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奔着死去的…
“容公子且放寬心,你說的每個字我定都爛在肚子裏。” 蘇清和将琴擺正,撥了兩根弦,沒擡頭,問道:“聽聞容公子喜琴,不知最喜哪支曲子,說不定蘇某會彈。”
容悸亦看着琴及蘇清和放在弦上素白指尖,半響才道:“落塵嘆。”
蘇清和預備撫琴,容悸卻攔住他,“你會?”
“會。”
容悸低聲呢喃:“大周人也知道玉塵啊...”方才還對這人設有防備,現下不知出于何等私心,不由想親近起來,“這曲子有個故事,與我念的這人有關,你要不要聽聽?”
蘇清和點頭看着容悸,收回手掩在袖子裏。
“他是淮陽知縣的小兒子,府上最小的少爺。由于娘親是娼妓便不受任何人待見,府上下人私裏都不拿他當人看。三歲時他娘被姨娘們逼走,此後他不僅被欺負,再也沒吃過飽飯,三天兩頭挨毒打,有時關柴房一關便三天,這三天不給吃不給喝,那是他比三歲多點。”
這事兒是蘇清和進宮第一年說的,容悸似陷入回憶,半響接着道:“五歲那年,他被欺負得最狠,讓妾生的哥哥打丢了半條命,以為他死了便派人悄悄丢去亂葬崗。好在是将他丢出來了,遇上貴人,偷得七年的自在時光。怎料讓他爹知曉後匆匆來要人,是要送他進宮換仕途,拿他奶娘的命做威脅。衆人厭棄他時,唯有這個奶娘視他為己出。為不牽連無辜,他答應進了宮,這首《落塵嘆》就是他臨進宮時所作。但他爹為斷他的念想,在他入宮當夜一把火燒了奶娘一家。他知道後,便啞半年,不願開口說半句話。”
蘇清和面色淡淡,仔細聽着。容悸說着說着不自覺流眼淚,還要繼續說:“我在宮裏遇到他時也正被皇哥欺負,他亦是救我于水生火熱的貴人。我該報答才對,可他總因我身臨險境。我小心喜歡他,又不敢告訴他,當我知道他有了愛人,那人待他極好,是我給不了的好,我嫉妒着又覺得此番才好。他遇到我才是他不幸的開端,我害他被愛人遺忘,如今因為我,他的愛人也要死在戰場上,如此一來,這世上又要只剩他一人孤零零的了。”
蘇清和眸光微動,袖中的手緊了緊,平穩道:“容公子如何會覺得是自己害了他?人各有所難,說不定他并不怪你,你又何必自己責怪自己?”
“是我,因我大周才要攻大津,因我惹惱了蕭景…”覺得自己說多了,容悸頓了頓道:“不過,這一切荒唐遲早要落下帷幕,因我起,理因由我來了結。”
“容公子,這是何意思?”
容悸笑笑,擺擺手,“好了,你撫琴吧。”
蘇清和盯着他,手頓了頓,默了才開始撫琴。奏了一半,蕭景從外回來,直直走到容悸身旁坐下。
他看了眼容悸又淡淡看一眼蘇清和,不由皺眉,握着容悸的手,問:“哭過了?”
容悸不想便答:“沒有,風大進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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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今,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答,”蕭景望着對方的眸子,“你說謊,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容悸依舊搖頭:“你不信我,為何還要問,左右你都不信。”
“你不說,我只能問他。”蕭景将視線移到蘇清和身上,面色不善。
容悸忽像炸毛的小狼,張牙舞爪,使勁兒抽回自己的手,指着蕭景氣憤道:“你想如何?殺了他?這是第幾個了?我哭與他有何關系,你口口聲聲找人替我解悶,又一個個将他們在我面前殺幹淨,蕭景,你到底要如何?我…我恨你!”
蕭景強行拉着他的手扯到懷裏,話卻是對蘇清和說的,“他為何會哭?”
容悸閉閉眼,以往死在蕭景刀下的人,為和蕭景賭那口氣,他可以看着他們躺在血泊中,眼也不會眨一下瞧着他們死。但這個蘇惑不同,他言行舉止間有些像蘇清和,撫琴的神态也有幾分相似,和蘇清和沾上一絲一毫邊的人,他都不願看着他們被迫害,
何況,若讓蕭景知道,他又想蘇清和,又為他哭,不知又會做出何等瘋事來。
不等蘇清和作答,容悸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抱着蕭景的脖頸,整個人靠在他的肩上,無奈又無力道:“你信他也不信我。”
蕭景摸摸他的腦袋,“我問你,你願說實話嗎?”
容悸沒回答,只與他貼得更緊些,閉着眼睛低聲道:“阿景,抱我回房吧,我有些累了。”
“好。”
蘇清和望着他二人離去,眉頭鎖得更深,爾後沉出一口氣,回了他的卧房。
***
肖銘接到福安傳來的信箋時剛從宮裏出來,江山易主,錦衣衛內部大換血,一時間肖銘被提到指揮使的位置。
這也叫蘇清和走前預料到了,他穩穩接住這個位置,面上恪盡職守,私下卻只認蘇清和這個舊主。
他們在一處酒樓劫了雷項謙,既然蘇清和已經發話,無論何種法子,只要銀子。雷項謙口嚴,肖銘借着指揮使的官架子将他的陳年舊賬全都翻出來,終于在五日後翹出部分銀子。
雷項謙富可敵國,光是這冰山一角也足以解前線軍士的燃眉之急。
肖銘用這些銀子兌了糧草,以防萬一,分做十路,走不同線路運往西漠。
按照信中吩咐的安排妥當後,江景曜也出了綿薄,送俞林岱青未一行人出關後,又親自護送冉岑寧一行人回鎮北,這回他不僅派了四喜連着自己也跟去了。
倉慶城表明風平浪靜,早已在逼宮那日腐朽到了骨子裏。肖銘也暗暗安排了肖家去向,連夜趕往大周與西漠邊境尋找蘇清和留的蹤跡。
十路糧草,三路被埋伏的人攔截,剩下七路順利送進大津軍營。霍池淵站在布陣營同一衆将領分析昙石崖一戰的排兵布局。
聽聞有糧草運進來,霍池淵舒一口氣的同時狐疑道:“錦衣衛予的支援?”
會是那個二愣子四皇子?他可不信,可這麽多糧草又想不出到底會是誰。
石頭帶頭一衆錦衣衛同霍池淵行過禮才道:“霍将軍,随後還有糧草運進來,主子吩咐,這是他唯一能為将軍盡的綿薄。”
“你主子是誰來着?”
“蘇...”石頭頓了頓,“肖銘,肖大人。”
霍池淵若有所思點頭,又聽石頭道:“四方錦衣衛正在暗暗收攏,十八衛轄,九萬餘軍士聽候霍将軍差遣。”
“你們錦衣衛反主了?”霍池淵打量着肖銘,“想好,這仗若敗了,你乃至你帶來的九萬軍士将面臨的不只是家破人亡,是死了也被後人戳脊梁骨罵叛國賊。”
石頭半分不猶豫,道:“主子說,不能敗。”
待石頭下去後,霍池淵緊皺的眉頭并未舒展,喬風知其中厲害,卻道:“二爺,您還記得冉小姐口中的肖大哥嗎?那便是肖銘肖大人,肖大人定是念着冉小姐,這才出援助之手。況且,如今倉慶都城的情況不容樂觀,前些日子宋小公子來的信不正說,江家公子護送他們回了鎮北,也是這位肖大人一手安排的。”
霍池淵拿着角标的手頓了頓,而後才點頭,“這個銘當真是重情重義,寧兒日後同他在一起也能有個美滿。”
一帳篷的人談了會兒,季歸舟掀簾進來,後頭跟着個軍醫,正是東榮巷王氏醫館的老大夫。在倉慶時,因為蘇清和身子不好,喬風還請過不少次。
當聽季歸舟說這是能解奪愛失心散的毒老怪時他不由咋舌,不是簡單人物為何每回來王府都一副沒見過大世面的怯懦樣?
深藏不漏!
這毒要解也快,只是傷身得厲害,考慮到有急仗要打,毒老怪選擇了最為保守的療法,耗時日而已,無知無覺,不痛不癢,只是不知道何時能恢複。
以免霍池淵懷疑,藥湯皆加在飯食中。過去小半月,毒老怪跟來看看霍池淵狀況如何。
“王軍醫,又缺什麽藥材了?”霍池淵問。
“缺點....缺點止血的草藥..對止血的。”毒老怪說着細細打量霍池淵的面色,瞳色,即唇色。
“堂春,跟去看看。”霍池淵道。
三人一齊出來,季歸舟直接道:“可有見效?”
“收效甚微,不過急不得,”毒老怪說,“有一味藥可稍稍加重些,霍将軍身子耐性不錯,不礙事。”
“現下能急也不能急,”堂春滿面憂色道:“小主子如今下落不明,二爺若毒解了不得急瘋?”他忽然轉頭問季歸舟,“肖銘當真不知小主子在何處?”
“說了在大周,福管家也在,具體不得而知。”
走得稍微遠些,堂春才道:“當初我跟着小主子在錦衣衛處事時,他無半點官架子,時常照顧手下人的感受。有次夜,大水淹了一位小旗官的屋子,小主子不僅跟着救人,末了給銀子給住處,将小旗官一家安排妥當才算。還有在教坊司那回,碰着個百戶與那女子兩情相悅,奈何沒銀子贖人,私奔被追回來,小主子幫他贖人不算還置辦聘禮,幫他風光娶媳婦....”
堂春吸了口氣,發洩一般接着說:“不需要多大的官來震懾人,小主子從很早就明白官架不如人心。糧草同那九萬餘軍士定是他給二爺預備下的,方才聽石頭說江家,我首先猜到是江景曜,他确實會幫小主子.....”
堂春袖子遮住眼睛,哽咽道:“小主子此番就像處理後事一般,他就沒給自己留退路,奔着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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