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成為冬柏宮宮主的第二天。
蠱美人來了,身邊只跟了一個七月。
“在下有幾句話想單獨和楊宮主聊聊,不知可否?”
晏奚視線掃過,殿中的冬柏宮侍衛竟都退了出去,壓根兒就沒問問南衣這個宮主的意思。就連七月也出了殿中,關上了門。
——這都什麽情況?
南衣雙手在身後擰了又擰。
雖然一早就知道晏奚與晏隸的關系不一般,但沒想到冬柏宮的人會這麽聽他的話。
“晏宮主。”南衣雙手背在身後,對着他點了下頭——畢竟自己也是一宮之主,此時太過恭敬反而落了下乘。伸手引向殿旁的桌椅,道,“不如坐着聊吧。”
“楊兄客氣了。”晏奚熟門熟路地尋了位置坐下,還翻了桌上瓷杯,與南衣和自己各倒了茶水,這般舉動反倒顯得南衣更像是個客人。
“晏……”
“在下字不離,楊兄喚我不離便是。”
伸手将滿了的茶杯推到南衣面前,晏奚笑得很親切,卻是看得南衣毛骨悚然。
——怎麽有一種要出大事的感覺!
默默咽了下口水,南衣握着杯子道,“在下字碧成,不離兄想聊些什麽?”
還好她機警,當時将那楊許生的情形問了個清清楚楚。那小子也是個好忽悠的,問啥說啥,拿了銀票就樂呵呵地走了。
“碧成兄。”晏奚從善如流稱呼了一句,“今日前來,一是恭賀碧成兄入主冬柏宮。”他從袖中取處一精致小盒,放在了桌上,“小小心意,還望碧成兄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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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衣笑着接過,心裏開始打鼓。
——這人說了“一是”,那便有“二是”,說不定還能有“三是”。上來就送禮,怎麽有種“先禮後兵”的意思在裏頭?
“多謝不離兄。”将小盒放在一旁,南衣沒有急着打開。
晏奚笑笑道,“不知碧成兄師承何人?前兩日的木臺會比試實在是讓在下大開眼界,記憶猶新。”
“家師正是青州闵醫堂,劉常謹。”
“哦?”晏奚端起杯子緩緩喝了一口,“可是……據在下所知,劉大夫并不善外傷醫治。不離兄這出神入化的手法,顯然并不是劉大夫所傳。”
果然在這兒等着自己!
南衣腦中弦繃得緊緊的——這麽兩天功夫,這厮竟已查了青州闵醫堂!
“不離兄果然明察秋毫。”
他既已查了,再欲蓋彌彰反而不妥。
“不知碧成兄可否為我解惑?這般本事究竟從何而來?”晏奚不緊不慢,“木臺會上碧成兄大出風頭,現下對這冬柏宮好奇的人可不少。”
南衣在桌下狠狠掐了下自己大腿——讓你亂出風頭,這下出事了。
楊許生那邊只要有人去查就會露餡,昨天晚上還開開心心當了宮主,今兒一早就要歇菜了。
“碧成兄?”晏奚喚了他一聲。
“此事說來話長。”南衣清了清嗓,“這一時半會兒的,也說不清楚。”
“不急。”拿了一個新的空杯,晏奚穩穩倒滿,而後又推到了南衣面前,“今日無事,我們正好可以慢慢聊聊。”
南衣木着臉看着面前的兩杯茶。
如果自己現在直接轟人,冬柏宮的那幫子會聽話不?
八成不會……
晏奚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看着她,一副你不說我不走的架勢。
暗暗咬了咬牙,南衣平穩神色,“若在下說是自學成才,不離兄可信?”
晏奚擡眼看她,“既然碧成兄說了,在下又有何……不信的?”
嗯?他這話什麽意思?
正疑惑,蠱美人又開了口。
“碧成兄的治傷手法與在下一位故人非常相像。而那故人乃是東方門高徒。想不到碧成兄自學成才,便有如此能耐。”不動聲色地加重了了自學成才四個字,晏奚面上緩緩收了笑。
南衣緊了緊手中杯子——又在老子面前提故人!
然而,這次說完,不等南衣回應,晏奚便徑直起了身。
“多謝碧成兄的茶水。碧成兄如若有空,不如看看在下特意備上的賀禮。”說完,便直接轉身走了,連句客套的告辭都沒有。
眼見晏奚出了殿門,南衣只覺背後汗津津一片。
——這厮根本不是來與自己聊聊的!
分明心底已肯定自己與東方門的南衣有關系!不然不會最後丢下那麽幾句話,也不會不聽自己的回複就離開。
那日治傷,哪怕自己刻意沒用削骨針,但還是暴露了。
額上落下一滴冷汗,順着發際劃至下颌,南衣心中急躁萬分。
——鎮定,鎮定!不可自亂陣腳!
撐着桌面,南衣坐直身子。
就算他确定又如何,自己畢竟是冬柏宮宮主,與他一般大,難不成他還能削了自己不成——還真能削……當初葉舟也想殺晏奚來着。
南衣灌了一大口茶水,握了握拳,努力冷靜下來。
得好好理理,仔細理理。晏奚沒道理殺自己,畢竟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對于東方門的南衣會不會易容這一點,晏奚應該還沒确定。
自己現下的易容就算東方異那個老頭來,都不一定能看出破綻。
為今之計只有先說自己認識那位南小公子,而且正是得他點撥才有了如今本事。
反正青州離慈坊很近,有來往也算合理。此外,南小公子已“死”,随自己怎麽說了。
此計甚好,但卻有處大大破綻——真的楊許生已經離開,說不定十天半月後就能回到青州。
南衣一下洩了氣,趴在桌面愁得都想拔頭發了。
到時有人一問,就啥都包不住了。自己這個來路不明的冬柏宮宮主還不知道得怎麽個死法。
火急火燎之時,視線撇過桌上小盒。
——碧成兄如若有空,不如看看在下特意備上的賀禮。
說了那麽些讓人慌神的話,還特特提醒自己看賀禮?
難不成這賀禮還有門道?
拿過盒子,南衣擰眉打了開來。
裏頭是一把精致的小刀,與自己之前在東方門用的那把很像。
後來因為幾次身份變換,她已換了好幾次刀。就連這次扮楊許生,都特地将金創藥的瓶子,小刀,荷包全換了一遍。
刀的下頭還壓着一張疊起來的白紙,隐隐看到裏頭寫了字。
直覺告訴她,這才是賀禮的關鍵。
取出紙,打了開來。
待看清那幾行字,南衣原地石化了。
三日前,南林郊外發現一具男屍,身中數刀,疑為謀財害命。
此人身帶戶籍文件,姓楊名許生,青州人士。
接着往下,是一行小字:楊兄莫驚,此事已妥。
真正的楊許生死了!
捏着紙,南衣臉都有些僵——靠!
此事已妥?是說他已将此事壓下,從此之後自己便能一直用這楊許生的身份?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有另一個楊許生,自己是個假的,便動手殺了那真的,為自己掩蓋?
不對!屍體是三日前發現的,那楊許生面上的易容能保留至少五日,所以他死時應還是假臉。蠱美人提前發現的可能不大。
那麽,便是晏奚通過屍體發現了端倪,從而特地壓下此事,來向自己示好。
——這才是蠱美人說的賀禮!
也就是說,他知道了自己不是楊許生,更知道了自己會易容!
南衣腦中瞬時晴天霹靂!
晏奚說完話就走,且提醒自己看賀禮,是不高興再與自己兜圈子了。
深吸氣,南衣将手中紙條撰緊,給自己又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茶水微涼,順着喉嚨流下,将她焦躁的心稍稍撫平。
那麽,晏奚應正等着自己去尋他。
“來人!”
“主上。”冬柏宮侍衛推門而入。
“備份禮。”南衣放下手中茶杯,“本座要去夏樟宮……禮尚往來。”
“是。”
是夜,南衣帶着禮去到了夏樟宮。
正值晚飯時間,晏奚設宴款待。
二人對坐桌旁,南衣很是拘謹。
偌大屋中,又是只他們兩人。
“碧成兄大駕光臨,晏某當敬一杯。”
細細的壺嘴倒出晶瑩剔透的酒水,香味撲鼻。
“在下不善飲酒。”南衣扶住酒瓶,不讓他倒太多。
“那倒是可惜了。”晏奚沒有勸酒,轉手給自己斟滿了,“這可是南林的青花釀。”
南衣笑笑。
青花釀她知道,在清夏閣也喝過幾次。
“碧成兄,請。”
端了酒杯,晏奚先幹為敬,南衣只好也抿了一口。
剛放下杯子,就聽得對面蠱美人來了一句——“碧成兄既來了夏樟宮,想必是看過賀禮了?”
南衣立時坐正,正要說話,卻被晏奚夾了一塊菜放在碟中。
“不急,先吃些東西,我們稍後再聊。“
一頓飯吃得南衣是如坐針氈,幾次想要開口說事,都被晏奚繞開了話頭。
明明送賀禮的是他,先提賀禮的也是他,自己上門說話了,卻又推三阻四。
這厮到底什麽意思!
好不容易挨到了飯後,南衣琢磨着總該能說話了吧,卻見蠱美人站起了身。
“碧成兄,外頭月色尚好,不如我們出去散散,也好邊走邊聊。”
——你夠了啊!
南衣差些沒繃住臉上的表情,好一會兒,方才笑道,“都聽不離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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