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群衆演員說完臺詞,一溜煙走了。

長長巷道內無人出聲,再一次陷入如謎寂靜。

“怎麽辦。”

月梵小聲耳語:“我們要不,下去幫幫他?”

謝星搖輕輕點頭。

“小小小姐,”巷子裏的小丫鬟被吓得不輕,瞅瞅昙光,又望望地上的溫泊雪,瑟瑟發抖扯住沈惜霜袖口,“我們快走吧。”

這兩人形貌古怪、來者不善,顯而易見不是什麽好貨色,她正欲轉身,忽見身側的樓道人影攢動,匆匆跑下一個姑娘。

有溫泊雪這個前車之鑒,謝星搖不大敢直接淩空躍下。

“溫師兄!”

竭力忽略兩名花妖的眼神,謝星搖在他身前飛快蹲下:“你怎麽這樣不小心,竟不慎從樓上摔了下來。”

她說着扭頭,看向兩位神色錯愕的姑娘:“抱歉抱歉,我師兄是不是吓着二位了?我們方才經過樓上的長廊,沒想到一處欄杆年久失修——”

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識海陡然響起昙光的傳音:[等等!]

昙光身為這場大戲的唯一指定反派,此時此刻被男主人公的跳樓自盡搶盡風頭,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待他穩下心神,冷靜分析:[不行不行,如果只說他不小心摔下樓,我們和沈惜霜鐵定不能扯上關系。]

對哦。

謝星搖目光稍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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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她把一切解釋為意外,這小丫鬟被吓得六神無主,定會拉着沈惜霜趕緊離開。

如此一來,他們既會錯過絕佳時機,又将在沈惜霜眼中留下一言難盡的怪人印象,可謂損了夫人又折兵。

[雖然不想用這個辦法……但如今看來,只能豁出去試上一試了。]

昙光握拳:[來,碰瓷吧。]

突然出現的紅衣少女神色古怪,小丫鬟捏緊沈惜霜袖口:“欄杆年久失修,你師兄就不慎掉了下來?”

謝星搖沉默一剎。

“……不。”

當月梵與晏寒來随她下樓,方入巷中,便聽得一聲悲痛嗚咽。

“是師兄他自己,瞥見那木欄搖搖欲墜,自行躍下了。”

謝星搖咬牙:“我們門派名不見經傳,弟子個個修為低微,已經許久賺不到靈石。師兄拼死拼活養活我們,沒成想積勞成疾……”

月梵:?

月梵茫然:[不是英雄救美嗎?怎麽成碰瓷賣慘了?]

昙光:[你覺得以我們現在這種狀态,還能英雄得起來嗎?]

他堪堪說完,一旁的晏寒來已冷靜接話:“師兄自尋死路,想來是為不拖累我們。”

謝星搖緊接他話茬:“師兄,你為何這麽傻。雖然我們身無分文,但只要拼命去攢,靈石總會有的。”

晏寒來面無表情,語氣平平,如同劣質詩朗誦:“如今溫師兄身受重傷,我們只怕連治病的錢都湊不起來。”

……晏寒來你是職業捧哏嗎!居然好順暢好毫不猶豫地接下去了!

這出二人轉配合得堪稱精彩,月梵大受震撼,默默看向地上平躺的溫泊雪。

算了。

雖然英雄救美慘變碰瓷,但為了完成任務,還有什麽不能豁出去。

月梵從善如流:“怎麽辦?我們的錢,只夠給溫師兄買一個躺進去的小木盒了。”

昙光終于找到可乘之機,橫眉立目,頗為嫌棄地後退幾步,轉身離開:“怎麽碰上這麽幾個玩意兒,晦氣。走了走了。”

躺在地上的那人一動不動,之前毫不猶豫躍下高樓的姿勢也不像有假。

小丫鬟被唬得發懵,低聲道:“小姐,我們怎麽辦?”

另一邊,月梵亦是心有困惑。

[這樣能行嗎?我記得在原著裏,沈惜霜之所以選中溫泊雪去獻祭,是因為親眼見他破開心魔,覺得他是天賦異禀之材。]

她底氣不足,語意飄忽:[但現在……]

話音未落,身側傳來一道從未聽聞過的陌生女音:“附近有個醫館,不妨将這位道長送去看看。”

心下猛地一動,月梵擡頭。

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無論男人女人,越漂亮就越會騙人。

沈惜霜的聲線清婉柔和,配上一張人畜無害、白淨秀美的臉,很難讓人聯想到殺人如麻的兇殘反派。

許是見謝星搖欲言又止,沈惜霜溫和一笑:“諸位不必擔心,既然萍水相逢,那便是有緣,更何況幸有小道長們及時現身,才幫我們逼退了那魔修。今日療傷看病的靈石,全由我所出。”

[沈小姐,]溫泊雪動了動指尖,[人真好。]

孩子不成器,有奶就是娘。

月梵忍住輕敲他腦袋的沖動:[笨,人家那是饞你身子。]

古往今來,碰瓷果然是屢試不爽的套路。

溫泊雪被安置在醫館的病床,為了不讓大夫透露風聲,謝星搖特意塞去不少靈石,确保計劃萬無一失。

“唉,真沒想到,謝姑娘你們過得如此艱難。莫要難過,苦日子總會過去的。”

其他人守在房中,謝星搖則與小丫鬟外出抓藥。

小丫鬟名叫阿椿,是由椿樹化形的精怪,打小便生活在沈府之中,性子天真不谙世事。

謝星搖聽她輕聲安慰,勉強勾出笑意:“多謝阿椿姑娘。”

“第一眼見到你師兄,我還以為他是個纨绔子弟呢。”

阿椿嘆氣:“他生得好看,氣質不錯,就連身上的衣服也——”

等等。

小姑娘心覺不對:“謝姑娘,你們師門窮得治不了傷,為何個個衣着如此光鮮?”

……不好。

今日的戲碼本是英雄救美,要想在第一時間抓住沈惜霜注意力,溫泊雪特意穿上了花裏胡哨的一件寶紗鲛衣。

“有嗎?冒牌貨而已。阿椿姑娘你也知道,現在除魔的生意不好做,倘若穿得破破爛爛,定然尋不到金主。”

謝星搖聞聲笑笑,指尖靈力悄然散開,劃破袖口一縷絲線:“你看,這兒已經開線了。”

阿椿眼中疑惑褪去:“那為何街坊鄰居見你師兄從高樓跳下,要個個鼓掌叫好呢?”

“師兄曾對他們的一位親朋出過手。”

謝星搖腦中飛速運轉,曾經看過的小說影視劇逐一浮現:“那惡妖傷人無數,只為汲取人族骨血、助長己身修為。他們心知惡妖誤入歧途,卻不忍心對他下手——”

她咬牙長嘆:“師兄費盡千辛萬苦,終于将其誅殺,自那以後,也就成了街坊鄰居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阿椿一個單純小姑娘,哪曾遇上過這種騙子,聞言面露不忍,握住她手心:“你們辛苦了!”

等醫館煎好藥,便由她們二人拿回廂房。

謝星搖推門而入,萬幸眼前是片和睦景象。

“謝師妹,你回來了。”

溫泊雪靠坐床沿,神情隐有悲傷:“勞煩你去拿藥了。”

想來也是,正如昙光所言,人物設定最為重要。他從好端端的高嶺之花搖身一變,成了走投無路自尋死路的丐幫種子選手,落差之大,的确叫人難以接受。

“我們在讨論溫公子深入龍穴、以一己之力屠滅惡龍的那次經歷。”

沈惜霜居然十分友好,颔首輕笑:“謝姑娘不妨來我身邊坐下。”

演技真好。

原文裏的“溫泊雪”那樣精明,起初都能被她耍得團團轉。

想起她暗地裏做過的事,謝星搖只覺如芒刺背,禮貌性笑了笑:“多謝沈小姐。”

身旁的阿椿好奇道:“溫公子屠過龍?”

“兩年前的事情了,不足挂齒。”

溫泊雪不擅長說謊,将其一筆帶過:“我們今日身上所穿的衣物,就是屠龍得來的謝禮。”

謝星搖笑意僵住。

阿椿茫然睜圓雙眼:“謝禮?不是仿制的贗品嗎?”

[緊急會議緊急會議!]

謝星搖飛快傳音:[沈惜霜也問你們衣服的事兒了?]

[對啊!]

溫泊雪立馬接話:[幸虧昙光小師傅臨時編了個屠龍故事,才讓我們把話圓回來——阿椿也問你了?]

這運氣真行。

他們不僅翻車,還能撞車。

[我告訴她,這些都是假貨,不值錢。]

謝星搖輕撫額頭:[等等……昙光小師傅?]

他應該不在醫館裏啊。

她心中困惑方起,即刻聽見一道回音:[我正趴在房頂。]

趴在房頂的昙光道:[放心,網文寫手在編故事上絕不會翻——]

他說到這裏,陡然停住。

包括晏寒來在內,幾人皆是目露寒光。

昙光:[咳,應該能圓過去。溫道友,你接下來複述我的話就好。]

因有傳音,房中出現了短時間的凝滞。

沈惜霜擡眸:“小道長們,怎麽了?”

像條伺機待發的毒蛇。

謝星搖心生冷意,耳邊響起溫泊雪的輕笑:“無礙,謝師妹太過驚訝罷了——關于我屠龍之事,她并不知曉。”

謝星搖猜出昙光的故事線,很是配合:“師兄,什麽屠龍?”

“當年我們門派窮得揭不開鍋,恰逢惡龍現世,官府張貼了通緝令。”

溫泊雪面色蒼白,笑容自帶幾分惹人憐惜的脆弱:“你還記得嗎?我執意要去,你卻覺得太過危險,将我留在門派中。”

“莫非——”

謝星搖訝然:“你瞞着我去了!”

“不去,我們都會餓死,去了,或許還能求得一絲生路。”

白衣青年含笑搖頭:“我得來幾件寶衣,不願讓你擔心,便說是街頭買來的便宜貨。”

沈惜霜輕聲開口:“……不錯,我方才看過,溫公子的衣物價值不菲,并非凡物。”

居然圓上了,順便塑造一個有實力有擔當的好男人形象。

月梵由衷感慨:[真牛。]

[這是我看過的一本小說劇情,叫《穿成偏執反派的鹹魚白月光》。]

昙光嘿嘿一笑,神識微動,自識海中傳來文案片段。

[一朝穿越,她成了反派少年時的小師妹。只不過對他軟言幾句、助他屠滅惡龍、為他買了件護身法衣,為什麽……反派卻将她壓在牆角,紅着眼啞聲道:既然招惹了我,那就別離開。]

月梵吸一口冷氣:[怎麽說呢,有某江文學城那味兒了。]

另一邊,沈惜霜徐徐飲下一口熱茶:“想來溫公子修為不低,為何貴派會淪落至此?”

這人果然不好糊弄。

謝星搖長睫倏動,又聽溫泊雪道:“實不相瞞,那次屠滅惡龍的決戰損傷了我的心脈,如今我已成廢人,活着只能拖累師弟師妹……呵,生而為人,不過一個笑話。”

順便還能圓上跳樓自盡的幌子。

絕了。

[這是《我心脈盡碎後全師門都火葬場了》。]

屋頂上的昙光适時道:[直到那個少女歸來,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宗門白月光的替身。師父師兄的寵愛全都是假,哪怕她拼盡所有,也只能得來一句“你笑起來不像她”。當深淵巨獸突襲山門,她手持長劍以命相搏,在劍光血光裏告訴他們,自此兩不相欠。]

月梵:[萬萬沒想到,他們目眦欲裂、眼尾通紅,哭着求她不要離開。]

昙光:[賓果!]

“竟有此事。”

沈惜霜斂眉抿唇,面露同情:“我還有一事不解……溫公子降妖除魔多年,為何自高樓墜下,卻得來街坊鄰居的一致歡呼?”

“我知道!”

阿椿眨眨眼:“謝姑娘同我說了,溫公子曾除滅過他們的一個親朋好友,這才被那條街的百姓視作仇人。”

“不錯。”

溫泊雪:“我只求堅守心中正道,至于旁人,就留他們随意去說吧——沈小姐,你不會也同他們一樣,覺得我冷酷無情吧?”

沈惜霜被問得一愣,繼而笑笑:“自然不會。溫公子心懷天下,乃是大義。”

[噫。]

謝星搖皺皺鼻尖:[我怎麽聞到一股芬芳茶香。]

[這并非我自創的臺詞,是《我靠綠茶作精嫁入豪門了》裏女主角說的。]

昙光正色:[全A市的豪門圈子都知道,他不近女色、淡漠清冷。直到某天路人無意間發現,他竟把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按在牆頭親!消息傳出,全網都炸了!]

[怎麽說呢。]

月梵沉思半晌,遲疑接話:[雖然很離譜……但不可否認,的确把所有漏洞全給圓上了。]

謝星搖點頭:[而且邏輯清晰、故事線完整,倘若我是沈惜霜或阿椿,定會覺得溫師兄大義凜然、體貼親友,是個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好人。]

溫泊雪佩服得五體投地:[太厲害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職業素養嗎!]

晏寒來不懂他們,晏寒來覺得人情世故很煩。

[而且經過這麽一番梳理,我好像悟了。]

昙光輕撫下巴,只覺瞬息之際豁然開朗:[剛才說的故事情節,就是《穿成偏執反派的鹹魚白月光後我讓全師門火葬場,最終靠綠茶作精嫁入了豪門》的大綱啊!大賣,熱點齊聚,寫出來絕對大賣!]

謝星搖:。

你擱這兒疊buff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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