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今夜北風凜冽,放眼盡是雪海冰山,滾滾寒流。

城郭之外山如玉簇,朔風城內,點點火光綻出瓊林玉樹,萬家燈火中,卻是滿目肅殺之氣。

百姓們放飛的盞盞天燈,已被妖魔攔下大半。

“‘願朔風無災,太平長安,早日驅逐妖邪’。”

一盞飛燈被碾碎,拿出盛放于其中的紙箋,身着黑衣的魔修笑意冷戾,将它一字一句地讀完:“這是誰放的燈?”

于他身前,諸多百姓被齊聚在街頭。

不久前在街邊擺攤贈燈之人、舉家放飛燈盞之人,男男女女噤若寒蟬,無人應聲。

“還有什麽‘願須彌盡早奪回朔風城,還百姓安寧’、‘願妖魔死無葬身之地’——”

黑衣魔修指尖輕撚,冷聲笑笑,一張張紙片驀地化作塵土:“實話告訴你們,之所以留下你們性命,不過為了培養更多奴隸。儲備的糧食罷了,真以為自己是多麽不得了的重要角色,能在城中肆意妄為麽?”

他說罷一頓,掌心魔氣凝集,好似驟然生長的藤蔓,死死纏上最近那人的脖子。

魔修笑得恣意,瞳仁散開血色:“至于須彌,我們從不害怕那些人。待我們奪得仙門聖物,今夜以後,北州境內再無敵手——須彌又算什麽,我今日如何殺了你們,也能在他們抵達之時,如出一轍将那些人碾碎!”

低啞笑聲自他喉間溢出,掌心的魔氣愈烈愈濃。

不遠處的青年被擰住脖頸,面頰已然現出紫紅顏色,正是危急關頭,一個年近半百的女人哭着上前一步,護在青年身前。

“他是無辜之人,你何必濫殺。”

女人咬牙,忍下眸中水色:“其中一盞燈是我放的,‘願妖魔死無葬身之地’也是我寫的。你們霸占朔風城、殺害我們那麽多同胞,怎麽,如今覺得心虛,不敢讓我們說實話嗎?”

她話音方落,身側的少年人亦是開口:“落燈節本就是北州傳統,你們恬不知恥闖進我們的城,莫非還要幹涉我們幾百年來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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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又有幾道身影護在二人身前。

城中燈火不歇,映出一張張再平凡不過的臉。每個人都沉默着同妖魔對峙,面貌憔悴,卻有躍動着的火光。

黑衣魔修被氣得大笑:“好!既然你們執意求死,今夜便滿足各位的願望。一個一個來,首先是——”

言語之間,魔氣轟然一震,緊緊锢住青年脆弱脖頸的命脈。

魔修目露殺機,手中發力。

魔氣即将擰碎他骨頭。

如預料中那樣,不過一剎,夜色中響起令人心悸的咔擦脆響——

本該得意的黑衣魔修,此刻卻怔然愣住。

被毫不猶豫擰碎的,并非是那青年的頸骨。

空氣裏隐有血色滲出,當黑衣魔修不敢置信地垂下視線,赫然見到自己鮮血淋漓的手腕。

就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有人催動靈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炸開了他的腕骨。

人群之中,傳來幾道下意識的驚呼。

“誰——”

劇痛撕心裂肺,黑衣魔修面目猙獰捂住手臂,收回纏繞在青年頸上的魔氣:“是誰!”

回應他的,是倏忽一聲風響。

街邊燭火搖曳,自遠處寂靜的小小巷道裏,悄然現出數道身影。

來人身穿漆黑鬥篷,清一色看不見面貌,靜悄悄立于陰影之下,如同夜色淌下的縷縷流波。

即便幾乎融進了夜色,黑鬥篷們散發出的威壓同樣不可小觑。街頭巷尾的魔族紛紛做出戒備姿态,凝神屏息。

“有一個消息,或許會讓各位感到不那麽開心。”

領頭的黑鬥篷低聲笑笑,語氣輕蔑,能聽出是個中年男子:“那些被派去搶奪仙骨的魔族——”

他說着擡手,掌心冰冷,溢散開淺藍色微光。

光芒暗淡卻精巧,照亮身邊每一片紛紛揚揚的雪花,繼而凝結成形,化作一道複雜圓陣。

“回不來了。”

語罷,勢起。

疾風回雪,因洶湧靈力紛紛改變路徑,漩渦一般環繞于男人身側,如刀如箭,對準妖魔所在方向,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另幾道黑色鬥篷逐一現身,火光如晝,映出眸子裏的殺意洶洶。

領頭的男人上前一步,模仿黑衣魔修不久前的口吻,尾音噙笑:“不如來看看,今夜是誰被碾碎。”

同一時間,飛天樓。

飛天樓乃是朔風城中最為奢華的樓宇,理所當然成了妖魔的尋歡之地,夜夜笙歌,酒醉燈紅。

魔族已打聽出須彌教餘孽的藏身地,只需前往城外奪回仙骨,自此便可稱王稱霸、縱橫北州。

正因如此,今夜的飛天樓來了位貴客——

占據朔風城的魔族首領,流翳君。

放眼修真界,中部有仙門大宗庇佑,東方、南方有數之不盡的世家宗族。

唯獨北、西二側群雄割據,教壇、部落與自擁為王的妖魔城邦層出不窮,這位流翳君的領地,便是其中一個。

雖自稱為“君”,然而論其修為,其實不過金丹巅峰,頂多算個部族小領袖。

流翳君之所以攻入朔風城,全因有了仙骨的底氣,一旦取得仙門聖物,北州之內必然再無敵手。

這是一場勢在必得的賭局,但事态的發展,似乎并不如他所願。

流翳君神色恹恹,眉宇之間盡顯不耐,滿心煩躁灌下一杯酒:“跳,跳什麽跳!你們人族的舞姬,就只有這種水平?”

他坐于廂房中央,身側是蹁跹起舞的少女,一聲怒喝響起,舞姬們皆是停下動作,不敢多言。

她們已經見到不少小姐妹誓死不從,結果被毫不留情吞吃入腹。今夜魔君心情不佳,不知會有多少人遭殃。

這群妖魔從未将她們當作人來看待,整座飛天樓裏,盡是待宰的牲畜。

“魔君息怒。”

侍奉的小妖為他斟滿一杯酒,語氣讨好:“我已派人去城外奪回仙骨。您放心,須彌教裏活着的人大多身受重傷,成不了氣候。”

小妖說罷笑笑,掃視面如死灰的房中舞姬:“您若是心裏堵得慌,大可進食來高興高興。您看,最左邊兒的姑娘就生得不錯……”

他話沒說完,身側的流翳君突然神色驟凜:“閉嘴。”

小妖修為不高,覺察不出有何異樣,聞言只得乖乖停下,一聲不吭後退幾步。

流翳君眸光微沉,掌心魔氣凝集。

他已半步元嬰,能清晰感知空氣裏的靈力波動。

窗外朔雪寒風、混沌嘈雜,細細探去,能感到一陣逐漸靠近的陌生氣息。

凝神感受它的修為,應是在——

眉心重重一跳,男人蹙眉起身,避開徑直襲來的磅礴靈力。

來人下了死手,木窗被擊得粉碎,他身側的小妖沒能躲過突襲,化作齑粉一攤。

“魔君還真是薄情寡義。”

陌生的少女聲線沉凝如冰,毫不掩飾諷刺之意:“好歹是個對你忠心耿耿的同族,居然就這樣不管不顧。”

一旁的舞姬們被吓得渾身哆嗦,流翳君對此避而不答,冷言回應:“須彌?”

大祭司雲湘自窗門現身,足尖輕盈落地,帶來滿屋風霜雪重。

于她之後,同樣身披鬥篷的修士們踏足而入,好似黑鴉。

謝星搖緊随其後,望向那位雙目猩紅的魔君。

在她熟悉的中州,大多妖魔能與人族和平共處,無論妖修魔修,清一色修習正統仙法,不會為害世間。

然而北州偏遠,妖魔混戰,流翳君顯然是靠修煉邪術、吞吃血肉來助長修為,通體氣息渾濁不堪,滿溢令人窒息的血腥氣。

所謂擒賊先擒王,修士們不與他多言,擊潰聞風趕來的數名小妖,旋即列陣結咒,将魔君包圍其中。

魔族沒有仙骨加身,這場決戰的結果早已注定。

謝星搖看着流翳君目眦欲裂、掌心魔氣翻湧,四下寒風冽冽之時,不知怎麽,忽然想起曾經所見的古舊畫卷。

在三百年前的混戰中,沒有相伴而行的修士,亦無世間難求的護身法器,唯有一名少女孑然現身,獨自面對千百邪魔。

[是日滴水成冰,夜色沉沉。冰寒雪凍,群魔狂舞,人間煉獄。]

冷風嗚咽,吹斷檐角一根尖銳冰棱。雪夜渾濁,風聲簌簌,不見天光。

隔着一段漫長光陰,兩個毫不相幹的故事,于此刻微妙重合交錯。

飛天樓裏一片混亂,謝星搖掐訣擊退好幾個殺氣騰騰的邪魔,側目望向房裏的須彌大陣。

雲湘凝神而立,手中法器氤氲出刺目白芒,細細看去,正是神兵榜上有名的八荒古籍。

[群魔筵席之上,忽有一簇靈力随風而來,全無聲息。但見祭司自夜色而出,手中古書瑩光流轉——再看魔族首領,竟被瞬殺于一剎之間。]

[妖魔大怒,群起而攻。祭司身中數箭,再無生還可能,臨近絕路,投身山崖之下。]

當年的故事,早就寫好了結局。

但今日不同。

群魔盛宴,夜色漫流。

當少女默念法訣,在她身後,是訓練有素的同伴,無數心懷祈願的百姓,以及将她牢牢庇護的高階術法。

北州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北州。

今時今日,它是人族的領地。

古籍翻動一頁,書聲輕響,綻開淩厲殺機。

謝星搖無言仰頭,望見燈火中雲湘的雙眼。

三百年過去,唯一未曾改變的,似乎只有那雙眼睛。

雲襄人生中的最後一刻,應該也擁有着這樣的目光——

澄然幹淨,安靜而堅定。

有火光在她眼中躍動,像歸巢的鳥。

一場對戰告捷,待得第二日天明,氣候果然暖和一些。

但零下攝氏度就是零下攝氏度,氣候惡劣的本質不變,謝星搖起床出門,仍被冷得打了個哆嗦。

流翳君被須彌除去,群魔沒了頭頭,紛紛四處逃竄。他們尋得仙骨,理所當然到了回宗門的時候。

離開之前,謝星搖提出在朔風城裏逛一逛。

朔風城的百姓提心吊膽這麽多天,如今妖魔出逃,街邊終于恢複了幾分熱鬧人氣。昨夜落燈節的盛況未消,他們行于其中,仿佛頭一回來到這座城池。

“……終于結束了。”

溫泊雪有靈力傍身,不覺得多麽寒冷,環顧一會兒熟悉的街角,身旁分明是無比喜慶的氛圍,卻不知為何有些悵然:“這麽快就要回淩霄山嗎?我們——”

他說着一頓,目光呆呆停在一處街邊角落。謝星搖順着視線看去,是那家霜花糕鋪子。

他們不約而同收回目光。

“本來打算去嘗一嘗北州美食。”

月梵踢開一堆雪,語氣恹恹:“但是……今天似乎沒什麽胃口,也許是太累了。”

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氣氛低沉的原因,卻無人主動提起,只能用一句“太累”敷衍過去。

朔風城東西南北縱橫數裏,一行人漫無目的,兜兜轉轉,居然到了曾經去過的賣畫婆婆家門前。

這條路被他們除雪除冰,通行難度大大減小,加之魔族落荒而逃,過路行人熙熙攘攘,盡是面露喜色。

謝星搖往手中哈出一口熱氣,擡眼看看四周,拉住月梵袖口:“你看,那是什麽?”

月梵撩起眼皮,望見一棵蔥茏大樹。

北州天寒,大多靈植難以存活,放眼望去,只能見到一簇簇嶙峋枯木。這棵樹應是受了靈力籠罩,在大雪紛飛的時節,枝頭依舊碧色青蔥。

除了繁茂的碧綠枝葉,在樹幹枝桠上,還用紅繩吊着不少白紙。

“像是許願樹。”

月梵說出心中猜想,遲疑補充:“我們……過去看看?”

綠樹立于階梯之上,跨過被雪淹沒的玉色長梯,便能嗅見一股清新葉香。

謝星搖晃眼一瞥,枝頭綁着的信箋上,果然寫着許許多多各不相同的願望。

“奇怪,”溫泊雪擡頭,望向樹後的寬敞院落,“這棵樹如此顯眼,我們上次來這裏,居然沒發現。”

謝星搖笑笑:“當時天色太晚,就算它是綠色,也得染上一層黑。”

“後面的院子是什麽?”

月梵探頭:“這兒有塊牌匾……‘淩雪書院’,原來是念書的地方。”

晏寒來沒出聲,一如既往站在角落。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話,同一時刻,自書院裏走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少年好奇将幾人打量一番,從口袋拿出一根紅繩,小心翼翼綁好手中信紙。

月梵出言搭話:“小哥,把心願挂在樹上,也是你們北州的傳統嗎?”

“是以前的古方。”

少年将紅繩另一端挂上樹梢:“你們是外地人?這是很多年前的北州傳統,我們相信萬物有靈,會有神靈栖息在樹上,倘若挂上心中祈願,能被神靈看到——這是師傅教給我們的。”

謝星搖一愣:“師傅?”

據她所知,若是古時的平常書院,學生們大多把老師稱作“夫子”或“山長”。比起這兩個稱謂,“師傅”更像是仙門中的稱呼。

“對啊!我們師傅很厲害的。”

少年雙目明亮,輕輕吸一口氣,不顧雙頰被凍得通紅:“不瞞你們說,淩雪書院裏都是父母雙亡、無家可歸的學生。我們從小沒了去處,是師傅好心将我們收留,教我們讀書寫字、修習術法。”

師長如師如父,不外如是。

月梵點頭感慨:“你們師傅真是個好人。”

少年性子單純,聽她出言誇獎,高高興興揚起通紅的鼻尖,自嘴角咧開一個笑。

然後很快收斂下去。

——書院裏本是寂靜無聲,忽然傳來幾道清脆低笑。

幾個同他年紀相仿的女孩結伴而出,路過少年身旁,最右邊的姑娘微微擡眼,同他打了個招呼。

肉眼可見,小少年的脊背陡然挺直,面上一副正經之色,向她禮貌颔首。

幾個女孩如麻雀一般匆匆路過,少年深吸口氣,如釋重負。

月梵哼笑:“喜歡那個女孩子呀?”

“沒……沒有!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心思被人一句話戳穿,少年紅着臉無措搖頭,即便極力掩飾,眼中仍透出幾分不舍:“只是她幾天前入了劍宗,不久便要離開北州了。”

謝星搖漫不經心打量樹上的信箋:“所以你今日寫下的心願,是希望有機會能與她再見啰?”

“才、才不是。”

小少年耳根發紅:“我希望她萬事無憂、在劍宗嶄露頭角。見不見面根本不重要,而且我們師傅說過,修真界說不定是一個圓,只要有緣,總能相遇的。”

謝星搖原是看着樹上信紙,忽而目光驟凝,撚起其中一張畫片。

“修真界……是一個圓?”

月梵心口重重一跳,某個天馬行空的猜想浮于心頭,即便心知不可能,卻還是令她脫口而出:“你們的師傅,是不是一個姑娘,杏眼瓜子臉,很白很瘦?”

少年眨眨眼:“你們……認識她?”

……不會吧。

識海嗡嗡作響,月梵茫然擡眼,見到溫泊雪同樣呆滞的目光。

再看謝星搖,雖然亦是露出了驚喜的神色,較之他們二人,卻更像是一種意料之中的坦然。

溫泊雪竭力拼湊好混亂的思緒:“謝師妹,你——”

“忽然想起來,那天咱們讨論穿越的時候。”

月梵尚未整理好情緒,恍惚間斂眉出聲:“搖搖曾經說過,比起一成不變,她覺得逆天改命更有意思……對吧?”

可當夜的分別來得毫無征兆,絕無時間能讓他們思考退路,以謝星搖的修為,也不可能助那人在群魔圍剿下僥幸存活。

除非——

心口又是咚咚一敲,月梵有點兒懵,試探性開口:“是……白小姐送你的碧流?”

碧流石,白氏一族珍藏之物,若以靈力将其催動,可凝出一滴結晶,有防身護體之效。

一瞬冷風過,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陽光透過縫隙紛然落下,化作滿地瑩白光斑。樹下的紅裙少女揚唇笑笑,自儲物袋拿出那顆晶瑩剔透的綠色石頭。

它曾經被靈力環繞,石中随處可見青色流影,而今光影褪去,澄亮得幾近透明。

“昨晚時間緊迫,我在雲襄即将完成溯時舞祭的時候,把碧流結晶凝在了她心口上。”

然後告訴她,倘若有幸能活下去,不要忘記歷史的章法。

謝星搖指尖輕壓,手中圓石随之一晃,碧光蕩漾,倒映出她眼角輕笑:“這回欠白小姐一個人情。”

她生活在循規蹈矩的日子裏,偶爾會不由自主地去想,是否一定要遵循現有規則。

迫不得已認命,接受一個注定死亡的結局,那實在稱不上令人高興的故事。

昨夜站在冰湖邊,謝星搖看着陣法亮起,在兩段時空交錯的瞬息,她問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她想要一個嘗試,一個可能性,一個足以破局的賭注。

記載有三百年前歷史的古書裏寫:

妖魔大怒,群起而攻。祭司身中數箭,再無生還可能,臨近絕路,投身山崖之下。

這誠然是貨真價實的歷史,不過只把故事堪堪講了一半。

山崖幽深,常人絕無生路,更何況雲襄身中數箭、重傷難醫。

直到一縷碧光湧現。

來自三百年後的天階法寶藏于少女心脈深處,為其擋下致命一箭,當她轟然墜落,碧色流瀉、靈氣四起,給予她一瞬緩沖。

跨越百年的因果糾纏彙聚,這一次,她并非孤身一人。

“所以,”月梵愣愣傳音,“白小姐送你的碧流石,救了雲襄一命……她活下來後,心知不能改變歷史,于是隐姓埋名,來了朔風城?”

“是吧。”

謝星搖踮起腳尖,擡手輕輕一晃。

被她捏住的畫片,輕飄飄轉向所有人眼前。

入眼是一幅漆黑夜景,天邊繁燈萬千,月色淡淡,籠上幾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月梵與溫泊雪并肩而立,晏寒來沉默着站在檐角,謝星搖身穿紅裙,與身邊的少女齊齊擡手,用剪刀手比出大大愛心。

于是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擁有這張相片的人,堅信修真界是圓形的人。

以及知道他們一定會來朔風城、同她重逢的那個人——

唯獨只有一個。

“我好像有一點,不,是非常非常餓了。”

月梵由衷開口,神色向往:“這麽冷的天,既然有胃口,不如一起去吃火鍋吧——絕對不是因為心情好到飛起啊,就是吧,走了這麽遠的路,有點兒累。”

溫泊雪激動得嗚嗚咽咽:“冰冰涼涼的點心也不錯,我要流心的。”

謝星搖點頭:“打雪仗,堆雪人。”

晏寒來:……

晏寒來:“少辣。”

修真界廣袤無垠,然而若是有緣,無論相距多遠,終能再相逢。

北風吹落檐角一堆落雪,小少年向他們揮手告別,正要轉身離去,忽地雙眸一亮:“師傅——!”

謝星搖想要一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奇跡。

如今看來,她賭贏了。

日光淩亂,樹影斑駁。紅裙少女悠悠擡頭,瞥見那雙明亮杏眼的剎那,揚眉勾起唇角。

謝星搖:“一起去吃火鍋,有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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