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罪人

拿手指了指前面一處座椅,皇上靠向身後椅背:“前幾日接着密報,南恒使者再有十餘日便要回南恒境內。咱們這處離着瀾河也還有兩日道路。”

心中定了定,自知道他要南下,便猜到了他的用意,這幾日人在路上,她日日琢磨此事,覺都沒大睡好,好在那兩個丫頭還當是趕路趕的,沒多唠叨她。

此時心思暗轉,自忖了一會兒方開口言道:“恒國使節這一回去,必會帶到福全公主并未在昭國皇宮之事,當日之事,不知是誰人所定,又是誰人通風報信,倒叫胡納國栽贓于大尤。”楚瑄瑤擡起眼來,看向皇上,見他正面帶淡笑,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搭在把手上面,悠閑一派,好似個翩翩公子一般瞧着自己,再垂了眼睛,複又開口道,“妾鬥膽,還想請教皇上,往日恒國遣商人、使節北上之時,走的是哪條路?”

皇上嘴角笑意深了兩分,擡手在桌上畫着:“恒國不同別國,歷來與我大昭交兵不休,近幾年雖好了些個,可仍處焦灼之狀。便是雙方欲通商往來,也是從瀾津北上,向東走商南省境內,再一路向北。路上自有各地官員接待,交接文書快馬北報。”

自己不過一個家破人亡的小小女子,北上之前,昭帝連自己喜好兵書之事都不能打聽得出,于己又能有何企圖?這會兒自是沒必要拿假話來搪塞。

楚瑄瑤面上淡淡一笑,帶出一分苦澀:“皇上當日于朝會上言道,未曾聽說南恒派人北上和親,且只有一只通商隊伍北上,卻走的是西線之事,皆是真的吧。”

眼中神采微微斂了一斂,皇上颔首道:“自然。”

靜下心來,腦中複飛轉了起來,許久方擡起頭來:“女帝雖是女子,于小事上或有因私廢公之意,可大事上卻從不糊塗,此次妾北上和親,未曾通報皇上卻轉走西路,只怕是她定下的伎倆。”

皇上仍定定瞧着她,臉上仍帶着那淡笑,卻不接口,等她再向下說。

“和親之事,昭國國內無人得知,恒國上下卻是人盡皆知的。若和親公主路上被人劫走,只怕會叫恒國中人心生怨念,當是昭國監管不周,有意侮辱。”說罷,又皺起了眉頭,“妾當日以為會被護衛中途滅口,卻不想中途跳出了胡納國人,他們卻又偏偏假稱是大尤國之人……或是有人故意透露消息給胡納國,他們這一栽贓,定會擾了恒國與大尤間的交好……”

大尤與恒國交好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早先劉皇後南下之時,便是大尤從中助力,在北面牽制了昭國軍力,叫他們不好分心全力南下。後又從西面通商,給恒國留了口活氣,不至于被昭國活活堵死生路,恒國之中常見大尤國中人來往,楚瑄瑤出門時在轎上也是時常能見着的。

聽她說完,皇上淡淡一笑:“那日拿回的胡納國人,朕倒是叫人好生審問了一番。”

楚瑄瑤擡眼向他瞧去,她自是知曉他把人拿了回去,拿回去必是要審的,當初人在路上,說不定他便已知道了事情始末。

“據他們說,在他們界內抓了幾個走迷了路的恒國商人,是要去大尤做買賣的,他們稱恒國要同昭國連姻,以結兩國之好。又道,大尤同恒國向來交好,兩國一結了這親,必會派出兵馬支持大尤,讓他們一統西、北兩大片草原,屆時莫說胡納,便是連西面的普吐安、北面的蒙汗國都不是對手。”他不疾不徐緩緩道來。

楚瑄瑤緩緩點頭:“于是他們便想出了個中途搶親、栽贓大尤、破壞二國聯姻的伎倆。”計倒是好計,就是使計那人的腦子欠妥。

“那日胡納放走的恒國送親随軍——”說着,皇上拉長了音,見她眼睛睜大了幾分直盯着自己,帶着些許緊張神色,這才彎了彎嘴角,“倒也攔下了兩個。”

楚瑄瑤心中微緊,死盯着皇上,心中的猜測到底只是猜測,若能知曉那女帝到底要将自己如何處置,便能看清她們打的是何主意!

“他們沒打算向東拐,也沒想着要了結你的性命,而是——”說着,擡手向西一指,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腦中飛轉,楚瑄瑤已沉了面孔:“大尤。”

說是要給昭國的女人,在昭國境內打個轉,最後卻送到大尤國去。想必是要借機把髒水往昭國身上潑,說人明明送過去了,卻叫他們不知道如何暗中處置了。

恒國境內之人,已經多半無再戰之心,心裏想着的都是能偏安一隅就好。兵卒也多為混日子的,若女帝想要興兵,必要先叫民衆升出必然能勝的盼頭,若是無法,也要叫國人心生對恒國的怨恨來才有借口起兵。

送公主過去和親,莫管這公主到底是個怎麽一回事,昭國收了人了,卻反咬一口,叫恒國下頭的百姓知道了,怕是會起同仇敵忾之氣。

自己一轉頭卻叫他們送到大尤那邊,一是讨好之意,二是聯姻之意。恒國若想再奪瀾何南岸領地,一要賴安朔,二就要靠着大尤。把自己送到大尤,便真真正正是份大禮了……

“倒是個一箭雙雕之計。”合了合眼睛,楚瑄瑤再睜了開來,昭國皇宮,好歹同恒國相差不多,便是皇宮之中,最多不過是女人多些,不好混日子出頭罷了。可那大尤……先不說大尤國王的妃子女人衆多,若是先王死了,除生母外,那些個女人可都是會叫新王接着使喚的!再一個,就是不死,下頭哪個臣子瞧中了、或是立功了,大尤郡主也多有把自己的妃子賞人玩樂的喜好!

就是不好送人,那些吃的、用的、使的,皆和昭、恒二國不同,自己去了,怕是還不如到昭國皇宮,指不定能活到何時呢。

“只如此一來,胡納捉到的那幾個商人……”垂着眼簾再三思索,楚瑄瑤緊鎖眉頭,那些個話,顯是挑撥去的,不然商人重利,遇到這些個胡納國人活命讨好才是最重要的,哪裏會說那些個話?能北上跑西面商路的,可都是些個老油子,誰不是八面玲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倒像是特特派過去通風報信的……

“那幾個商人已被胡納國王殺了。”皇上語氣中帶了一絲輕蔑,随即再道,“恒國使節回去的快,路上也已派出快馬南下,那人的馬不及咱們這南下的快捷,也不過這兩天剛到瀾河邊上,若他們真抱了挑撥生事的由頭……”

“怕是這回回去,便會開再開戰事。”因此,皇上才會帶自己南下到這瀾河邊上……不,他早就有心一戰,再統江山,怕是便沒這回事,也要想法子再開戰事!只沒想到,恒國竟也抱上了一般的心思!

得知了此事,皇上倒沒再藏私,把瀾河以南、源河三省以北的兵防布陣圖交給了她,叫她回去好先歇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南下渡河。

上次渡瀾河時,自己前途渺茫,只想盡力多活幾日,好叫家中祖母安心,卻落得個險些命喪的下場,最終只能陰陽相隔。

這次再到瀾河,看着那蒼茫一片的寬闊河面,并那西方一隅,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毀她江山!

——*——*——*——

湘月并望梅二人,這兩日皆不敢多言多說,連之前心裏那點子納悶憋屈也全都藏到了心底。她二人雖不知到了何處,又要做何事,可見自家小姐是同皇上一路并行的,倒也都安了半分的心。

可這幾日小姐神色不好,又日日抱着不知什麽圖什麽冊子的看,一看就又入迷發呆的,只怕多說了什麽,倒打擾了小姐心思,再讓她更添煩惱。

這會兒見了水,二女心中更是迷茫,只站在楚瑄瑤身邊一總向着船身外頭的面水看着。

許久,楚瑄瑤方定定轉過身來瞧着二人,開口道:“這,是瀾河。”

二人愣了一愣,随即大驚,眼睛瞪得滾圓。

定定站在船舷邊上,楚瑄瑤的聲音輕輕的,吹一風便能吹散到四面八方再聽不到一般:“我,要助昭帝打過河去,入恒國皇宮,手刃女帝、聖雅公主。”

二人心中更是一緊,臉色一下子雪白了下來,目瞪口呆的瞧着楚瑄瑤。

“女帝叫她同聖雅公主的男寵,入我楚氏族譜,祖母不堪受辱,悲憤自缢。”說罷,又瞧着她們,“我這番回去,便是恒國罪人,助昭國南下興兵,死于這場戰事中人還不知要有幾何。你們家人親朋皆在南恒,楚家雖無主,卻有下衆多下人,還不知有多少要死于戰争之中。你們,若不願随我南下,我明日便禀告皇上叫人把你們送回北岸,找處安穩之處住下。”

湘月望梅愣愣着着楚瑄瑤,見她神色堅定,沒半分笑意,方知她此言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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