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們各取所需

翌日,蘇清和起不來床,昨夜宿醉今早頭疼得厲害,起不來也得起。他可以賴床,但有的人卻等不起。

這進了诏獄的犯人,就如同肉饅頭擲了狗——有去無回。經過這一夜的折磨不知那小倌如何,別給逼死了。

诏獄離鎮撫衙門不算遠,蘇清和一路走過去,經過東榮巷他想起了王大夫。實在好奇那日去鎮北王府做什麽,當下決定審了人再旁敲側擊問問。

獄使哈腰迎上來,領着蘇清和往裏走。獄裏都是些看人辦事的,平日裏他趙羌是這的老大,來了人他就得往後站,還需畢恭畢敬,官高一級壓死人。

趙羌不吩咐別人自己就端了茶趕上來。蘇清和也不客氣,端了茶沒急着喝,問趙羌:“案子到哪一步了?”

量他們不敢将禦史家的公子如何,這話問的自然是後邊關進來的小倌。

“他嘴巴嚴實得很,什麽法子都用就是不松口,上邊明日便要見罪狀書....”

“明日?恐怕不行”蘇清和道:“這案子往上遞,罪都沒定,哪裏來的罪狀書?”

趙羌啞口無言,意思再明顯不過,不必再屈打成招,罪不用定。蘇清和微勾唇,想來也是苦茶,一口不嘗直接放下了,“我去看看。”

倒也是稀奇,進了诏獄還有死鴨子嘴硬的,橫豎都是死,怎麽就不肯痛痛快快的!這個白易啊。

人被關押在最裏邊,重刑犯待的地方。蘇清和推門進去屏退了一衆獄卒。地上的人血肉糊透了,望着出氣多進氣少。

蘇清和素來不是個心軟的,他不甚在意的瞥一眼地上的人,兀自擦淨木椅子坐下。

“起來,同我說說話。”蘇清和清冷道:“放心,我不是來讓虐你招罪的,因為我知道,人就是你殺的。”

聞言地上的人動了動,半響才攢足力氣爬起來,愣愣看着蘇清和。

許久才道:“休想激将我?”白易啐了一口,癫狂笑道:“令人聞風喪膽的北鎮撫司也不過如此,除了會屈打還會什麽?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是如此何不直截了當殺了我!”

蘇清和無所謂道:“這樣啊,既然你知道橫豎都是死何不幫我一忙,我便給你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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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易仿若聽到什麽好笑的,哈哈大笑起來,“你?有什麽資格讓我幫你,你都說了橫豎都是死,我又為什麽要幫你?你要說能救我一命,我興許還能考慮考慮。”蘇清和笑,“實在是遺憾,我官小,救不了你。”

這事兒顯然沒得談,白易不欲理會蘇清和,阖眼躺下。

“你沒得選,”蘇清和道:“錦衣衛辦事麻利得很,特別是這種官家大案。苦頭你也吃了不少,怎麽不信邪呢?”

白易不動。

“白易,字臨風。年二十,元安水縣人,家中有個哥哥”蘇清和站起身,句句清晰,“哥哥職翰林院承敕監,一年前死于非命”

白易不說話,卻不自覺止住了呼吸。蘇清和蹲到他面前,撿了根茅草在手中把玩,朋友一般同白易說話。

“釘的窗子我看到了,也打開了,你給的線索我一樣不落。白易,你還不承認,人就是你殺的。”

白易睜開眼盯着他,蘇清和坦然迎上目光。

“你哥哥一年前被顏齊衡害死了,你想替你哥報仇,但對方是丞相之子,輕易動不了。誰能動?皇上可以。所以你來倉慶找時機,恰好禦史家的傻兒子撞上來,你将計就計接近他,制造這場兇殺。”

“你連夜布置了現場引衆人将目标投向左面廂房,裏邊正是顏齊衡。”

蘇清和嘆,“丞相之子謀害尚書之子然後嫁禍給禦史之子,這案子太不可思議了,鎮撫司審不了,只有遞上去皇上親自審。你沒有将自己置身事外一口咬定禦史家的公子是兇手,就是想在皇審時見皇上一面,為你哥哥鳴冤。”

說完蘇清和手上的茅草編成了匹小馬兒,他将視線轉到白易身上,“我說得對不對。”

當年顏齊衡被狀告,誰狀告蘇清和不得而知,只知道是命案,他殺了翰林院白姓敕監。

昨天蘇清和問了老鸨那小倌的名字,又結合案發現場當下得出此結論。在此之前他也不确定白姓是不是他想多了,只是個巧合,直到他說完看到白易震驚的表情,一切顧慮煙消雲散。

當年或許就是這白易狀告的顏齊衡,結果相當慘烈,他記得當時顏齊衡只是革職打了幾板,而狀告的那人也就是白易,謀害官員性命罪午時處斬。

“你..你如何得知..”白易不顧傷痛,掙紮着爬向蘇清和:“這些我從不曾和別人說過,你如何得知..你..”

“我還知道即便你見了皇上也翻不出什麽水花,只是離開诏獄換個地方死罷了。”

白易怎麽會不明白蘇清和的意思,他就是不甘心,看着顏齊衡好模生生活着他就想起他哥,他恨不得手刃顏齊衡。但他接近不了!白易挫敗的埋頭,許久才道:“既然你都知道,你想如何?”

“不如何,你仍然去見皇上為你哥哥鳴冤。”蘇清和不給他驚訝的時間,“不過你得按照我說的來,狀書我來寫你來承。”

“你太天真,妄想用一條人命撼動顏齊衡。更妄想一命抵命,你與他雲泥之別傾覆所有也是輕賤赴死。白易,死何其容易,難的是活着。怎樣舒心的活着。”

蘇清和眉眼帶笑,瞳孔幽幽泛着光,“你也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什麽罪能讓顏齊衡以命相抵?多了去了。比如說,火燒國庫、篡位、弑君,再比如說,通敵。”

蘇清和在笑,白易卻笑不出來。他覺得這人不動聲色說出的話仿若灌了迷魂劑,讓人之自覺信服。

每個字都輕描淡寫,每個字都威懾力十足。這幾個罪單拎出來皆連坐之罪,誅九族。想都想不能想,如何敢說!

白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莫名覺得蘇清和很可怕,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敢說,他給人為所欲為的錯覺。仿佛他要誰死,那個人就一定活不過明天。明明看着還是個少年啊...

但他能幫自己報仇,這個誘惑不啻于雪裏送的炭,絕渡逢的舟。白易沒有選擇的餘地,絕境裏的救命稻草誰能抵住求生本能不去抓?

這已經不算是在幫他了,是在幫自己,白易抹了一把眼淚,“謝謝。”他什麽都沒有,唯有這兩個字,他說得很重。

蘇清和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将小馬兒踹到懷裏,淡淡道:“現在不用謝,以後也不用。我們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

白易只是想要顏齊衡的命,蘇清和胃口大些,他想要顏家亡。

“面見皇上會定在半月後,期間我會派人護着你”蘇清和走到牢房門口,“不必擔心,顏齊衡乃至整個顏家都逃不掉的。”

于此同時,丞相府書房。顏文博将手中茶盞一擲,砸到顏齊衡肩上順着滾下來,茶水熱氣升騰。

顏文博依舊不解氣幾步走過去,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瞬間泛紅。

“我再問一遍,高尚書家的嫡長子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顏文博咬牙恨不能活剝了這狗崽子。不順心的事兒都聚在今天了。今早他又被太後召進宮,将常羨死了的消息一說險些和太後鬧翻。

回來滿倉慶大街滿街都在傳這狗崽子殺人,還是高尚書的嫡長子!

“爹,是他們誣陷我的,那天我确實在三香樓,可是——”

啪———

顏齊衡沒說完話又受了一巴掌,“誰讓你去三香樓的!早不去晚不去非要鬧出這檔子事時去,這不是趕着讓人家害嗎!”

顏文博看着這個不成器的狗崽子心裏一陣絞痛,“去祠堂給我好好跪着!看你就來氣!趕緊給我滾!”

顏齊衡忙不疊爬起來就跑,顏文博恨鐵不成鋼,捏緊了拳頭只想将這案幾拍碎了解氣。

如今全倉慶城都在傳這事兒,不管真假,傳到皇上耳朵裏必要要變味。偏顏文博又無可奈何,若他現在去滅口不是明擺着承認嘛!

逆子盡給他惹麻煩!

****

蘇清和出來诏獄時正午已過,太陽正暖和,他沒覺着餓就直接回衙門将官服換下,之後去了東榮巷王氏醫館。

午後沒什麽人,館中就守了個昏昏欲睡的小童。見蘇清和進來小童迷瞪着眼站起來,含含糊糊道:“抓藥還是看病?”

“我找王大夫。”

小童打了個哈欠轉身撩開布簾大喊:“師傅——!有人找——!”

不一會兒王大夫走出來,甩着手上的水珠念念叨叨,“破崽子喊小聲點,耳朵沒聾也讓你這幾嗓子震聾了,下次你再——”

王大夫看到蘇清和的同時念叨戛然而止。這不是鎮北王府的那個小公子嗎?上回去沒見着,倒是自己來了。他接過小童遞來的帕子邊擦手邊道:“小公子先請坐,為霍二爺來的吧。”

蘇清和一怔,卻下意識點頭。王大夫摸着黑白參半的長胡子嘆了口氣,“上次去也說了,霍二爺是自己不願醒。那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

蘇清和心一點一點加快,他有點慌,頭也疼,不明白王大夫的話,問:“他怎麽了?”

“啊?”

這回喚王大夫愣住,感情這小公子不知道啊,又嘆了口氣道:“就三日前霍二爺在府裏吐血昏過去了,三日不見醒,昨日我去看,宮裏太醫都來了也沒用,老朽行醫十餘年終是比不過太醫院的,他們都束手無策我又哪能有法子。”

“束手無策?”蘇清和喃喃重複一句,他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體,坐着的不過一具行屍走肉。

“小公子,您別難過若是——诶?小公子?”

王大夫本想安慰他幾句,見他起身走了,那神情,別不是想不開吧。

蘇清和大氣不敢出,他自問,錯了嗎?只是想将常羨從霍池淵生活中剝離出去,換他今平安順遂,最後反倒弄巧成拙害了他。

蘇清和走路不看路,撞翻了水果攤子,果子咕嚕滾了一地。他看着果子不知道要怎麽辦,不知要去撿,也不知要賠禮道歉,只愣愣看着,面色白得可怕。

“哎,你介人恁麽不——”小販沒說下去,這小少年怎麽了?他還沒說什麽呢,怎麽就一副要哭的表情,這這這...

他自己撿還不行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販: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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