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謝星搖離開朔風城時,已近午夜時分。

今夜城中繁燈如晝,萬家燈火好似星河倒流。

他們立于高高屋檐之上,将無邊盛景盡收眼底,臨近離城,謝星搖從游戲系統掏出一個拍立得,給大家拍了幾張合照。

溫泊雪與月梵皆是拍照老手,毫不費力雙雙擺出經典姿勢,在鏡頭前如魚得水;晏寒來對這玩意兒一竅不通,眸底雖有茫然,卻還是貫徹了一直以來的別扭脾氣,直挺挺站在角落。

雲湘是個活潑性子,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即便從未聽說過這種“法器”,在謝星搖的指導下,動作仍稱得上靈活多變。

幾張照片迅速出爐,謝星搖給每人遞去一份,沒忍住笑出聲:“不是吧,這就是你們兩個所謂的‘經典必殺姿勢’……剪刀手?”

——每張照片上,溫泊雪和月梵都在比着剪刀手傻笑。

老實人溫泊雪撓頭笑笑,眼神真摯:“那些裝帥扮酷的動作,我們不太好意思。”

“你仔細看看,其實每張都有很大差別的!我們分別用了冷笑、微笑和咧嘴笑,剪刀手的位置也不一樣。”

月梵低頭看一眼手中相片,凜然正色:“等等,你教雲湘的這些……單手比剪刀手、雙手比剪刀手、還有用剪刀手和你組成一個愛心?”

不老實人謝星搖撓頭笑笑,眼神同樣真摯:“複古流行風格嘛。”

她輕咳一聲,決定轉移話題:“以及晏公子,你怎麽跟紙片人似的,從頭到尾沒換過動作?”

活像一張不斷複制粘貼的靜态圖。

晏寒來懶聲笑笑:“謝姑娘的手勢,似乎也從無變化。”

謝星搖:……行。

同為靜态圖,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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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燈節乃是北州一年一度的盛事,即便到了深夜,仍有綿綿不絕的火光延燒至天邊,燃出一條通天之河,惹人遐想連篇。

奈何他們處境特殊,倘若繼續留在城中,很有可能會被妖魔察覺,只能念念不舍先行離去,回到城外的須彌教藏身地。

謝星搖從小到大極少受寒,直到踏入山洞、置身于溫暖的燭火之中,才驚覺雙手早已被凍得通紅。

修真者倒也真是不懼寒冷,若是曾經的她來到北州,定會變成一只不願動彈的冬眠熊,日日夜夜藏在厚厚棉被裏頭。

如今體質一變,居然覺得這種溫度不算什麽,靈脈甚至還會有熱氣自行生出,蔓延到五髒六腑,消去七成寒意。

她迫不及待想要暖和暖和,雲湘對這種滴水成冰的天氣習以為常,見狀笑笑:“你們先進去休息休息吧。我獨自在外走走,看看朔風城裏的燈。”

她下意識說了“獨自”,想必是要留出一個安靜的自我空間。

謝星搖不便打擾,颔首應聲:“好。注意安全。”

雲湘的背影輕盈遠去,謝星搖行至暖爐旁,接過常清姑娘端來的一杯熱茶:“多謝。”

她說着垂眸,目光凝在石桌上一本翻開的舊書:“這是……咒法?”

常清點頭:“是須彌教的術法。”

“聽說須彌最擅術法,常清姑娘修習多年,一定所知甚廣。”

謝星搖眸光微動:“常清姑娘,不知這修真界裏……可曾有過能穿梭時間與三千世界的術?”

月梵與溫泊雪聞言皆是凝神。

“時間與小世界?”

常清略有沉思:“就我所知,若想去往三千世界,唯一的法子便是飛升。至于穿梭時間……傳說數百年前,須彌确實存在過這種手段。”

謝星搖眼神一亮:“能連通過去和将來?”

常清:“嗯。”

她相貌清麗、氣質沉穩冷靜,談吐間邏輯清晰,很能讓人信服:“只不過溯時之術消耗巨大、布陣極難,由于太過複雜,在戰亂中漸漸失傳了。”

謝星搖與身邊二人飛快交換一道視線:“明白了,多謝。”

雖然術法失傳多年,但他們也不算毫無收獲,至少知道了在修真界裏,時間穿梭能被人為造出。

只可惜信息太少,要想捋清他們穿越來此的前因後果,恐怕還差得很遠。

“時間穿梭,聽起來像是科幻電影裏的橋段。”

月梵思忖半晌,傳音入密:“你們說,修真界也存在平行時空嗎?如果真有穿越的術法,一定會産生外祖母悖論吧。”

溫泊雪聽得一呆,用神識回她:“什麽外祖母?”

“外祖母悖論,是關于時間旅行的一種矛盾。”

謝星搖道:“簡單來說,倘若你穿越回過去,殺死了你的外祖母,沒有外祖母,你的母親不會出生,你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由此産生一個問題,既然你不存在,那麽殺死你外祖母的人,究竟是誰。”

溫泊雪大概聽明白,呆呆點頭。

“所以在很多科幻電影裏,穿越者都會盡量不去改變歷史。”

謝星搖笑笑:“哪怕只有一個非常微小的不同,也能對後世造成巨大影響。不過吧,修真界不就講究一個逆天改命麽?如果成功穿越卻一味提心吊膽,我覺得未免太過無趣了。”

他們三人看似安靜,實則在用神識你一言我一語,讨論時間空間的各種可能性。

謝星搖不經意擡起眼,恰好瞥見晏寒來沉默的側臉。

他一言不發站在角落,任由光與暗交織變幻,勾勒出面上棱角分明的輪廓。一雙琥珀色眼瞳晦暗不明,眼尾之下,是冷厲沉凝的燭光餘燼。

晏寒來正看着那本記載有須彌術法的舊書。

他極少顯露如此認真的神态,謝星搖輕揚眉梢:“晏公子,莫非也對溯時之術很感興趣?”

少年不過懶散笑笑:“謝姑娘不也是?”

他最擅長這種抛球似的問答,一旦遇上不願應聲的提問,便把話茬丢給對方。

謝星搖不可能向他透露穿越之事,本欲打個哈哈敷衍過去,忽聽常清姑娘溫聲道:“在這世上,又有幾人不想重回過去呢。”

人人皆有不稱心意之事,舊日時光遠去,徒留悔意而已。

若能穿越時間,便可回溯往昔,将一切苦難與別離扼殺在萌芽的時候。

不知怎麽,謝星搖想起晏寒來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還有他那雙受過重傷的眼睛。

他想要改變的往事……同它們有關嗎?

“都在說重回過去,我覺得去将來看看也挺好。”

溫泊雪咧嘴一笑:“我還挺好奇,大家将來會變成什麽樣的人。”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或許多年以後,修真界也能發明出各種高科技,科學與仙法完美融合,那種生活豈不美滋滋。

他說話時毫無防備,臨近句末,忽然感到一陣冽冽而來的冷風。

這風沉郁渾濁,裹挾着不善殺意,溫泊雪在一行人中修為最高,當即斂起笑意:“誰?”

又是一簇風聲過。

一時間冷氣如潮,燭光被撕裂成不斷掙紮的碎片,透過幾縷昏黃火光,謝星搖蹙眉擡頭,望見幾個渾然陌生的影子。

冷寂,肅殺,滿攜勢如破竹的殺意——

竟是數十個散發着魔氣的妖邪。

“不愧是仙家之人,反應真快。”

領頭的男人生有一雙赤紅眼眸,開口時手中長刀一動,釋放出重重威壓:“古祭司遺物……應該在你們手上吧。找到仙骨了嗎?”

謝星搖不動聲色輕挪腳步,把常清護在身後。

這幫妖魔不容小觑,察覺古書失竊後,定然展開了全城範圍內的大搜查。

然後在不到一夜的時間裏,利用蛛絲馬跡,尋到這處須彌教藏身之地。

“真沒想到,有幾只灰撲撲的老鼠活了下來,還藏在這樣一個偏僻山洞。說老實話,找到你們,還真費了我不少功夫。”

魔族男人輕咧嘴角:“識相的話,把仙骨交出來,我能留你們一個全屍。”

他們之所以攻入朔風城,是為了尋得仙骨、晉升修為。一旦拿到仙骨,便能全面壓制須彌,徹底占據北州。

沒成想仙骨不知所蹤,根本無法被古祭司遺物感應,眼看落川的須彌主壇有了動作,即将出面剿殺除魔,妖魔心中定然慌亂。

他們必須在須彌支援到來之前尋得仙骨,否則就全完了。

十,十一,十二。

來了一共十二只妖魔,大多在築基修為,領頭那個到了金丹。

謝星搖沉默不語,指尖微動。

下一瞬,便與溫泊雪同時掐出法訣,白芒如刃,直攻其中兩個小妖眉心!

他們的動作又疾又厲,須臾擊潰兩道身影。領頭的男人怒氣将發,手中長刀嗡然出鞘,煞氣四溢間,于半空劃出一道寒月般的圓弧。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冷光突現。疾光奔流如騰龍,不過轉眼,便直直刺入好幾只小妖心口。

這回不止領頭的魔族,連謝星搖亦是愣住。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招式與靈力,并非來自山洞裏的任何一人,流光飛舞,映出淡淡雪色——

出招之人,赫然立在洞外的茫茫雪中。

在她怔忪的瞬息,洞口淌入幾聲寒風嗚咽,緊随其後,是數道鴉黑色影子。

來者皆身着漆黑鬥篷,将面貌盡數遮掩,乍一看去,只能瞧出每個人的大致身形。

黑影高挑,雖然看不清相貌,但顯然經受過訓練,與蠻橫無理的魔族有着天壤之別,匆匆行進而來,未有絲毫聲息。

謝星搖餘光倏過,望見常清面上的驚喜之色。

轉瞬一剎,又是幾簇光華生出,妖魔們來不及反應,被擊得接連後退,身前破開道道血光。

這是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狀況,妖邪被死死壓制、掙紮着慌亂求饒,黑鬥篷卻是置若罔聞,指尖輕點虛空,再一次催動繁複冗雜的陣法。

綢黑夜色凝出金光道道,磅礴之氣彙作奔湧雷霆。眼前俨然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不消多時,群魔已是了無氣息。

溫泊雪遲疑低聲:“這是……落川的須彌教?”

他話音方落,最後一只妖魔的身體轟然倒下。

幾縷雷光尚未散去,碎裂于寒風之中,照亮直身而立的漆黑鬥篷。

洞外隐約可見飛雪連天,夜幕與狂風融成模糊背景色。身着鬥篷的人們足步無聲,向洞穴兩側井然分散,為中央留出一條筆直通路。

燭火倒映出連綿黑影,暗影重重下,有人滿帶雪色自洞外而來,所過之處,教徒皆如黑鴉散開。

冷肅,決然,滿身風雪,挺拔如刀。

當她走近,赫然是年輕少女的聲線:“想必諸位便是淩霄山道長吧。”

“不錯。”

謝星搖忽然生出一種古怪而微妙的預感,壓下莫名開始狂跳的心髒,正色應道:“你是——”

少女緩聲笑笑,無暇似玉的瑩白指尖徐徐上擡,引出銀鈴叮當作響,稍一用力,掀開頭頂黑沉沉的寬大鬥篷。

鬥篷之下,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

精致漂亮,眉眼之間生出高嶺之花般的玲珑貴氣,膚如凝脂,見不到絲毫瑕疵與傷疤。

她笑得溫和禮貌,朝衆人微微颔首,喉音清淩溫雅,有如玉石擊撞。

“初次見面。我是須彌教大祭司,雲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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