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這間書院建于二十年前,面積極廣,除卻院落中矗立的幢幢樓閣,還占據了院落後方的那座幽寂雪山,一眼望不到盡頭。

行于院中,入目是一條纖長的鵝卵石小道。道路連綿,時有分岔,兩旁栽種有棵棵松柏,因有靈力庇護,枝葉青翠欲滴。

順着小道向前探去,木質小樓成行成排,清一色白牆黑瓦,檐角凝出道道冰棱。

謝星搖好奇張望,身側的雲襄輕聲笑笑:“北邊是教授孩子們課業的地方,往西是住房,東側有片結冰的湖,他們常去湖邊觀景。”

溫泊雪摸摸後腦勺:“那南方呢?”

月梵面露同情:“我們正是從南邊進來的,溫師兄。”

一聲“師兄”被她叫得陰陽怪氣,謝星搖沒忍住笑出聲來,在溫泊雪無辜的視線中輕咳一下,轉頭看向雲襄:“那次死裏逃生後,你就來了朔風城?”

“沒那麽容易。”

想起不甚愉快的記憶,雲襄皺皺鼻尖:“跳下懸崖後,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當年她被妖魔團團圍住,逼退至懸崖盡頭。那時的雲襄沒想太多,只覺得與其死在它們手上,不如來個幹淨利落的自我了斷。

沒成想,明明已經步入了死局,她居然還能在暗無天光的懸崖下睜開雙眼。

在嘗試捏自己手心、咬自己手腕、戳自己傷口,并最終在傷口撕裂的瞬間疼出眼淚時,雲襄終于不得不相信,她還活着。

她想起謝星搖贈予她的那抹碧色,也想起紅裙少女最後的傳音,莫要遺忘歷史原本的章法。

須彌教大祭司,一向是個聰明的姑娘。

“醒來以後,我在崖底生活了一段時日,等傷口恢複,才啓程前往朔風城。”

雲襄言語簡略,溫聲笑笑:“我運氣不錯,很快找到一份事做,在這裏安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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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雲淡風輕,實則報喜不報憂,将這段經歷省略了許多。

碧流石雖能護住最為重要的心脈,助她逃過必死之劫,然而除了心脈上的致命一擊,雲襄身體的其餘部分,同樣遍布重傷。

腹腔,四肢,五髒六腑,甚至識海。

自活下來的那一刻起,她便斬斷了和之前身份的所有關系。為讓歷史如常運轉,大祭司雲襄必然死于決戰之中,而她,将成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普通人。

于是沒有支援,沒有後路,哪怕走投無路,也找不到任何人求救。

雲襄拖着滿身重傷,在崖底生活了不知多少天。

剛開始的時候最是痛苦,她被疼得沒法動彈,只能獨自坐在一處角落,用所剩無幾的靈力加快傷口愈合。

由于識海也受了傷,每日每夜都過得昏昏沉沉,絕大多數時間,全是在昏睡裏度過。

後來傷口漸漸愈合,雲襄卻仍然很容易睡着。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用了整整上百年,才終于将殘損的身體調養大半,不再整日昏昏欲睡。

那場劫殺魔君的決戰被描寫得無比慘烈,謝星搖聽她笑着說出往事,心中了然、澄明如鏡。

受了将死的傷,又孑然一身無依無靠,日子怎麽可能過得輕松舒坦。雲襄之所以匆匆略過不提,是為了不讓他們擔心。

雲襄道:“後來我攢了些錢,就把這地方買下來了。”

溫泊雪身為當之無愧的氣氛活躍組,聞言積極接話:“為什麽想到要辦一所書院?”

“你們應該也察覺到了,北州很亂。”

雲襄同他對視一瞬:“這裏的人們活得随性恣意、處處風流,奈何其中有不少貧苦人家,連生計都要發愁。如此一來,被随意丢棄的小孩也就越來越多。”

溫泊雪眨眨眼,聽她繼續道:“我曾經是個孤兒,幸有師父收留,才不至于露宿街頭。其實最初的時候,我只收養了一個時常在門邊徘徊乞讨的小姑娘,沒想到後來孩子越來越多,原本的房屋漸漸容納不下——”

雲襄無奈笑笑:“就變成這樣了。”

更早一些的時候,她靈脈受損、靈力大傷,哪怕使出尋常術法,都要用去不少功夫。

然而這張屬于須彌大祭司的臉絕不能被人認出,久而久之,雲襄習慣了在外保持易容術,回到書院裏,面對最為信賴的孩子們時,才偶爾精疲力竭卸下僞裝。

萬幸,每個孩子雖然懵懂,卻皆是守口如瓶。整個北州境內,無人識破她的身份。

三百年過去,她的相貌與當初并無差別,眉宇之間青澀褪卻,由豁達的溫柔取而代之。

許是因為時常同十多歲的小孩們待在一起,當雲襄擡眸,眼中仍能瞧出幾分澄亮明光。

“多虧有你們救我一命。如今我生活在朔風城,同這群孩子們住在一起——”

雲襄仰頭,吸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氣,嘴角揚開小小的弧:“我很開心。”

雖然比不上須彌大祭司的地位尊貴、萬人朝拜,但抛開身份帶來的重重枷鎖,作為雲襄,她不後悔這樣生活。

月梵靜靜聽她說完,如釋重負輕斂眉心,輕聲道:“你之所以來朔風城定居,是為了——”

蕭蕭雪風過,立于松樹下的白裙姑娘悠悠轉身。

細碎的日光融在她眼底,雲襄咧嘴一笑,眸底微光攢動,好似躍動的雀鳥:“因為你們一定會來呀。咱們什麽時候吃火鍋?”

韓嘯行與意水真人抵達朔風城,已到傍晚時分。

今日天氣晴朗,奈何北方晝短夜長,明明還沒到入夜的時候,天色就已逐漸暗淡下來,任由漆黑潑墨浸染整片天穹。

山與雲與水與房屋,天地上下皆是一白,韓嘯行收好禦空飛行的法器,朝四下側目張望。

鋪天蓋地的雪白裏,謝星搖身上的紅裙格外引人注意。

“師父、大師兄!”

她站在一棵挂滿紅繩的蔥茏大樹下,瞧見他們二人身影,興沖沖揮舞右手:“這裏這裏!”

她旁邊的溫泊雪一身淡白,幾乎融進白茫茫的背景色,見到二人微微颔首,拘謹有禮:“師父、大師兄。”

月梵與晏寒來立于樹後,也正色致意。

“不愧是我的得意乖徒,即便置身北州,也不忘惦念師父師兄,邀我們二人前來共賞雪景。”

意水真人毫無仙家氣派,活脫脫一個活蹦亂跳小老頭,瞟一眼樹後牌匾:“淩雪書院……這是我們的住處?”

謝星搖拉過身側姑娘的袖口:“是雲襄建成的書院。”

雲襄腼腆的性子不變,一本正經向兩個陌生人問好。

邀請師父師兄來朔風城做客時,謝星搖已在傳訊符裏講述了事情大致的前因後果。

意水真人對雲襄很是好奇,終于見到本尊,當即彎眼笑道:“我聽搖搖說起過你,很不容易。我們接下來是——?”

“知道師父想看雪,我們特意找了個好去處。”

謝星搖上前幾步,與韓嘯行不動聲色交換一個視線:“賞景的時候,不妨配上一些小食。”

“底料準備好了。”

韓嘯行點頭示意:“你要的鴛鴦鍋,外加各種新鮮食材。”

月梵表面維持着仙門聖女的高潔風度,矜持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實則瘋狂傳音入密,哐哐撞大牆:“我我我!還有我要的毛肚!”

溫泊雪又給自己加了道定身咒,竭力壓下上揚的嘴角,同樣用神識接話:“流沙點心,鹵雞爪,嘿嘿,嘿嘿嘿。”

謝星搖:“不要頂着高嶺之花的臉,卻在心裏發出這種笑聲啊你們!”

雲襄為他們選定的地方,是雪山腳下一間小小院落。

院落臨山,擡眼便是一片蒼茫壯闊的盛大雪景,院中有個橢圓池塘,已被盡數冰封,凝出厚重寒霜。

幾樹寒梅傲然而立,枝頭堆滿簇簇雪團,乍一看去憨态可掬,被風輕輕吹過,花瓣與雪團一并下落,織出霧一般的朦胧大網。

如今天色漸暗,門邊挂了兩個圓滾滾的小燈籠。燭火輕搖,映襯出天邊一縷遙遙月色,雪堆亦被染作澄黃,透出淡淡暖意。

直至爐火燃起,院中更添溫暖熱度。

“謝師妹囑托過鴛鴦鍋,我便選用了這兩種湯底。”

湯汁以鼎裝盛,鼎下火苗正旺,鼎中湯底燒開沸騰,咕嚕嚕冒着熱氣。

晏寒來睨向身前的淺色湯鍋,聽聞“謝師妹”三字,靜默抿唇。

她居然記得他那句“少辣”。

“這邊的雞湯菌菇鍋口味偏淡,由雞肉、枸杞和各類蘑菇熬制多時,吃起來絕不會索然無味。”

韓嘯行耐心介紹:“另一邊的辣鍋用了牛骨,算是中辣程度,如果覺得味道不夠,大可蘸一蘸染杯。”

古代将調味品統稱為“染”,他口中的“染杯”,類似于調味碟。

謝星搖被饞得迫不及待,搓搓冰涼手心,用力呼吸一口濃香熱氣。

兩邊鍋底都被熬制得十足入味,白煙徐徐,雜糅了菌菇鮮香、牛骨醇香與濃郁辣香,在天寒地凍的環境裏,能讓整個身子都為之一振、渾然複蘇。

吃火鍋就應該熱熱鬧鬧,一群人聚在一起,空氣頓時不再顯得那樣冷冽。她夾起一塊毛肚,滿心期待放入辣鍋。

毛肚只需燙幾秒就能撈出,被筷子輕輕夾住,溢開滿滿當當熱辣滾燙的紅油。

放入口中,舌尖能感受到表皮清晰分明的點點顆粒,牛骨湯汁裹着嫩肉,牙齒咬下,辣而不燥的濃郁香氣倏然散開,毛肚本身則是脆爽鮮嫩,口感絕佳。

謝星搖雙手合十:“好吃,幸福,脆得好像能聽見嘎吱嘎吱。”

月梵看得蠢蠢欲動,沒忘了時刻保持矜持雅致,揚唇笑笑,夾起一塊麻辣牛肉。

牛肉被提前腌制過,辣椒的氣息早已滲入其中。如今被湯汁浸滿,入口順滑醇厚,絲毫不因辣味嗆喉,滾燙,入味,又香又麻,一口滿足。

月梵一陣恍惚:“天堂……不對,這裏是雲頂仙宮。”

“奇怪。”

意水真人順勢喝口桃花酒,目光往下,盯住角落裏的不明白色團狀物:“這是什麽?”

“此物名為蝦滑。”

溫泊雪道:“原料是剁碎的蝦仁,揉成團狀。”

他說着伸出筷子,在鍋中尋出一個煮好的成品,放入師父碗中:“味道很好的,師父您嘗嘗。”

小老頭一生見過無數大風大浪,這會兒卻對着一個白色小團發了呆,好奇将它夾上筷子,低頭打量一番。

修真界并非沒有火鍋,然而食材大多是家常菜,鍋底更不如今日這般精巧別致,不過是把辣椒、香油與調味品煮進一鍋。

意水真人張口,将它一口吞下。

蝦滑是由蝦去殼,經過打碎攪拌,形成最終的團狀肉沫。

與尋常肉類的口感相去甚遠,蝦滑肉質緊實、彈性絕佳,入口瞬間攜來一陣鮮甜,被咬開的剎那,爆開香濃湯汁。

粘而不膩,彈而不硬,軟軟糯糯的觸感彌散舌尖,盡是飽滿蝦仁。

意水真人:……

意水真人一陣恍惚,雙手合十:“好吃,幸福,這裏是雲頂仙宮。”

“別拘束,大師兄做菜很厲害的。”

眼見雲襄吃得小心,謝星搖輕聲笑笑,為她夾去一份雞爪:“我剛剛嘗過,這是鹵制出來的雞爪,被火鍋一煮,味道非常棒。”

雲襄點頭。

雞爪被煮了好一會兒,此刻已然吸滿湯汁。她好奇咬下第一口,不過轉瞬,雙眼粲然亮起。

雞爪大只,格外軟糯,無須任何氣力,輕輕一抿就能令其骨肉分離。經過鹵制,肉上處處沁滿了微辣的鹵味,甫以香油蒜末牛骨湯,口感層層遞進,妙不可言。

雲襄:……

雲襄一陣恍惚,雙手合十:“好吃,幸福,這裏是雲頂仙宮,大師兄做菜真厲害。”

謝星搖:……不要變成和師父一樣的複讀機啊!

除卻煮熟的食材,湯汁本身亦是火鍋的一大特色。

牛骨湯裏随處可見辣椒紅油,謝星搖不敢輕易嘗試,盛了碗菌菇雞湯。

一口鮮香,熱氣迎面,五髒六腑皆被溫溫熱熱的氣息裹住。

冷意盡散,謝星搖雙手緊捧瓷碗,幸福眯眼。

也恰是同一時刻,餘光瞥見身邊的晏寒來。

他吃不了辣,又放不開動作,平日裏随心所欲的一個人,這會兒默默坐在一邊,夾雞湯裏的白菜吃。

謝星搖腦補了一下,白毛狐貍縮成一團啃菜葉的景象。

這幅畫面着實委屈巴巴,更何況狐貍還是原文裏殺人不眨眼的大反派,她一時沒忍住,往上揚揚嘴角。

再眨眼,身側的青衣少年竟伸出筷子,從辣鍋中撈出一塊土豆。

比起肉類,他似乎更喜素食。

晏寒來定是見到她面上微妙的神色,靜默着張口,賭氣般将其吞下。

土豆最能入味,尤其這塊被煮了許久,堪堪入口便軟爛化開。他吃得急,紅辣辣的濃湯于口中轟然融散,刺鼻氣息來得毫無征兆。

晏寒來垂眸,低頭。

晏寒來側過腦袋,重重咳嗽。

“晏公子沒事吧?莫要逞強。”

韓嘯行身為盡職盡責男媽媽,先是遞去一杯清茶,繼而又拿起一塊糕點,想起自己冷酷兇戾的武癡人設,把即将出口的長篇大論竭力咽下,惜字如金:“解辣。”

晏寒來啞聲:“多謝。”

火鍋很能填飽肚子,吃飽喝足,自然到了飯後甜品的時間。

謝星搖興致頗高,品嘗起桌上擺放的各式點心,不消多時,為雲襄遞去一個圓嘟嘟的白色胖球:“這個這個!”

她年紀不大,歡欣雀躍的神色盡數寫在臉上,漆黑瞳仁裏盛滿火光,如同蜂蜜在悄然融化。

雲襄安靜與她對視,不自覺揚唇。

被謝星搖選中的點心名為“流心雪媚娘”,外層是冰涼輕軟的糯米薄皮,輕輕咬開,液體狀的蛋黃流心爆漿而出,甜鹹交融,滿沁涼絲絲的冷氣。

雲襄從未品嘗過這種糕點,甜香透過喉嚨直達心口,仿佛能将心中煩憂盡數融化,讓她呆呆眨了眨眼。

“雲襄。”

出神之際,身側傳來低低一聲耳語。她循聲看去,撞上謝星搖圓潤漂亮的眼睛。

“你雖然沒說,但是……”

謝星搖沒開口,用了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傳音:“從那場決戰中活下來,一直努力到今時今日,辛苦你了。”

雲襄一愣,下意識屏住呼吸。

“這句話你一定聽過很多很多遍,我還是想再告訴你一次。”

紅裙少女坐在同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片雪花落在纖長眼睫,倏而一顫,又溫溫柔柔地落下。

謝星搖說:“你很好也很勇敢,無論作為大祭司還是雲襄——我們一直知道。”

數百年過去,世人皆知那位舍身屠魔的須彌大祭司。而她隐姓埋名,徹底與過去切斷了聯系。

傳說永傳于世,而關于雲襄,關于真正的她,似乎再無人記得。

直到謝星搖告訴她,他們全都知曉。

不必掩藏,不必隐瞞,他們曾共同經歷過一切。

“對于書院裏的孩子們來說,你一定也是他們的英雄吧。”

謝星搖笑笑:“時隔三百年,久違地再抱一抱?”

這次不必由她伸出雙手。

話音方落,雲襄已将她擁入懷中。

火鍋升起的袅袅白煙溫熱暖和,與之相比,少女身體的熱度卻要更為舒适。

雲襄聲音很悶,化作低不可聞的耳語:“我一直在朔風城,在等你們。”

謝星搖:“我知道。”

抱住她的白裙姑娘似乎笑了笑,笑音清悠,在耳邊生出溫熱的癢。

雲襄輕輕說:“謝謝你。”

一頓火鍋加甜品吃完,雲襄心滿意足摸摸肚皮。

謝星搖是活潑愛玩的外向性子,許是想要逗她開心,從石凳上猝然起身:“今日重逢,沒什麽見面禮,不如給大家表演一個不用靈力的禦風術吧。”

禦風法訣不算困難,然而不用靈力,所需修為必然不低。

謝星搖的實力堪堪築基,很難想象她能如何辦到。若是旁人,定會對此置之一笑,雲襄卻滿心期待乖乖坐好,看她低頭搗鼓半晌。

“啥?不用靈力的禦風術?”

月梵吞下一口奶黃包:“這丫頭又想整什麽活?”

她說話的間隙,謝星搖已緩步踱向庭中的空地。

屋前聚有千堆雪,她輕呼一口氣,像模像樣舉起雙手。

只一瞬——

當她擡手之時,雪堆竟當真被狂風卷起,随她手上的動作回旋紛飛,漸漸聚作漩渦之勢,咆哮如悶雷!

雲襄新奇眨眼,興致勃勃用力鼓掌。

月梵與韓嘯行默默對視,不約而同望向庭院角落。

除了謝星搖,赫然有另一道人影立在陰影之中。

乍一看去,少女裙裾紛飛,紅衣似火,狂風循着她手勢奔騰流轉,好不威風。

恍然定睛,這才發現溫泊雪正默默站在角落裏,手裏拿着個鼓風機。

說白了,就是利用鼓風機吹雪,外加模仿老年人打太極。偏生雲襄看得樂呵,掌聲沒停過。

“可惡。”

月梵沉痛咬牙,羨豔非常:“被她裝到了。”

“我這裏也有些獨門法訣。”

韓嘯行被勾起興趣,不甘示弱:“雲姑娘且看。”

他聽謝星搖講過雲襄的故事,心覺一個女孩無依無靠漂泊百年,定然吃過不少苦頭,思忖片刻,手心白芒驟亮,現出一盒流心蛋黃酥。

“給書院裏的孩子。”

冷淡的刀客正色開口:“他們喜歡吃什麽?”

雲襄受寵若驚,小心翼翼應聲:“那個……甜味點心,還有涼涼的小吃。”

“你們大師兄好容易心軟。”

月梵悄悄傳音:“我記得他有個外號叫‘冷面修羅’,又做飯又送點心,不會崩人設吧。”

另一邊,韓嘯行已掌心倏動,轉眼之間,身前變戲法般現出幾盒雪媚娘,幾盒抹茶千層,幾盒奶油蛋糕。

以及幾包袋裝的冷面。

謝星搖:……

謝星搖:“就,字面意義上的,冷面修羅。”

“在下儲物袋中蘊藏萬物,人們都叫我——”

韓嘯行牢記人設,自兇狠強悍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不似安慰,更像殺手見到獵物時的歡欣:“哆啦韓夢。”

“你們大師兄,”月梵倒吸一口冷氣,捂住冰涼雙臂,“好擅長講這種連冷笑話都不算的爛梗。”

一旁的溫泊雪滿眼崇拜,狠狠握拳:“可惡,被他裝到了。”

“既然氣氛到了,我也來為大家表演表演。”

月梵愛湊熱鬧,起身一笑:“看好了。”

她說罷稍揚下巴,手中白光乍起,現出一塊其貌不揚的長板。

修真界土著從未見過此物,謝星搖等人卻是一眼認出——

滑板。

“對哦。”

溫泊雪恍然拂掌,暗暗傳音:“差點忘了,卡卡跑丁車裏,有滑板娛樂賽。”

今日大雪滿山,毫無疑問,是一出屬于月梵的主場狂歡。

院落後方就是一座小山,她登上山巅,順着山腰直行而下。

滑板帶出兩條蜿蜒雪線,漂移、加速、跳躍、半空旋身,每個動作都被拿捏得恰到好處,行雲流水,令人驚嘆連連。

雲襄看得入迷,不時發出幾聲驚呼。

韓嘯行咬牙:“可惡,被她裝到了。”

他說罷一頓,目光往左,好奇看一看沉默的溫泊雪。

穿越者的整活大賽,名額只剩下最後一個。

溫泊雪怔怔與他對視:“……”

溫泊雪:“不如……我也來試試?”

《人們一敗塗地》,人畜無害的解謎游戲。

當溫泊雪拿着月梵的滑板登上山峰,有些拘謹地深吸一口氣,朝衆人遙遙揮一揮手。

謝星搖坐在雲襄身側,看他放下滑板,雙足踏上。

不得不說,橡皮泥小人的柔韌性一流。

溫泊雪對雪地滑板并不熟悉,好在這具身體學習過禦器飛行,加之有游戲傍身,他雖生澀笨拙,動作卻稱得上如魚得水。

但見雪屑飛灑,白衣青年的身影時而躍起,時而跳躍,時而于半空旋轉七百二十度,完完全全超出人體生理極限,雲襄目瞪口呆。

一切進行得恰到好處,滑板順勢而下,溫泊雪亦是愈來愈近。

遠處的人影即将躍下一個陡崖,順利回到他們身邊,月梵咬下一口點心,忽然遲疑傳音:“對了。我忽然想起來……在《人們一敗塗地》裏,倘若從高處墜落,是不是會回到存檔點?”

謝星搖後知後覺,同樣一呆。

作為一款和諧至上的解謎游戲,橡皮泥小人一旦墜落,不會摔死,只會重新讀檔,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溫泊雪的存檔點是——

他有存檔點嗎?

在場三名穿越者紛紛沉默,不約而同,望向遠處那片蒼茫雪色。

當滑板自陡崖落下,旋轉着的橡皮泥小人,忽然停下了動作。

他已被判定為從高處墜落,相當于游戲終止,動彈不得。

眼見溫泊雪四肢綿軟如泥,從陡崖轟然落下,意水真人駭然驚呼:“我的乖徒!”

眼見滑板砸在溫泊雪腦袋,韓嘯行冷聲蹙眉:“不好,滑板在滑溫師弟!”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泊雪在挨揍。在即将落地的瞬間,溫泊雪身形一晃,回到了陡崖頂端——

由于從未設置存檔點,他的存檔點,被默認為開始墜落的那一剎。

眼見橡皮泥小人開始新一輪的墜落,謝星搖飛快編出借口,用以解釋這幅詭異景象:“溫師兄,你瞬移咒用錯了,別往上走!”

月梵:“哈哈哈鵝鵝鵝,這叫什麽,讓橡皮泥飛。”

眼見一夥人心系于他、紛紛出謀劃策,雲襄有感而發:“你們師門關系真好。”

雪白身影又一次自山頭跌落,意水真人痛心疾首,以手掩面:“我的乖徒!”

韓嘯行咬牙:“不好,滑板又在滑溫師弟!”

謝星搖加大音量,希望能讓他聽見:“溫師兄,你瞬移咒用錯了,別往上走!”

月梵:“哈哈哈鵝鵝鵝,讓橡皮泥飛飛。”

緊随其後,又是一輪新的墜落。

意水真人:……

他快忍不住了。

意水真人遙望四肢癱軟的小人,嘴角略微抽動,白胡子被用力吹飛:“嚯嚯我的乖徒,哈噗嗤嘻。”

——你絕對笑出了聲吧師父!發出了好奇怪的聲音!

韓嘯行拿起一塊小點心,竭力克制嘴角笑意,将點心塞入口中:“不好,滑板還在,呵,滑溫師弟。”

——已經開始幸災樂禍了啊你這壞家夥!

謝星搖:“溫師兄,你瞬移咒用錯了,別往上走!”

——所以快用瞬移的術法離開陡崖啊溫泊雪!

月梵:“哈哈哈鵝鵝鵝,讓橡皮泥飛飛飛。”

月梵沒心沒肺,從頭到尾笑個不停;晏寒來無言靜坐,看似無悲無喜的世外高人,實則嘴裏吃着小甜包。

這回雲襄沉默了好一會兒。

面對此情此景,她似乎無法再說出“你們師門關系真好”這句話。

雲襄思忖半晌,正色握拳:“可惡,被他裝到了!”

謝星搖身心俱疲。

誇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誇。

他們一群人,既不炫酷也無仙門風範,活像游戲裏卡了bug、不斷重複對話的抽風npc。

小陽峰,指不定有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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