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發表

許珝最終還是沒能參加那場直播。

祁硯旌得到消息時直播已經開始, 他不得不耐下性子跟完一個多小時的直播,再急匆匆地趕回酒店。

房間裏,劇組的随行醫生替許珝處理膝蓋的傷, 張暢圍在床邊轉悠, 神情又急又憂。

厚重的遮光窗簾被拉得死死的, 只有頭頂吊燈的柔光均勻的鋪灑下來,許珝後背墊着兩個枕頭, 支着額頭懶懶地半躺在床上,神色平靜, 似乎對自己膝蓋的傷毫不在意, 甚至異常困頓。

祁硯旌走進一點, 就看到許珝腫起來的膝蓋, 白皮膚上出現任何雜質都相當顯眼,更不用說現在這種腫脹充血的樣子,仔細看還能發現一點紫痕, 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青紫起來。

許珝身上似乎就沒有真正好過的時候,每當舊傷快養好了, 不多久一定會添點新傷,祁硯旌只要想到這些, 心裏就壓不住的煩悶。

他暗暗調整了下呼吸,低聲問醫生:“怎麽樣了?”

“還好,”醫生扭頭看到祁硯旌, 起身擦了擦手, 說:“有點挫傷, 但沒傷到骨頭, 不算嚴重, 這兩天按時擦藥, 少走動減少受力,消腫後就沒什麽事了。”

祁硯旌颔首:“謝謝。”

他朝門口的高平擡了擡手,高平立刻會意,笑着道謝送醫生出去,還順手帶上了門。

房間裏安靜下來後,祁硯旌在許珝床邊坐下,看了眼他光溜溜的長腿,不動聲色拉過被子蓋在上面,“怎麽摔成這樣的?”

從祁硯旌進門,許珝就沒敢和他對視。

怎麽摔的?

純粹是被吓的。

除非祁硯旌不知道他是孤兒,不然直播前化妝室裏那段話,就是徹底讓他了露餡。

家境這種事即便網上找不到,但以祁硯旌的能力,真想查就是分分鐘的事,而祁硯旌當時看他的眼神,許珝總覺得他應該是知道的,并且也猜到自己已經換了個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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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聽起來太離譜,不管怎麽解釋都容易顯得像個神經病,許珝本來就因為缺覺困得不太清醒,現在更是提不起精神面對祁硯旌。

他只能回避和祁硯旌的接觸,不太自然地偏過頭看張暢:“看吧,我都說了沒事。”

祁硯旌剛伸出手想摸摸許珝的臉,就被躲開,還十分刻意地忽視他的存在,只和張暢說話。

祁硯旌手停在半空頓了頓,緩緩收回。

張暢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疑惑地看了看祁硯旌。

祁硯旌沒說什麽,只問:“他為什麽會摔?”

“我也不知道啊……”張暢猶豫了會兒,忽略掉許珝家庭的部分,把大概情況掐頭去尾地說了一遍。

祁硯旌靜默片刻,手掌隔着被子輕輕覆在許珝的膝蓋上,柔聲問:“疼得厲害嗎?”

這下許珝就是再想回避也不能了,他垂着眼簾,小聲道:“沒什麽感覺……”

祁硯旌一聽神色便有些不悅,腫成這樣怎麽可能沒感覺?

“你還說呢?!”張暢又急了,立馬來到祁硯旌身邊帶了點告狀的語氣:“你都不知道當時磕下去那聲兒有多大,我聽着都覺得膝蓋骨要碎了,偏偏他硬說不痛,我要背他也不讓,自己走回來的!”

“要不是我攔着,他還準備連醫生都不看了直接睡覺,祁老師你評評理,他都是些什麽臭毛病!我慣得他!”

祁硯旌越聽臉色越沉,很想加重手上的力道讓這個不知道痛的小混蛋吃點苦,但一想到許珝沒拆鋼針之前痛得發抖樣子,又什麽氣都生不起來了,只能嘆息着摸摸許珝的膝蓋:“确實慣壞了。”

許珝:“……”

許珝實在招架不住眼前兩尊大佛,瞪張暢一眼:“你能不能閉嘴?”

“你讓我閉嘴?”張暢不可思睜大眼:“你以為我想管你啊,那你倒是把自己看好啊!我才二十多歲就活成個老媽子,我願意啊?”

他越說越痛心疾首:“我爸說我現在叨叨比我媽都多,一直帶我打游戲的小侄子也嫌我話多不跟我玩兒了,我成天帶孩子一樣帶你,都他媽步入中老年了!許珝你欠我的拿什麽還?我要氣死了!”

許珝被說得一愣一愣,不知道原來自己小助理情緒這麽大。

“我……”他想了想,小心道:“拿工資還?漲工資?”

祁硯旌眼瞧着此言一出,許珝那個氣得臉色漲紅胸膛起伏小助理眼睛一亮,頓時呼吸都通暢了,不由偏過頭低笑起來。

“那什麽,”張暢抹了把臉,“漲多少?”

許珝忍笑:“百分之二十?”

“成交!”

張暢立刻冰釋前嫌,以成為許珝的老媽子為榮,撲到床前:“咋樣小珝,餓不餓?想吃點兒啥?我做的還是我媽做的還是哪家館子的?你開口哥都去買,膝蓋呢?還痛不痛?……”

許珝哭笑不得,但他是真的沒精神,太久沒睡覺太陽穴又開始抽痛。

這樣比起來,祁硯旌确實好太多,話不多還會哄人,不像張暢一個勁叭叭。

許珝一難受,也顧不得和祁硯旌的那點別扭。

他拉拉祁硯旌的手,前段時間撒嬌成了習慣,現在也不自覺地放軟聲音:“你把他帶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好想睡覺,感覺要猝死了……”

被忽視了大半晌的祁硯旌總算在這一刻得到了重視,手心還被塞進許珝軟軟涼涼的拳頭,翹起來的嘴角壓都壓不下去。

他虛虛圈住許珝的手腕,指腹在他手背摩挲了兩下,才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好,不鬧你了,快睡吧。”

房間裏燈熄了,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随着門被關上後的咔噠一響,許珝陷入了沉睡。

或許真的累得太狠,許珝這一覺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過來後短暫的喪失了時間觀念,對着手機上的日期發呆了好久,才慢吞吞爬起來。

膝蓋已經徹底紫了,隐隐透着血絲,看起來像糊了兩塊發黴的紫米餡兒餅,許珝覺得有點惡心。

是真的惡心。

許珝沒忍住抵着胃幹嘔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胃裏反着酸,已經餓到想吐。他想起睡着的時候,迷迷糊糊似乎有人勸他吃過東西,但他困得連嘴都懶得張,自然一口也沒動。

他又坐在床邊緩了緩,打電話讓張暢送點吃的過來,才慢慢站起身。

膝蓋看着很嚴重,卻真的不太痛,許珝稍微用力在地上踩了兩下,也只是感到輕微的酸軟無力。

身上出了些汗,他拿了件幹淨睡衣直接去浴室,可實在餓得難受,只草草洗漱沖了個澡。

結束時客廳裏有人走動的聲音,許珝以為張暢帶着自己的飯到了,連忙推門出去,卻看到祁硯旌的背影。

祁硯旌扭頭對上他的目光,視線下移停留在他小短褲下的膝蓋上,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

“誰讓你亂動的?”祁硯旌快步來到他身邊,扶住他肩膀。

許珝啞然:“我總要上廁所吧……”

祁硯旌揉了把他吹到半幹的頭發:“你還洗了個澡。”

“……”許珝撓撓鼻尖,“我出了汗,再不洗都臭了……”

“腿不疼了?”

“本來就不疼的……”

祁硯旌看着他,下颌緊了緊,像是要說什麽又生生忍住了,彎腰直接把許珝抱起來。

他看起來有點兇,許珝一時也不敢說話,這兩天被抱習慣的下場,就是行動快于意識,環住了祁硯旌的脖子。

許珝把自己洗得香噴噴熱乎乎的,渾身都是沐浴露的味道。

祁硯旌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很清楚的感受到許珝身上的溫度,這種溫度沒由來的讓人安心,祁硯旌有點舍不得放了。

他抱着許珝站在客廳裏停下來,颠了颠許珝讓他坐在自己小臂上:“想在哪裏吃飯?客廳,餐桌,還是床上?”

祁硯旌今天的衣服肩膀上有顆扣子,許珝一下一下撥着玩,聞言擡了擡眼,雙眼皮很漂亮:“還可以在床上吃?”

祁硯旌沒忍住摸了摸許珝的眼皮,哄小朋友一樣:“當然可以,張暢給你買了張小桌子,以後都可以在床上吃。”

許珝眼睛亮晶晶,似乎有點心動,但想了想又搖搖頭:“還是算了,要是掉床單上多麻煩呀,就在餐桌吃吧。”

祁硯旌笑起來,“掉床單上就洗,不然洗衣機買來幹嘛?”

但他還是按許珝的選擇,單手抱着許珝往餐廳走,另一只手在他臉上上下其手。

許珝被摸得不耐煩,疑惑客廳到餐廳一點點路怎麽走了這麽久還不到。

他拍掉祁硯旌的手,軟着嗓子抱怨:“你別老摸我,洗手沒有,等下長針眼了。”

“洗了,我一進門就洗了。”

“真的假的?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

“你聞聞,還有洗手液的味道。”

“……那也不能一直摸呀。”

“沒有一直……”祁硯旌說不過,只能笑笑,“好好好,不摸了。”

他把許珝放到椅子上坐着,去廚房拿了個瓷碗,擰開保溫壺。

許珝趴在餐桌上看祁硯旌為自己忙上忙下的樣子,心裏熱乎乎的,但也止不住冒出些疑惑。

祁硯旌從昨天起就一次都沒提過那件事,許珝為了解釋穿書洗澡時仔細打了一堆腹稿,現在一個都用不上。

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祁硯旌壓根沒去了解過他的家庭情況,不知道他是孤兒,也沒發覺他昨天的穿幫,一切都是他杞人憂天自己吓自己。

但不論是祁硯旌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只要他現在不提,許珝就不想打破這份平靜。

“吃什麽呀?”他下巴搭在手背上,笑吟吟地問祁硯旌。

“你還能吃什麽?”祁硯旌看他一眼,把瓷碗往他跟前一放,“只有粥。”

“啊……”許珝眼中的遺憾藏都藏不住。

他盯着粥看了幾眼,最後還是乖乖地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吃起來。

這麽一小碗蔬菜瘦肉粥,祁硯旌看了都覺得可憐,拉開椅子在許珝身邊坐下,摸摸他後腦勺,語氣放緩:

“我們努力把身體養好,以後想吃什麽我都帶你去。”

許珝含了一小口粥,抿抿嘴:“可我本來也沒多少能吃的。”

更可憐了。

“沒關系,”祁硯旌拿紙給他擦擦嘴:“任何你不過敏的東西,我都變出各種花樣做給你吃。”

許珝咬了咬嘴唇,“謝謝,可是……”他欲言又止:“你會做飯嗎?”

祁硯旌:“……”

“不太會。”祁硯旌十分坦誠:“但我有錢,我可以請到任何你想要廚師。”

許珝一怔,随後笑起來,越笑眼睛越像月牙。

“我算是知道昨天我給張暢漲工資,他為什麽一下就屈服了,”許珝湊到祁硯旌面前,皮膚在吊燈的光裏顯出瑩潤的白,“錢這種東西,是真的能讓人很快樂呀~”

祁硯旌被他笑得心裏軟軟癢癢的,有些無力招架:“好了。”

他摁着許珝的後頸讓他繼續面向自己的小瓷碗:“所以你趕緊吃飯養身體,不然我再多錢都沒地方花。”

許珝确實餓了,又得到祁硯旌畫的大餅,幹飯速度直接快了好幾倍,甚至吓得祁硯旌擡手制止:“慢一點,等下胃不舒服。”

許珝之前因為倒黴止痛藥吃出的厭食症剛調養回來一點,現在又是将近一整天沒吃東西,一下吃快了肯定要不舒服。

祁硯旌手放到他胃上,稍微施了點力:“也不要吃太飽,六七分就夠了,吃完再去睡一會兒,等我下了戲再給你帶別的。”

許珝攪着粥笑起來,“吃完就睡我是豬嗎?我晚上還有戲呢。”

“調到明晚了,”祁硯旌說:“你今天的任務只有休息。”

許珝吃飯的動作慢下來:“不會影響進度嗎?”

“不會,我把我明天的戲換到今天了,影響不大。”他拍拍許珝臉頰:“愣着幹嘛,再吃兩口。”

“哦……”許珝心裏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又埋下頭乖乖喝粥。

祁硯旌的手一直放在他胃上,時不時問一句有沒有不舒服。

許珝還聽到他很輕地嘆息了一聲,像是在自言自語:“現在這個身體這麽差……”

吃完飯,許珝沒能多走幾步消食,就被趕着去拍戲的祁硯旌塞回床裏,還勒令沒事別下床亂跑。

許珝一一應下,目送祁硯旌急匆匆出門。

床頭手機震動兩下,許珝拿過來看,是他們劇組大群,在讨論祁硯旌生日聚會的事。

祁硯旌快生日了?

許珝本來都躺進了床鋪,看到消息又坐了起來,翻到最上再一點一點往下看。

【我聽制片說包的是市裏最高檔的餐廳,劇組官方掏腰包給祁老師過生。】

【畢竟是三十大壽,隆重點才正常嘛】

【什麽三十大壽啊哈哈哈,聽起來歲數很大的樣子】

【你別亂說啊,在祁老師雷點蹦迪,當心祁老師瞪你!】

【哎呀我吓死了,微笑jpg】

【其他都好,就是蛋糕定的tissU的,我覺得他家味道不太好】

【我覺得還行啊,這個牌子前段時間換了供貨商,現在味道好多了。】

【我說的就是現在這個的】

……

許珝慢慢翻着聊天記錄,也跟着笑,在翻到某一處時忽然停住了。

現在,這個……

他把那段話反複念了幾遍,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祁硯旌陪他吃飯時,說他“現在這個身體”太差了。

如果只是擔心,正常人一般會說“身體太差”,或者“現在身體差,”,祁硯旌為什麽要用“現在這個身體”的說法?難不成還能有另一個身體嗎?

許珝剛消下去沒多久的懷疑卷土重來,甚至愈演愈烈,以至于心髒都砰砰亂跳。

不管祁硯旌只是單純口誤,還是真的察覺出了什麽,許珝都坐不住了。

他騰一下起身,穿好外套,想了想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個小東西徑直出了門。

·

祁硯旌今天拍外景,海面風大,一段需要抽煙的戲經常點不燃火。

他夾着煙跟闫崇平聊戲,遠遠看見那個裹着黑色羽絨服的身影晃晃悠悠過來,差點以為被吹出了幻覺。

愣了一秒,祁硯旌立刻掐了煙快步上前。

“不休息跑這兒來做什麽?”

許珝鼻頭紅紅的,一張嘴就打出一個噴嚏。

祁硯旌下意識伸出手,又堪堪頓住,“我剛抽了煙,可以抱你嗎?”

許珝被海風吹得有點發懵,耳邊也是呼呼的風聲,未經思考點點頭:“我聞得了煙味。”

“好。”

直到被祁硯旌抱起來,許珝才猛地反應過來抽煙的後一句是抱抱,但已經晚了。

幸好今天天氣差,片場人少,祁硯旌把他抱進不遠處充當休息區的棚子裏,也沒怎麽受到注目禮。

棚子裏很簡陋,幾張小馬紮,和一個放了各種食物水瓶的大桌子。

祁硯旌在他面前坐下:“我以為你聞不慣煙味呢。”

許珝雙手揣進羽絨服兜裏,縮着身子:“我後面也有要抽煙的戲。”

祁硯旌給他把領口拉緊:“會嗎?”

許珝搖頭。

祁硯旌笑起來:“沒關系,後面我教你。——現在說說吧,怎麽過來了,張暢也沒跟着你?”

“我沒跟他說,又不遠,打個車就到了。”

祁硯旌抿唇,面色不悅。

許珝眸光閃動:“我看群裏說,你生日要到了。”

祁硯旌揚眉不語。

許珝手指在羽絨服裏捏緊,猶豫片刻抽出手拉開衣服拉鏈,從脖子上摘下一串項鏈塞進祁硯旌手裏:“提前跟你說生日快樂。”

吊墜是一塊硬幣大小的金屬的圓片,上面有一些印痕,祁硯旌一時看不出是什麽。

他把項鏈握進手裏,“這麽冷跑過來就為了送這個?怎麽不等我回去再拿出來?”

許珝搖搖頭,眉頭微微蹙着,不是生氣倒更像是因為緊張:“我……”

他清了清嗓子,“這個是我們之前去樂園錄節目的時候做的,有家店可以DIY項鏈,我想給自己買一條,但不知道該印什麽圖案。當時你喜歡送我花,我就選了那束繡球的幾片花瓣,花瓣很軟,做的時候好幾次都印不上去……”

許珝說着,自己都覺得語無倫次。

他低下頭緩了緩,“我就是想說,這個是,我,送給你的。”

他有意加重了那個“我”,擡頭很認真地注視祁硯旌。

許珝從來不是個物欲很高的人,來到這個世界後,穿的用的不是品牌贊助就是沿用原身的,吃飯張暢給什麽吃什麽,從來也沒有為自己買過什麽。

這串項鏈,是唯一脫離原身,真正只屬于他的東西。

“雖然不值錢,”許珝嗓音莫名有些發抖,“但我現在只能拿得出這個了……”

祁硯旌回視着許珝,借着天際将暗的光,能夠看清他眼底洶湧的情緒。

那一小串項鏈被許珝戴過,還留有許珝的體溫,祁硯旌将它攥在手裏,也像抱住了許珝。

“嗯,我很喜歡,”祁硯旌摸摸許珝發涼的臉頰,很溫柔地笑了笑:“我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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