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暗黃燭光穿過門框灑出來,細碎地落在林予臉上,此時的她臉色煞白。

屋裏的幾人沒有比她好到哪去,都瞪大了眼看着她,表情在瞬間風雲變幻。

林予怔怔地移開視線,本想僞裝出神色淡然的模樣,可努了努嘴角,最後也只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實在僵硬,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滑稽。

摒棄強顏歡笑,林予緩緩擡起頭看向了離她最近的林全。那是一張四十多歲中年男人的臉,已經不知不覺布滿了褶皺,燭光映照下,幾縷銀絲熠熠生輝。他震驚又恐慌,深陷的眼窩裏滿是血絲,林予甚至還能從其中看到些許不知所措。

見此,林予重塑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轟的一聲碎成了渣,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力感從心底噴湧而出,頃刻間蔓延至四肢白骸,最後徹底将她吞噬。

她下意識張嘴要說什麽,到頭來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同時也說不出什麽來。

要論在這她最要感激的人,第一個是林給,那第二個就當是眼前的林全。性子懦弱是事實,但是真心對她好也是事實。好幾次因為她,從來沒有忤逆過李惠的林全,幾次三番的與李惠對着幹。

令林予記憶最深的還是那次周荷當衆戳穿她,說她不是這個林予的時候,她明确感知到林全的神色有片刻異常。可即便如此,面對周荷的咄咄逼人,他義無反顧地擋在了她身前,那一刻,林予是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父親的偉岸。

事後林全對此只字未提,她只以為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便沒多在意,誰知何止林全,整個林家都知道她不是林家的幺妹。

林予只感覺愧疚如潮水将她淹沒,可除了單純意義上的內疚,她別無他法。

雪下得越來越密,被怒號的冷風撕扯得四處飄落,脆弱又無力。

林予嘴唇哆嗦,一時之間那聲叫過無數次的“爹”像巨石壓在喉間,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好在,林全先開口化解了這份危機,他努力擠出一個笑,對林予道:“……幺,怎的回來了?”

這聲幺聽得林予險些落淚,她眨眼掩飾過去,指向屋子裏一張長凳上的小物件,盡量平和道;“我……有東西落下了,回來拿。”

林皓恰好站在那張板凳旁,見林予指過來,他垂眸瞧見那物,愣了愣,連忙拿起遞了出來,“幺……幺妹!是這玩意是吧?方才還說明早給你送去呢。”

“嗯。”林予對他扯了扯嘴角,點頭接了過來,手中的湯婆子已經沒有起初的暖和了。

短暫的對話之後便再沒有後續,場面又陷入沉寂,風聲漸大,林予手腳已經冷得麻木,正尋思以何種方式逃離,林給來了。

“東西可拿好了?”

聽到這道聲音,林予在心裏松了口氣,朝他點了點頭,轉頭對林全等人強自鎮定道:“天冷,你們快進屋吧,我先回去了。”

說完,不等他們反應,林予已經逃似的拉着林給踏進了雪夜。

林全望着兩人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視野,終是垂下頭,重重地嘆了口氣。

林皓看得心裏難受,輕聲地喚他,“爹,幺妹她……”

林全背過身用衣袖抹了把臉,這才看他們。幾人臉上都帶着無措,顯然還沒從方才的一幕中回過神來。

他輕輕地拍了下林皓的肩膀,臉色有些凝重,“這事往後切莫再提了,不論是不是咱們幺,竟然來了咱家,那就是一家人了,至于咱幺……”

林全沒再繼續說下去,搭在林皓肩上的手無力地垂下。依如今這局面,幾人也都知曉自家幺妹已經兇多吉少了。

要說起幾人何時知曉林予不是原主的,他們也說不上具體何時。但身為至親之人,家人有何異常,每日朝夕相處,想必任憑再遲鈍的人也會有所察覺。起先只是疑惑,後來林予的為人處事以及一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本領,都無聲地向他們昭示此林予非彼林予。

當得知這個真相的時候,林家人說不震驚是假的,林捷甚至以為林予是被鬼怪附身,還起了找道長做法的想法。要知道當下話本盛行,城裏茶樓那些說書先生一天一個花樣,其中就不乏借屍還魂此等荒誕故事。

起先聽着純屬圖個樂子,但往往心裏都是對起嗤之以鼻的。

可這種一夕之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事當真發生在自家裏,換做誰知曉恐怕都會擔驚受怕,後來是林全竭力阻止,才得以讓她放棄這個念頭。

寒風料峭,近乎癡狂地席卷着房上的瓦片,呼嘯風聲與瓦片翻動聲交織,一聲接着一聲敲擊檐下幾人的耳鼓,震得人心神難安。

林舒懷着身孕,耐不住寒,沒忍住咳嗽了幾聲。這動靜把幾人從失神中拉回來。林皓還欲說些什麽,林全止住了他,挨個趕着他們回屋,“行了,天寒地凍的,回屋歇着吧。”

他們沉默對視半晌,兀自回屋了。

幾人進屋後,林全獨自一人進了竈房收拾殘局。他面色平靜地燒水洗碗,仿若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卻在收拾完出門的那一刻,他擡頭望向漫天的飄雪,紅了眼眶,對着虛空無聲道:“幺,爹對不住你啊。”

——

林予回去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裏,任由林給如何敲門都不應聲。

林給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只知林予在林家沒吃多少,去竈房煮了碗湯面,再次敲響了那道房門。

“予兒。”

屋裏的門窗都緊閉着,也沒有點燈,整個屋子漆黑一片,像是沒有出口的匣子,陰暗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

林予蜷縮在床頭,神情呆滞地抱着雙膝,即便是聽到屋外林給的焦急呼喚,也沒有絲毫動作。不是她置若罔聞,相反,她很想下床打開門,然後撲進林給的懷裏尋求哪怕一絲安撫。

但是,此刻的她腦袋空白一片,連最基本的回應都無法做出。

她從小生活在溫室裏,上次被綁架已經是她二十年裏經過的大風大浪了,如今這局面已經超過她的承受負荷了。

她可以鎮定自若的解決種花方面的各種問題,因為她從小耳濡目染,知曉該如何處理。可沒人告知她這種情況該怎麽辦。

她不知道接下來如何面對林家人。

門外的聲音未曾消減,低沉的呼喊聲隔着門板傳來,帶着少見的急促。林予在內心一聲聲地回應,可終究沒能開口。

她全身無力,不知該怎麽辦。

林家人知曉她不是原主,倘若問起她原主在哪,抑或她到底是誰,她該如何回答呢?

林予感覺無論哪個問題都會讓她窒息無比,難道讓她一個占用原主身體的外人來告知:你們的幺妹已經死了,所以我才得以占用了這具身體,又或者是我來自另一個世界……

她會被當成瘋子吧。

林給知曉了,也會吓得不輕吧。

恍惚間,敲門聲停歇了,屋裏恢複死一般的寂靜。

林予側了側頭,看向再無動靜的門張了張嘴,嗓音沙啞,“系統,原主真的死了嗎?”

久違的機械音在腦海響起,“是的,這具身體的主人在你來之前已經上吊自缢了。”

林予:“這是因為有我介入作者臨時改的,還是她的結局本該如此?”

“按原著的設定,原主只是一個炮灰,她的結局并沒有在小說裏具體說明,但從女主的回憶來看,原主也是死于自缢,不過時間稍後些。”

許是想安慰她,系統說的多了些,“宿主不必過分內疚,本文的劇情走向主要以女主視角展開,女主重生,某些設定随之變動,原主的結局也是如此。”

很顯然,它的安撫顯得有些蒼白,林予并沒有任何緩和。她只是問:“如果劇情走完,我是以什麽樣的方式回去?”

“死亡。”

林予已經料到了,并沒有太大的觸動。

原主已經死了,她想回去也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了,不然解釋不通。

“那劇情還有……”

嘎吱——

突然一道聲響打斷了林予的話,她一轉頭,就見林給單手撐開窗戶,臉色不悅地看着她。

林予心裏驚訝,直愣愣的看着他從窗外一躍而進,裹着一身的寒氣,林予往後縮了縮。

剛有動作,林給已經走近了,二話不說,伸手開始解外袍的腰帶。

“林給!”林予猛地一頓,啞聲道:“你……要幹嘛?”

屋內昏暗,窗戶被他支開一條縫,院子裏的燭光照進來,投下道道斑駁光影在他身上。林予緊張地看着他,林給只淡淡地睨她一眼,繼續手上的動作。看那扯腰帶的力度,林予的心突突突地狂跳。

“林給,你到底想幹什麽?”林予忍着腿上的麻勁,一骨碌跳下床,“你別亂來,到底怎麽了?”

總不能是聽到方才她跟系統的談話了吧?

轉念一想,又覺不可能,與系統交流的時候,外人來看,就是她在自言自語,無厘頭的胡言亂語。

正思索着,那頭的林給已經把外袍褪去,随手扔在一旁,身上僅着一件單薄的裏衣,朝她走來。

林予瞬時頭皮炸開,轉身望門邊跑去,但不等邁腿,手臂就被人拉住,接着天旋地轉,跌進了那個硬朗中存着溫熱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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