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行舟江上

一個滿臉虬髯将士似是個急脾氣,開口便問:“說的啥?”那聲音大的便如撞鐘,嗡嗡聲震得衆人耳鼓生疼。

那人又彎了彎腰,道:“說的是……昭國派人半路害死了福全公主,卻不認賬,還辱罵使節……”

“放他奶奶的屁!”又是那個大嗓門的将士,這話一出口,衆人紛紛側頭——朝着反方向。那商人擡手先是去按耳朵,想起周圍的都是朝廷命官,又忙放了下來。

“你出來時,恒國是何情形?”皇上似是沒聽見一般,又朝那商人問道。

那人忙又道:“沿河一待的城防官兵調動的厲害,小的走的是河道,其它地方倒不大清楚。”

皇上微微颔首:“你先下去吧。”

“是。”那人又忙躬身退下,他雖知這位公子也定是位朝廷命官,卻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

待那人退下,皇上又朝傍邊一人看去:“卓将軍,恒國東南、西北兩處可有線報?”

“啓禀陛下,西北自去年十一、二月間起便有小波大尤國人入恒,卻沒見有什麽人出來。前幾日的線報上說,這二月時常有大批商隊從東南處入安朔,瞧那扮相中,竟有些個是胡人模樣。”

皇上微微點頭,又一側頭:“楚尚書覺得,若恒國欲動手,還有幾日功夫?”

楚瑄瑤心中微愣,忙定了定神,凝視一下,壓低聲音開口道:“使節回去不過一日便有了謠言,必是後招已經布好,臣覺得,若他們想動,必欲打我們個措手不及,怕是十日內便會有動靜。”

這些将領雖從前幾日在平陽時便見過楚瑄瑤,可她一直低着頭,又沒出過聲,并不知她到底是個什麽人,又官居何職。

此時聽她出言,不由得紛紛側目。楚瑄瑤仍垂着頭,适才又壓低了聲音,再加上她本是女子,裝成男子後瞧着年歲更輕,衆人只當他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正是雌雄莫辨的年歲,卻也一時沒往女子身上想。只琢磨着——這個楚尚書若家裏不是勳貴人家,便是個天生奇才的,不然哪有年紀輕輕就能坐到尚書一職的?

那個虬髯的劉大男是個直性子,他不管那些個陰謀詭計,只盼着能有仗打就好,上前一步,一抱拳:“皇上,可要咱們先動手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皇上淡淡一笑:“那倒不必,既然他們想打我大昭措手不及,那便叫他們打。”說罷,點了幾人道,“你們到平陽,待德沖這裏有一急報,便帶領五萬軍馬過來馳援。”又點了四人,叫他們兩人一隊的到平樂平安,等平陽若有烽火燃起,便立即增援。

一一吩咐下去罷了,這才叫衆人散去。等他們下了,皇上也不急着離開,讓小許子出去又叫了個人來。

那人一身勁裝,就似頭豹子一般,臉上身上帶着股子驚人氣勢,人進來後就單膝跪地,便不再多說一言。

皇上見那人來了這才起身,轉頭看了一眼楚瑄瑤:“你那日說的水路,可在此處?”

楚瑄瑤忙擡頭朝皇上所指之處看去,牆上那裏早先挂的是一副瀾河南岸的地圖,這會兒那副圖已經揭了下去,挂得竟是一處城池的平面圖!

擡眼在最上方看了看,見這竟是那源東城城圖,只是圖上微微有些發黃,應是存在昭國中當初建城時的圖紙。

見皇上點的那處,楚瑄瑤點了點頭:“正是此處,在恒國對岸便能看見,只是此城落入安朔手中多年,裏面或有改動也未可知……”

“這倒不妨。”皇上頓了頓,又點着那源河問道,“此處水勢不知如何,你們可游得了?”

跪着那人此時方開口說道:“皇上放心,便是瀾河中再湍急的所在屬下等亦能游得。”

“如此便好。”轉頭又朝楚瑄瑤問道,“那處出水口用何做阻攔?”

“應是精鐵打的栅欄,怕是拆起來不大方便。”

那人垂首道:“若是安朔近年沒更換過那栅欄倒不妨事,拆起來反倒方便。”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過幾日等着消息。”皇上再點頭說道,叫那人退了下去。

一時間,德沖內外忙碌一片,普通兵卒卻絲毫不察,待到傍晚時分,幾位領命的将軍這才趁夜偷偷出城,朝東一路快馬加鞭的趕去。

恒國皇宮之中,女帝身着薄如蟬翼的衣衫,靠在一名男寵的腿上,後面一個男寵打着扇子,下頭還有錘着腿的,十來個冰盆放在屋裏,尚嫌悶熱。

珠簾外面,幾位朝臣垂頭禀報道:“……均已妥當,只等陛下下令。”

“明夜子時。”

聽到珠簾裏面緩緩傳出的聲音,外面幾個臣子再垂頭三分,躬身退了出去。

那邊傳來匆匆腳步聲響,幾個人在後頭一路跟着,口中低聲提醒道:“公主殿下,皇上正在接見朝臣談論正事呢……”

聖雅公主皺着眉頭聽也不聽,與那幾個剛剛退出的臣子交錯而過。見是聖雅公主到了,那幾個忙立在一邊,剛剛說了句“見過公主”,那人便一陣風的跑了過去。

耳聽着裏面一聲:“母親,我要陳家大公子……”忙死低下頭,裝做沒聽着的模樣匆匆往外退着。

一個個在心裏過了過自家兒郎的模樣,想了想,相貌周正的倒是有,所幸沒有品貌出色的,還好、還好。

十八日子時,樂安城門大開,連同衆源東城裏出來的安朔軍馬兵分兩路,朝德沖殺去。德沖東門殺出幾匹快馬,朝東一路奔去,往平陽處抽調支援,平陽分兵八萬趕赴德沖,解德沖一時之難,同恒國、安朔僵持于德沖附近。

瀾河之中,數只商船徘徊江面,似是想要南下做生意,卻因着戰亂停在半路不敢妄動。楚瑄瑤穿着男子衣衫立在船舷邊上,遠遠眺望着那三軍相彙之處,這裏正是源河、瀾河的相交口處。

瀾河河面寬闊,特別是這一處,若是開到北岸,根本瞧不到南岸的局勢。

後面傳來腳步聲,楚瑄瑤微微側身,見是皇上走了出來,轉身福禮,向邊上讓了一讓。

皇上上前走了幾步,亦朝着南岸看去,臉上無喜無怒,面色平靜與尋常無異:“在船上可還睡得慣?”

“皇上能睡得,妾自然能睡得。”楚瑄瑤微微垂首道。

“這兩日睡時,總覺得你似睡得不大安穩,可是船上憋悶之故?”

楚瑄瑤微微一頓,停了停,方開口道:“不過是船上有些晃,妾……怕是睡得有些個輕了……”

“如此便好,朕還怕是自己身上熱,倒帶累了你。”說罷,這才轉頭朝她看來,唇角微挑,見她果把頭低頭再低了二分,卻能瞧見她那小臉兒板着,一時說不出話來的模樣倒是有趣得緊。

話音剛落,就聽不遠處有人道:“皇上,信鴿!”

二人擡頭,朝天上看去,見果有一只灰白色的鴿子從南往北飛着,見了這船上錦旗,忽忽悠悠的往下落來。

一人上前一步走到船頭高處,正接了那鴿子,從足上取了信筒轉身遞給等在一傍的小誠子,小誠子接了,這才躬走快走到皇上身邊兒,把那信遞了過來。

打開那紙條,看罷上頭的字跡,皇上淡淡一笑,随手把那紙張撕碎,丢進下面滾滾而過的瀾河水中:“南面那處,這一兩日想必就要動了。”

楚瑄瑤聽了,心中微定,伎倆分析都是出她之口,若那安朔真就沒想着從後頭突襲平陽的話,自己日後再想取信于皇上便再沒機會了。

想了想,又開口道:“那安朔國人比胡人狡猾,此次出兵平陽,倒怕他們兵分兩路,等前面軍隊開到了平陽,後面再留一路做接應也未可知。”

“此言倒是。”皇上再點了點頭,手指間捏着那個裝信的小木筒轉了幾轉,扭頭道,“研磨,備紙。”

那裏小許子小誠子兩個忙應了一聲,匆匆下去預備紙筆。

“過來。”同楚瑄瑤吩咐了一句,皇上便轉身朝倉內走去。這會兒的天正是日頭最曬的時候,甲板上面就是支起了傘,也只覺得烤得人臉生疼。若是看書寫信,自然不能傻呆在甲板上頭。

随着皇上進了船上書房,撲鼻便聞到了陣陣墨香,小誠子這會兒已經把墨研了個七七八八,小許子沏好了香茗送了進來。

走到書桌後面,皇上提筆寫出的字都不過蠅頭大小,匆匆寫罷,把那紙條吹幹遞到小許子手中:“湖東。”

小劉雙手接過,忙退了出去。

楚瑄瑤自是清楚,除了幾城之中的兵馬外,皇上尚在湖東、瀾河上面藏了兩支各一萬五千人的兵馬,以備不時之需。河上的這支,自是精通水路,且随在皇上身邊近身保護的。湖東那路則是怕出意外,提前埋伏在那處的。

自己适才提及安朔狡猾,皇上此行應是叫這這支隊伍去探安朔的後路吧,若是自己猜對了倒罷,猜不中的話,湖東那只軍隊……

“上回你繡的那個桌屏,上面的字跡似是你自己的吧。”

聽皇上開口同自己說話,楚瑄瑤忙把又投到戰事上的心思收了回來,點頭道:“是妾自己胡亂寫的。”

“說是胡亂,也太過客套。”皇上淡淡一笑,“你的行書雖筆力不足,卻也有些韻味,來,寫幾個大字我瞧瞧。”

楚瑄瑤微微一愣,見他已讓出桌前的位置,只得上前幾步站在桌後,拿起大爪筆寫了兩個字。

靠前一步,從她肩頭往下看着,微點了點頭,又取了另一張紙道:“你的名字是什麽字?”

拿着爪筆的手一頓,楚瑄瑤垂下眼簾,在上面書了“瑄瑤”二字。

“瑤池瑄玉,倒是大氣端莊。”微微點了點頭,擡起手臂來,從後面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畫的帶着她的手又寫了個“焯”字,這一個焯子,同瑄瑤二字分為左右,并列在那微微發黃的宣紙之上。

手臂微僵,卻因這幾日晚上都是與他同房,沒似沒經過事的小女兒家那般不堪。

這一寫,就是半柱香的功夫,寫了足足七八張紙,這才松了口氣放了筆墨,聽得外面已擺好了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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