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亮?!!”

僅僅這一聲後,出乎所有人意料,才醒轉的進藤光居然就哭着,撲進了剛剛将他放回地面的博士懷裏。

“亮!亮!”不斷抽泣的進藤中尉,猶如一個剛剛懂事而不得不離開親人的孩子。

即使——

一百只老虎站在面前,悠然自得地啃着草皮,造成的沖擊……

都不至于讓高永夏如此失态。

他張大了嘴巴,手中的狙擊槍摔落。

連伊角都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而當事人更是僵硬着,完全反應不及。

“亮!你怎麽現在才來!爸爸……爸爸他……他不讓我去找你!嗚嗚嗚嗚……光好痛,好痛

哦……嗚嗚嗚嗚……”

“……”塔矢亮的思想大約空白了六秒,只夠來得及回以一個緊緊的擁抱。

“亮——”似乎又返回十年前青蔥歲月的少年,什麽都不管不顧,将自己濕潤的唇,重重印上了對方的,“我想你。”

“滑答——”這下,同樣狼狽還有伊角。

他的刀鞘摔離了掌心。

“亮,他們是誰?是一起來的嗎?”吻得氣喘不已才肯罷休的光,仿佛才意識到,旁邊還有另外兩個觀衆一般,天真地,開了口。

“喂!進藤光,我是高永夏,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是誰?!!”屍群近在眼前,可當前的事情更讓他郁悶得跳腳,與進藤光共事整整七年的教官完全無法接受眼前的怪異光景。

“知道呀!”光搖晃着手指,“你是高永夏麽。” 還‘就是如此’地,點了點頭。

高永夏呼了一口氣,“知道就——”

‘好’字還未脫口,結果,進藤光一下大喘氣,這才慢悠悠跟上,“你剛剛告訴我的啊。”

一口氣沒呼完,高永夏嗆得連連咳嗽,一手指着對方,“你……你!!”

“我怎麽了?”睜大的眸子轉了轉,回到另一人的身上,“诶诶?SP先生?!你怎麽也在

這裏?!”

伊角拾起地面上的刀鞘,将刀身還入其中,

“中尉,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請拿住自己的槍,過了這邊再議。”

“過了這邊?”進藤光身子繼續靠在某人的懷裏,而只是,狡猾地猶如一只剛出巢的小狐貍,迅速地朝外探了一探,随即——

又嗖地一聲縮回亮的懷中。

被什麽給驚到的小白兔,直簌簌發抖,“亮……”

剛剛似乎一直在沉思的亮,這時摸着他後腦的短發,很柔軟,“不怕,我在這裏,光。”

高永夏怒目相向!

瞪!再瞪!

“老虎學白兔一點都不好笑!進藤光!!”

“對、對了!告訴你!我……我才不姓進藤……我叫藤原光。”突然記得什麽地,光猛地擡起頭,小聲糾正他。

說完,示威性地,朝他揮了揮爪子。

“你!!”永夏威脅地踏進一步,卻被塔矢亮立即不悅地,掃了一眼——

不由自己,首席教官居然,退後一小步。

自己當然還要在心底暗暗解釋,不是我怕他,想想那20CM的強化玻璃的下場……

看來,這就是他們所想要的,生物兵器完成品。

而從一開始,他們鷹派想争奪的,就不是T病毒本身。

但——

高永夏不動聲色地看着伊角凝思的背影,而唇角一擡。

ISUMI,基因改造,完美度達到九點三分的‘神之子’。

現在的塔矢亮,恐怕還略遜一等——他當下,還只是人類。

人類麽,是不會再找到比當年基因解秘工程中被選擇所出生的伊角更優秀的。

期待不久的将來,這一位,會有更完美的表現。

不要教他失望才好。

這片刻間,因為找不到食物,撞在一起的幾具活屍,開始相互撕扯、啃噬。

跟着,更多的活屍也被牽延加入、扭作一團,無數斷肢殘骨被胡亂抛入半空。

如蠶食桑葉一般綿密的咀嚼聲不絕于耳,

盡管開着強力抽風機,

通道內仍然被惡臭充塞。

饒是高永夏身經百戰,對于諸多血腥厮殺的場面已是司空見慣,此時也忍不住毛骨悚然,煩惡欲嘔。

他掩住口鼻,朝伊角看了一眼。

那人卻注視着一旁的塔矢亮以及他懷裏的進藤光。

早在屍群們開始互相撕咬之際,進藤光便吓得一聲不響地暈倒在塔矢亮懷裏。

博士小心地摟着他,撫慰般地輕輕摩挲着他柔軟的短發,下垂的視線定定地凝注着懷中的面容。

“原來……你就是AKIRA?”伊角忽然開口,仍然審視地看着他。

亮微微一挑眉,似乎在說“那又怎麽樣?”,神情仍是一貫的淡漠。

“難怪……”伊角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淡淡地說道,“以前聽進藤說起過。在我最初接觸他的時候,總是說着AKIRA如何如何、要是AKIRA一定會怎樣怎樣之類的話。後來,不再提起了,因為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了吧。——他以前,只有您一位朋友,不是麽?”

塔矢亮低垂眼睑,完全無動于衷。

陪伴在進藤光身邊已逾十年的要人警護也不在意似地,

接着說下去:“我剛遇到他時,他的心智仍然停留在出車禍的□□歲,像個小孩子那樣撒着嬌、要人疼寵,又怕孤單……有段時間,我常常覺得進藤他可能都叫不出我的名字,在他心裏,那個肯順着他、寵着他、對他好一輩子的人,一定只能叫AKIRA。”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亮忽擡眸盯了他一眼,目光如電。

而高永夏的目光來回在兩人之間游移,以一種略帶謹惕地密切關注着。

伊角毫不避諱地望着塔矢,繼續用溫和的口氣說下去:“現在想一想,差不多有十年了……那時候的進藤,憑誰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他能夠成為今天這樣精悍幹練的戰士……”

遭遇了槍殺之後種種變故,而突然意識到自己必須存在的意義,少年終于願意從幻想中的Neverland走出來,負擔起自己的未來了。

這樣的變化,對眼前的那位,究竟算不算是幸事?

這樣想着并且冷靜說出判斷的伊角,此刻心中究竟是對此感慨的成分居多,還只是人類本性的體現呢?

或者簡單的說,只是在嫉妒呢?

是的,完美如他,即使基因中所有可能存在的缺陷都被剔除,他卻仍然,只是個人。

會喜歡會嫉妒會同情會憎恨會失落會迷茫的——人類而已。

在這個時刻,這個時刻更應該同心協力度過關口,可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只看見進藤光這樣的,這樣的依賴着對方,自己就無法克制。

他……在嫉妒。

嫉妒着十年如一日的,傾心以對,還比不上,對方的一聲‘光’。

“所以說,”最後下的結論,好象只是為了嘲弄着自己無法勝過的那一段感情,“進藤他只是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至于那個人是誰,又叫什麽名字,對他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随着ISUMI的話音落下,地下通道的氣壓驟然降到最低點。

高永夏險些條件反射地彈跳起來。

這是一種極其強大的威懾力,足以令任何人在其面前低頭,而之前高永夏從未體驗過。

如不激起反抗,就要俯首投降。

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他下意識地攥緊狙擊槍,內心竟有一些慶幸自己并不是這股壓迫力所直接針對的對象。

但即使是這樣,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仍恨不得立即從這個地方消失!

ISUMI仍是那一副平平靜靜、看似相當溫和無害的樣子,但是高永夏注意到他的身軀正以肉眼難以察覺的微弱移動變換成最适合攻擊的姿式。

他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卻放棄似地撸了把頭發。

當前算什麽狀況?

內讧嗎?

神啊,他其實也只有國家富強昌盛這麽一個微薄的小小的願望,能不能不要與生死情愛争風

吃醋這等重大事故捆綁一道贈送啊啊啊啊啊!

撫額,他痛苦地□□出聲,“兩位,身後……”

伊角不等他說完,即刻揮刀而出,刀光所及,幾具屍體立即四分五裂。

亮仍然盯着他的背影,以一種十分險惡的神情。

更多的死屍這樣簇擁着,就要抓撓上來。

他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塔矢亮抱着光的右臂輕輕一撥,身後幾具妄圖靠近的家夥一齊陷進了土牆,瞬間,化為塵芥。

沒有放過這一幕的高永夏微微一笑,彈無虛發,将其他的幾具一并擊倒。

“退後!”沉聲喝令的伊角拔出腰間的手雷,“卧倒!”

說着,停頓一記,拉開甩出。

火焰騰發,淹沒了整個空間——

伊角剛想擡頭查看,只見四處飛散的火球竟引發了連鎖爆炸!

地下墳場多年來的屍體分解所逸出氣體,當下成為最恐怖的武器。

“糟!瓦斯!!”浮現這個單詞的片刻,火焰的潮水猶如被激怒的巨龍一般,咆哮着呈直線方向沖撞而來!!

在剎瞬間,ISUMI至少想出了七八種閃躲、回避的方案,都又迅速被否決。

在這樣筆直的通道,即使他的動作再迅速,也不可能跑得比爆裂的空氣來得更快。

獰笑吞吐的火舌距離他已不逾盈尺。

死亡的威脅迫在眉睫。

然後——

在這死亡與火焰所支配的世界中,發生了唯有神才能辦得到的變化。

炙熱的炎浪在離伊角還有幾分米的地方停止。

仿佛空氣本身,形成了一堵厚實的,連溫度都無法傳遞的隔離強化玻璃。

火潮一浪接一浪,撞在面前那堵壓根就不存在的牆體上。

卻無法進犯,哪怕半毫米。

之後,僅僅也只是他呆滞地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堵在看不見的牆體前的炎之浪潮,有如被

釋放的蛇群,朝反方向的通道上所有的物體,氣勢洶洶地反撲過去!

世界在瞬間化成了紅色。

這是,怎麽了?!

與伊角最是無緣的情感——恐懼驅使之下,他盡全身所有的力量克制着自己,才壓住了由僵硬的指尖開始,一陣接一陣的戰栗。

完全是出于直覺地,他驀然回頭。

亮背靠着牆壁癱坐在地,頸肩朝一旁側去,似乎已然昏迷。

他的手臂仍然衛護性地攬住光。

桔紅火色映照之下,他的臉頰寒白如玉,脆弱得不堪觸撫。

高永夏站在另一邊,低頭看着昏迷中的人,閃爍的火光使得他的臉目陰晴不定。

片刻,他擡頭:“目标,消滅。”

語氣裏似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歡愉。

通道裏的火焰逐漸黯淡、消退,變成密密麻麻的火星。

屍群都被火焰吞噬,燒成焦灰。

高永夏近乎着迷地注視着眼前的景象,

留意到伊角仍然盯着自己,聳了下肩:“走吧。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

不待伊角回答,他俯下身,将亮負在背上,當先朝前走去。

伊角深吸了一口氣。

在這個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決定,并且下定了決心。

他俯下身,小心地将光抱了起來,

尾随高永夏而去。

前面,應該沒有什麽困阻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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