她吃飯都難得很,這幾日偏又忙得很,分身乏力,不如找點閑事兒給她做做,還能叫她換換腦子。
心中微訝,挑眼向他手中瞧去,那扇子是佛肚竹的,此時并着,瞧不見上面書畫着些什麽。只他既開口了,自己沒有推卻之理。“妾,謹遵聖命。”
雙手接了那扇子,便聽皇上對一旁立着的小太監道:“晌午賜楚尚書一并用膳。”
同皇上一遭用膳,這哪裏是什麽好差事?平素上午之事畢了後,也見他偶留大臣一同用膳,可跟他一起用時定比自己回去再用勞煩更多。
祖母用飯時規矩多,卻也不過食不言飯不語。這會兒坐在屋子中間,立在邊上的太監宮女一大串兒,哪裏是平素不過數個下人立着伺候時用膳能比的?便是在鎏淑居中,自己身邊常伺候的、再加上小宮女,也不過五六個人而已。
用罷了午膳,帶着那扇子回了鎏淑居,一點點打了開來,見正面正是一副山水,反面卻是拿行草寫得的詩句。
若是竹子,只選其中一枝,仔細繡在外面還好,可這山水卻不好取景了。聽皇上的意思,他似是覺着自己取了扇中畫境來做扇套有趣,才開得這口,自己若不從這扇子中取景,便是做出來了,也怕他不喜。
秀眉微簇,拿着那扇子一點一點的細瞧着,正面看完了又去看反面。
湘月納悶瞧着楚瑄瑤,晌午皇上賜飯,這是多大的面子?可自家小姐回來後卻不言不語的在那看扇子?
想着,便湊到望梅那裏,拿胳膊碰了碰她,低聲問:“小姐怎麽了?”
先是瞧了一眼這個多事丫頭,望梅才又向楚瑄瑤瞧去,她已經換過了衣衫,這會兒又穿回了女裝,可适才自己收拾小姐衣衫之時,她那扇子分明好端端的就在扇套中收着呢,這會兒這把……
想着,沒敢多言,只把那香爐輕輕推開,又塞進了幾小塊兒香餅進去。
“取針線來。”細瞧罷了,楚瑄瑤方松了口氣,把那扇子張着,反放到床上矮幾上面,又叫人拿布來,細細選出合适的來搭配。
“只用墨色的?”春燕掐着線,詫異擡頭問道。
“嗯,劈成十六股。”選得了料子,便等那三人把細劈得細細的,楚瑄瑤那裏也描得了花樣,取了過來精心繡着,倒把那書本丢到了一旁。
不過兩日,扇套已得了,拿在手中,瞧着那青色的底子襯着上面墨色草書字跡,倒是精細別致,套子上面那字,便是從扇子反而的詩中抽得兩句,右高左低,交錯其間。
皇帝拿在手中把玩着,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倒是個好經心的人兒,喜讀兵書,卻又擅女紅,禮儀舉止也是一等一的,就是發起呆來……先前還覺着有些個像,此時倒又覺得不像了……不像也好,又沒想當她是她……
這幾日間,京城中愈發的熱鬧起來了,東南西北,四方來朝。四月十二日,正是昭德帝在位時定下的“國慶日”,這日正是當年昭德帝平複叛亂、再定京中之時,同柳太後商讨後定出的個節日。
相比起來,反倒是帝王各自生日那日,還沒這一日熱鬧呢。
雖尚有南方些許地方沒能收複,可昭國國力之勝,仍是最強的一個,雖有敵國,可周遭小國附屬亦多、友國亦有不少,這日左近,正是各國帶着珍玩賀表前來之時——敵國出于禮儀,亦會派人前來,只是那态度……就不大好說了。
楚瑄瑤再換了男裝,立在正殿之上、皇座邊不處的一處,雖下頭能瞧見她這裏,卻難看出她的模樣,反倒是她,只消微微擡眼,就能看到下面站立衆人。
各國使節已經到了正殿外頭,正等着一個個的入殿面見昭國皇帝。來使觐見之時,入殿的次序乃是按着國力大小來排的,那南恒,從早些年的第二,一路向下降着,好在這幾年雖蝸居于瀾河西南一角,好歹再沒縮過,勉強還能排在第五,這還是因着再遠些的大國因路途遙遠,今年未曾派人過來的緣故。
別看恒、昭乃是敵國,可這兩國同出一處,行事也是一般的風格,雖打着仗,遇上這等場面之事,還是會遣自家使節過來,失了什麽也不能失了面子。再一個,趁着這等機會,也是個打探敵國情形的好機會,自是不能錯過。
楚瑄瑤立在上頭,耳聽着一個個的報着國名,蒙汗、普吐安、莫多、安朔,這才宣了恒國來使觐見的聲音。
手握成拳,楚瑄瑤仍垂着頭,聽着下面來者打着官腔的聲音,眼皮絲毫不擡半分,面上如古井般毫無波瀾,就似沒聽着一般。可心底,卻一陣陣的翻騰着,說不出是喜、是怒、是憂還是愁。
離開數月,如今,倒是聽着鄉音了。
各國使節依次觐見,待衆人皆入了大殿之上,方依次呈上禮物,進獻于昭國皇帝。
待前面幾個依次呈罷了禮物後,恒國使者上前一步,呈了禮物後道:“鄙國女帝自去歲夏日後,備加思念福全公主,念其北上離家,恐多有思鄉之情,特命臣帶些家鄉之物一并帶來。”
皇帝坐于上位,聞言面上仍挂着淡笑,開口疑道:“福全公主?不知是哪一位?又是何時到我大昭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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