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大婚

既是人送的,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湘月只得忍痛拿了出來,一個包裏一共三塊兒,想必有半塊兒叫皇上吃了,剩下那半塊兒自不能給自己拿來,這些就是剩下的。因是新做的點心,禦膳房沒敢多做,統共試了幾塊,就給兩位主子送了過來,下頭人就是想吃也沒那麽容易。

心疼的分了一塊兒給望梅,兩個丫頭叫人上了茶,倒是消停的吃了一回。吃完了手裏這塊兒,看了看剩下的那塊兒,又看了看望梅手中的半塊兒,湘月臉上那模樣,倒看得望梅忍笑不得:“行了行了,知道是人家讨好你的,我就要這塊兒,那個你自己吃了吧!”說着,就見她兩眼放光的又去取那個,再唠叨着,“這東西雖不大甜,可到底放了不少糖,仔細回頭牙痛。”

“知道知道。”湘月連連點頭,最後這塊兒下了肚,才舒坦的眯起了眼睛來,“明兒個主子就大婚了……也不知是個什麽情形?”

“明兒可不能錯了規矩,聽着可是熱鬧得緊呢。”望梅再吃了口茶,擡頭向屋子裏頭看去,那裏着臨窗的一溜兒,擺的都是皇上這幾日禦賜的首飾擺設。自家主子還沒過目呢,只登記在冊,要等楚瑄瑤看過才能收起來。

只是這幾日她忙得緊,只能晚上抽空過來一會兒。

“那,明兒個誰在這裏守着?”後頭主歸要留人,還有人要跟着主子到前頭去,晚上還有宴席,自己同望梅,總歸是要留一個的。

擡眼看了看湘月,望梅沉吟了一會兒,肅道:“本應是我跟着的,可你還要伴主子一年的功夫,這回還是你去吧,只一個,要經心!出點子什麽差錯,到時你這命就別想要了!”

湘月眼中一喜,連連點頭:“好姐姐!就知道你疼我!”

宮裏宮外熱鬧非凡,紫宸殿中,楚瑄瑤獨坐窗前,面前布着大半黑白兩色棋子的盤中,已沒多少地方了。手中卷起的書冊那頁,正是張古時傳下的棋譜,就如她面前棋盤所擺的一般。

兩個随着她北上的宮女此時都在後面芳儀殿中,此時只有春燕并幾個宮女在跟前使喚。有了皇後的名份後,身邊一應使喚的人手也多了起來,按着皇後的規格安排出了十個大宮女,并數十小宮女、粗使的宮女及太監,這會兒大多的人手都在芳儀殿裏,紫宸殿中不過留了幾個平素使喚着。

春燕悄悄向裏瞧了一眼,見楚瑄瑤定定坐在那處,臉上分毫喜怒不見,心中不由得暗暗贊了一聲,如此能端得住的,怪道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可真有點子泰山崩于面前而不驚的模樣!

一轉頭,就見皇上帶着幾個小太監回來了,忙報了聲“皇上來了”就側到一邊去了。

進了門,見她仍坐在小桌前盯着那個棋盤出神,皇上自是知道,但凡給她點子書本瞧,就能吸了她的魂,卻沒想到,她竟連棋譜都能看得如此入神?早知那日想起這書時就不同她提了。

唇邊揚起一絲笑意,擡步進了裏間屋子,大手一伸,正皺眉盯着棋盤琢磨的楚瑄瑤猛覺着手中書冊被人奪了,一愣之後忙起身行禮。

“明日便是正日子了,今日早些歇息,莫再勞這些神。”

楚瑄瑤忙起身扶了一扶,擡手接了皇上肩上鬥篷。

“明日事多,你只管行罷了禮,晚上略坐一坐也就是了,不必理會傍事,但凡有什麽,宮裏宮外那些個人忙着,無需你操勞打理。”

聽他說着,楚瑄瑤又應了聲事。外間擺得了宵夜,二人一處略用了些,這才梳洗歇息。

天氣一日日的冷了,早先稍多穿着點兒就覺着悶氣,可這會兒身上蓋着薄被還覺着有些寒意,擡手把她攏到了懷裏,聞着她頭上淡淡香氣,心中不由得起了幾分意動。大手向下捏到她的肩頭,低頭下去,奪過紅唇就是好一番憐惜。

自那日立後之後,二人間多了幾分親昵,可皇上卻沒奪了她的身子。楚瑄瑤心中稍有些詫異,這話卻又問不出口。身上蓋着薄被,這會兒耳鬓厮磨,不由得紅起了臉來,待他微微擡頭,眼中已多了幾分迷離出來。

把唇貼到她耳邊低語道:“明日才是正日子,朕再為你忍一日。”雖說早晚她也是自己的,只想着她到底是要為後的,不過多等幾日的功夫,便能多些對她的尊重。這事傍人如何想他不必理會,可二人心間卻是明白的。

自己待她如何,她自是知道,這女子心下若是執拗起來,便是個把事情積到心裏的人,不如就這般的擺在眼前,二人間倒少了些芥蒂。

果然,聽他這話,只覺着心中冒出股暖意來,把頭靠在他懷中輕輕點了點。

二人不過睡了兩個時辰,便匆匆起來了。幾位有些年歲的嬷嬷進來,給楚瑄瑤上裝、更衣。皇上那裏也換過了吉服,外面的朝臣命婦早早起來,按着規格大妝到了宮門口。

宮中人人忙碌,卻偏又是寂靜無聲的,便是腳踩在葉子上的聲音似都能叫人聽個清楚。已經是十幾年了,這昭國皇宮中就再沒這般熱鬧過!

換過衣衫,靜靜坐在屋子裏頭,火紅的裙杉散在後面床上,臉上、頭上、身上,處處繃得人僵硬難受。

楚瑄瑤半垂着眼睛,定定坐在那裏,等着時辰到來。

湘月還是頭回經此大事,此時發髻手心兒全是汗,這會兒她才後悔起來,早知是這麽個磨人的情形,她為何還要跟望梅換過來?!

“主子……要不,奴婢還是換了望梅姐姐過來吧?”

楚瑄瑤仍是眼皮不擡的坐在原處,紅唇微動:“好生呆着,今日朝臣名婦都會入宮,程家的人也會過來,雖非是本房,可到底也是親戚,哪能讓她出去。”

湘月張了張嘴,這才想起這馬子事兒來,磨了磨牙,好她個望梅!原來如此,一會兒定要找機會瞧瞧程家那人生得什麽模樣,回來好羞她去!

春燕心裏也是緊張得緊,聽她二人這般說話忍不住抿了抿唇,暗松了口氣,低聲道:“主子,可要少用點兒東西?”

“倒不餓。”這日子若還能覺着餓,那楚瑄瑤就快成仙了。白日裏要大婚,夜裏頭還要圓房……若早先有過,她倒也不必琢磨這事,可二人分明睡在一起,卻又沒有……幾件事情壓在一處,她就是面上再不顯,心裏又哪能安心?這會兒這模樣不過是心裏擔憂得緊了,反而叫人外面上看不出來罷了。

餘光掃着文武百官分列兩旁,走在那大紅的毯子上頭,只覺得着腳底下似是輕飄飄的不着力氣。

一步、一步,身邊兩個宮女稍稍後半步,扶着她向前,這漫漫紅毯,竟覺着似是沒頭兒一般的越走越長。

從宮門口,一直通到正殿之前,踩着那層層階梯到了頂上,如此老長的路,竟似絲毫不累一般的叫她給走了上來。

上面那人,頭戴衮冕立在上面,唇邊帶着那平素常見的淡笑,看到她雙眼之時,那笑深了幾分,眼中也帶出一絲華彩。楚瑄瑤忙又垂了眼,心中稍定,上了最後幾級臺階,擡起手來,放入那溫熱掌心。

震天般的叩拜之聲響起,二人祭拜天地,受文武百官跪拜,後又有朝廷命婦進拜。

入後殿,用罷合卺酒,那一直懸着的心才落了一半。

宮裏沒有太後太妃,更沒有妃嫔,這會兒二人半坐在床上,并不用去拜見長輩,或是再被妃嫔拜見,就如那尋常人家的嫁娶一般,只是少了些三姑六婆,多了些使喚的宮女嬷嬷。

“一會兒宴上,少用些就是,只壓壓酒,旁的一應不需你去做。”并坐在她身傍,皇上低聲囑咐着。

楚瑄瑤微微點頭,這些個事宜早先就被主事的嬷嬷一一禀告過,記在了心裏,并不會錯。

捏了捏掌中那只柔荑,皇上眼角輕彎:“可想用些個什麽?還要再坐會子呢。”

再搖搖頭,這會兒她哪裏還覺得出餓不餓來?只要能順順當當的熬完這一日,之後的便好說了。

二人對坐到了時辰,這才由宮人引着到前面宴上。

朝臣們一處,命妃們一處,楚瑄瑤随着皇上先去了前頭,按着議程用罷了酒,這才同他又到了後頭,在主位上用了點子酒便退了下去。

“主子,先用點子點心吧?”到了後頭,不光湘月,連春燕幾個跟着的都松了口氣,忙端水取衣衫的噓寒問暖。

“先卸了這些個吧。”頭上戴的、身上穿的,之前還不覺着,這會兒卻覺着脖子似是都要斷了一般,難受得要命,身上僵得都快成木板子了!

好在,雖大婚晚宴上要露上一面,并不用自己坐陪,不然穿着這麽一身,吃不能吃,動不能動的,還不要了自己的命?

守在後頭的望梅忙過來幫着去這些個大衣衫,還好這大婚是在十月,要是擱到六七月間,一通儀程下來,主子還不得中了暑氣?

幾個大宮女一通忙碌,把衣衫一件件去了,又打了水來,換過家常的衣衫,又重梳了頭,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一個個眼中也帶起了笑來,望梅一拉湘月的手,沖楚瑄瑤拜了下去:“還沒給主子道喜呢。”

臉上微紅,斜了二人一眼:“少鬧鬼,拜不拜的還能少了你們的賞賜?”

“主子這可冤枉奴婢們了。”湘月嘟着嘴擡起了頭,“奴婢們就盼着能陪着主子大婚出嫁,順順當當的過一輩子才好……這會兒總算是不負……”

望梅忙拉了她一把,笑道:“賞賜是小,主子可要給這丫頭好好相相,省得來年嫁不出去,再跑來跟奴婢磨叽。”

湘月紫紅着張臉,伸手就去掐她:“顯你得了好夫婿,就拿我們來打趣?今兒可是見着那位了……”

兩人說着鬧着,外頭春燕帶人端着一盤盤的菜肴進來,見二人跪在地上還打打鬧鬧的,不禁笑了起來:“喲,怎麽打着打着都滾到地上去了?仔細碰了主子的腳。”

那二人這才忙忙起來,幫着春燕把盤子裏頭的擺到了桌上。

“主子,這是皇上處的方公公送來的,說是皇上适才用過,覺着定合您的胃口,才叫人巴巴送來的呢。”

瞧了瞧那幾個盤子,果是自己喜歡的菜色,且還都是熱的,定是一直溫在爐上,待自己換洗罷了、能覺出餓來才叫人送來的呢。

前頭那些個事宜都畢了,這會兒楚瑄瑤再不必顧及其它,提箸起來略用了點子,漱過口,又坐回床上等着時辰到來。

前面那裏,皇上略用了點子酒就退了出來。畢竟非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娶妻,莫說百姓家裏了,就是王公貴胄家娶親,怕也沒哪個能躲得過去酒水。只皇上,因無兄弟,再是當朝天子,哪個又敢灌他?這會兒朝中除了安國、定國府上的兩位承了爵位的老爺子輩分比皇上略高些外,再沒哪個敢倚老賣老了。

可兩府王爺畢竟是長輩,怎好來灌皇上酒?平輩中的子弟,又偏偏厭武好文,一個個斯文得不得了,更沒那膽氣來找皇上。

只和悅公主趁着皇上到後面來時,舉着酒杯叫他吃了兩盞外,這會兒他連臉上都沒帶半絲紅色,走路乘風般的就朝後面而去。

正走着,隐隐覺着小道上似是有人一般,只側目掃了一眼,天黑太黑,并沒瞧見那人是哪個,心裏又惦記着後頭的楚瑄瑤,知道定是席上哪位女客到後頭躲酒,懶得麻煩,并沒細看,就匆匆而過。

“哎呀……”一個女子跌到路邊,幾個跟着的丫頭忙上前去扶,那女子擡頭朝皇上那裏看去,卻見他連聽都沒聽見自己的聲音,不由得心下氣苦,眼中含淚。

“縣主、縣主?可摔着哪兒了?!”身邊跟着的大丫鬟驚得連魂都沒了。她說不叫小姐離席,可死也攔不住她!

莫看平素水兒一般的風吹吹就能倒似的,這一拗起來,自己連同兩個丫鬟竟都攔不住她!

“無妨……”這會兒方覺出地上發冷,那女子垂頭,手搭在丫鬟手臂上,身上似沒骨頭一般的挪了起來。

“縣主,您身上剛略好些,再出些事情可怎麽得了?還是快回去吧!”這丫鬟乃是是夫人身邊的,因縣主身邊的幾個丫鬟年歲都小些,生怕她有點子閃失,才特特命自己跟她入宮,适才她要到後頭來時還沒理會,可這會兒……傻子都能瞧出她想些什麽!

也不想想,除了年幼時柳太後偶爾叫當朝貴胄家的女兒入宮陪和悅公主玩耍時叫過她,連皇後那會兒因着不得勢都不敢叫人入宮,她怎麽就這麽大的心?!盯上了那一位!

這可是大婚之日,但凡出點兒什麽事,可就是得罪了剛坐到正位子上的那位!

芳儀殿中一派喜氣,大紅的絹綢把這殿裏殿外裝點的火紅一片,外面大紅的燈籠從正室門口挂起,左右圍着那正殿挂了滿滿一圈兒不說,還直連到了大門口那處。

道上點着燈火,路兩邊那影影綽綽就看不大清楚,莫說适才不過是摔倒了個人,就是跑進來頭老虎皇上一時也是瞧不清的,更不耐得去瞧。

腳步雖快,卻不失沉穩,只身後緊跟着的那大大小小幾個太監忙不疊的加快了腳步,心裏頭憋着笑意一路低頭猛趕着,等到了芳儀殿門口,裏裏外外數十大小宮女行禮的行禮,避讓的避讓,待見皇上人前腳進去了,後頭才忙忙的備水收拾。

楚瑄瑤早換上了那大紅的正服,這會兒穿着的雖也是家常的,可到底是那喜慶些的顏色的中衣。

聽外面報皇上來了,心中先是慌了幾慌,便又肅回了原先那張臉孔,只垂着眼皮,等皇上進來後端端正正的行了個禮。

眼睛在她已卸去了紅妝褪去那大衣衫的身子上面掃了一眼,烏黑的頭發還略帶着二分水氣,襯着嫩黃色的中衣,臉上端着平時那分沉穩,可耳尖卻紅紅的,就似被屋子裏頭那紅燭幔帳給映出來的一般,心下不由得一蕩,上前走到屋中擡起胳膊:“今兒個鬧得倒叫人頭疼,早些歇息了吧。”

楚瑄瑤再微微一垂頭,應了聲“是”,上前兩步就要去解他的衣衫。手還沒碰到,就見他朝自己邁了一步,腰一彎,竟打橫把自己抱了起來!

後面原本還跟着幾個宮女要幫着主子收拾衣衫的,一見這翻模樣忙紅着臉孔呼啦啦褪了出去,外頭門口兒只留着春燕子并望梅湘月三個,再有的就是早先指到楚瑄瑤院子裏的兩位嬷嬷。

只在門口掃見了一眼,就忙叫人放下了簾子在外頭等着。王嬷嬷點着幾個小丫頭到後頭水房盯着水,若裏面招呼,必要趕緊送來。

孫嬷嬷則招呼望梅幾個預備着備用的被褥,又叫小宮女們到小廚房裏盯着點兒點心茶水,怕裏頭要是鬧得太晚再餓了。那婚宴上頭哪能吃得好?怕是沒折騰一會兒二人就該叫吃食了。

湘月納悶瞧了望梅一眼,拉了拉她衣角,低聲道:“為何還要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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