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給點甜頭就想跑

“霍府”大大的牌匾之下站了兩位魁梧精壯的守門人,握着佩劍目視前方。

他們看着一位面無神色的白衣少年走過來,略過他們直接進鎮北王府。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出手攔。這少年他們不陌生,就是前些日子他們家王爺在大門口還摟摟抱抱的那個嘛。

不知緣何王爺病了以後再沒見過了,想來是王爺心頭寶,誰敢攔!

常羨死在西郊校場的事兒除了當日在西郊的,王府裏邊的人一概不知。

更不知道鎮北王怎麽突然間就病了,看架勢病得不輕,喬大人吩咐不得外傳,封了消息,府中這才一派祥和景象。

太陽落西,一路上沒什麽人。蘇清和直奔乾陽殿,欲推門,喬風和冉岑寧正從裏邊開門出來。

蘇清和喬風二人頓住,冉岑寧則蹙眉打量蘇清和,她問:“他是誰?”

“…你?”喬風看上去很鎮定,但其實心中策馬崩騰,詐屍了?常羨詐屍了還是頭七回來,過去才三日……那是詐屍了!“常羨…你怎麽…你不是…”

如何說好像都不太妥。即便是詐屍,喬風覺得自己意料中的平靜,除了掩在背後的手在抖外。

“我想見他。”見喬風仍舊愣着,蘇清和補了句,“我想見他。”

“你見源真哥哥做什麽?”冉岑寧昂起頭表情不善。要換做往常,見到蘇清和這樣好看的,她也是要欣賞一下的,受宋玉影響,喜歡漂亮的。

但現在不行,她護犢子,自家哥哥躺着生死未蔔,憑什麽放一個外人進去!

蘇清和沉默了。這輩子,于霍池淵而言,他什麽都不算。甚至連見一面的理由都沒有。

“喬風,不許放他進…”

冉岑寧正說着,喬風鬼使神差拉着她讓開路,蘇清和說什麽他都不在意,眼下王爺這般,最想見的定是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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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那邊還瞞着,若是這人也沒法子,只能通知老将軍來倉慶看兒子了!詐屍就詐屍吧,死馬當活馬醫。

“喬風你怎麽讓一個外人…”冉岑寧責怪喬風,喬風推着這不依不饒的大小姐往外走,“他能要二爺命,不是外人!”

能要命就能救命。

才喂過藥,屋裏彌漫着藥味的苦腥。掃過屏風蘇清和看清榻上的人,眼淚再也憋不住了。肉眼可見的消瘦,面無血色,緊閉着眼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蘇清和沒見過這樣的霍池淵。他是一個大将軍啊,沙場上的活閻王,怎麽就能病了呢。

蘇清和走過去,他什麽都說不出,只是握着霍池淵錦被中的手,涼涼的。比蘇清和的手都涼,以往都是霍池淵幫他暖手的。

身上也涼,蘇清和害怕他冷,脫了自己的外袍爬上床環着他的腰,緊緊挨着霍池淵。錦被細細顫抖,蘇清和知道病人需要靜,但他壓抑不住,他就是害怕。

他抱着霍池淵卻得不到回應,如同當年得不到回應的三年。

“阿淵。”蘇清和哽咽的撫摸他的臉,将霍池淵一點一點輕輕往懷裏抱,“霍源真,你不許睡了,你再睡我就氣你,你聽到沒有?”

蘇清和哭着威脅人,這是他以前最嗤之以鼻的方式,甚至覺得好笑。

現在他又覺得威脅人真要分方式和人的。

他不明白常羨在霍池淵心中意味着什麽,他以為即便不是做戲,短短幾日相悅生生剝離不至于此。

“早知如此,我……”蘇清和很痛,心髒很痛,他無力的喚霍池淵。

但,始終沒有回應。好像回到了,失去霍池淵那兩年。

每天等啊,盼啊,總不回來。雪落了又下,花開了又謝,那個對自己說等他回來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是不是被夢魇住了,還是說重頭到尾都不過是他回光返照,對人間的癡念與不甘。

“霍源真,我好冷。”蘇清和怎麽也捂不熱他。

這輩子,蘇清和被執念桎梏了,他才看不到,這輩子霍池淵看他時每個包含異樣的眼神,每個細致入微的照顧,以及無限度的寵溺。

無關風月,這是用時間堆壘的愛意,是年複一年的相思彙聚。霍池淵對蘇清和每一次不由自主的親昵都是失而複得後的倍加珍惜。

不是蘇清和,重此一遭誰又能一眼撼動霍池淵的心。一見鐘情是見色,長久生的才是愛。

蘇清和如此了解霍池淵,卻忘了他其實不輕易生情,認定就是一輩子的事。

當年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先撩撥的霍池淵,殊不知每一次遇見都是另一個的蓄謀已久。

霍池淵當年确實無意在石西門接住蘇清和,或許是巧合,那後來的每一個碰巧遇見,都是他驚喜設計後的刻意為之。他認定了蘇清和,就是要将他桎梏在掌心,溺死在無邊的溫柔裏,讓他從此以後再瞧不上別人。

占有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身心俱占還不成,意識也要,讓他下意識裏也是你這才算圓滿。

當年霍池淵出征途經鬼神廟,此前他信奉命由我不由天,有了蘇清和他便怕了。将軍征戰最忌怕死,但他就是怕,怕失去蘇清和。

天神、閻王相隔太遠,鬼神恰存其中。他求鬼神眷顧,佑他的蘇清和長命百歲。

長槍入體,意識消亡最後一刻,霍池淵心裏又求了一遍鬼神,他貪心的想再看一眼蘇清和。他只是想着。

待霞光刺目,他在薄暮裏的隆冬再次睜眼,他知道這是鬼神的成全。

故人重逢。一個知不說,一個疑不問,都以為對方是初見。

蘇清和止住哭泣,從懷裏摸出他在昭獄編的茅草小馬兒,小小只捏在手上。

馬兒活靈活現編法複雜,淮陽沒有這編法,這只是當年霍池淵教他的鎮北編法。

每次霍池淵出遠門,回來總會摘當地的草給他編一只帶回來。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浪漫。

還有一首鎮北童謠,也是霍池淵教他的。鎮北官話,不管怎麽教蘇清和總是唱不準。

蘇清和想到了西郊草場,霍池淵帶他騎着無羁驚鴻跑了好遠好遠。他們在那天下午,短暫的遠離了塵世紛擾,就是在那,霍池淵教他唱這首童謠。

溫柔的字詞潺潺流出,蘇清和學着學着,忽然也想去鎮北看看。他想淮陽的溫柔水鄉也不過如此,有霍池淵的鎮北才稱得上世外桃源。

就是這個時候,他放下了對淮陽的執念,他想去鎮北。想和霍池淵回鎮北。等霍池淵班師歸來就出發。

蘇清和的手就在這一瞬間被反握住了,他頓住不敢動。對方大力将他抱到身上,霍池淵忍不住了,聽到他哭就受不了的。霍池淵緊緊抱着他,喚了一句:“風樂公子。”

蘇清和側着臉,仍舊不敢動。霍池淵竟然騙他,用這樣的拙劣伎倆欺騙他!

霍池淵問:“風樂公子既然這麽舍不得我,那晚為何拒絕我的約?”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為何要走,你真狠心,你不出來,我便找也找不到,”霍池淵說:“給點甜頭就想跑,不能。我不許。”

“你…先放開我。”蘇清和閉閉眼,撐了撐身子,說不出是該氣他的欺騙好,還是感慨他對常羨不渝的愛好。

“不放,”霍池淵無賴的再次緊了緊,“若你跑了,我再上哪裏找?”霍池淵在他耳邊磨蹭着,“你愛着我的,對吧。你一定愛着我,不然你來做什麽。別走好不好,我真的只要你。”

“不…”蘇清和如是說道,“你該知道我居心叵測。”

“你存了怎樣的心都随你,”霍池淵想吻他,卻只用指腹蹭了蹭,“跟着我吧,好不好。”

“不好,”蘇清和趁着這間隙掙脫了束縛就要起來,反被霍池淵翻身壓得更緊。

“不能走,”霍池淵抵着他的額頭“你,不許走。”

蘇清和笑了一聲,無奈說:“你當常羨死在西郊校場了,可以嗎?沒有常羨這個人了。”

“不可以。”

蘇清和:“你想如何?”

“我想…”霍池淵沒說完,蘇清和便知道了。

這一夜無論他說什麽霍池淵都不放過他,他不在撒氣,只在蘇清和身上瘋狂探索着,他堅定,蘇清和是他的。這回比在竹樓上還磨人。霍池淵就這麽糾纏着他,直到他累得昏過去。

再醒來,外邊天未亮,不知何時換了貼身衣物。身旁的霍池淵睡得很熟,蘇清和慢慢将腰上的手拿開,輕手輕腳下榻,每動一下都說不出的難受。

他穿了衣物,走得不利索,苦着臉推開大門,就着夜色出了鎮北王府。此後連着幾日,蘇清和再沒等到霍池淵找上門,提起的心終于放下,專心籌備冬狩。

……

今年冬狩圍場定在卧南山。東方破曉,雲蒸霞蔚。

王宮大臣随戎裝征衣的懷殊到先靈殿,裏邊供奉着容家的列祖列宗,出發前行拜祭。

半時辰後祭禮結束,容殊挺着率先走出奉靈殿,福祿海扶着上了龍辇馬車,在王公大臣的跪送下,緩緩出皇城。

倉慶大街聚集的民衆一半看熱鬧,一半擠破腦袋想看的,是最前頭那個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

霍池淵一襲墨色盔甲,風姿卓然,坐在威猛的白馬上,一改玩世不恭的吊兒郎當樣。他漠視前方,面上沒什麽神情,氣場卻莫名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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