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們跌落谷底
“不是不是!”許一心跳亂的思維停止,她的視線匆忙從周至身上移開,慌亂之中脫口而出,“他是我哥。”
許一從記事就叫周至哥哥,叫了七八年。
“原來是你哥,我還想你這麽乖怎麽會早戀。”陳姨笑出了聲,跟周至打了招呼,“你好呀,許一的哥哥,歡迎過來玩。”
周至朝她點頭,開口,“我叫周至。”
許一後背僵硬,沒有看周至,從耳根開始熱,洶湧的火滾燙的燒了下去,一路蔓延到心髒。
“我帶你們進去。”陳姨十分熱情,放下垃圾桶快步上前帶路,“你們是表兄妹?你家基因真好,都長的好看。”
周至長腿邁過來走到許一身邊,颀長影子落到了許一身上,他偏了下頭注視許一的側臉,饒有興趣。
許一埋着頭往前走,發梢落在她的臉側,掃到皮膚微微的癢。周至高的很有存在感,風吹動他的運動外套鼓動,快碰到許一。
“你的腿恢複的怎麽樣?”陳姨問道,“現在走路影響嗎?”
周至的腳步聲就在身後,不緊不慢踩着從停車場滾到水泥路上的沙石發出聲響。
許一皺了下眉,還是回答,“沒事,好了。”
“我看還是稍微有些瘸,得再養半年,運氣不好。”陳姨嘆口氣,“不過也沒事,條條大道通羅馬,又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不用壓力那麽大。”
許一最怕別人對她嘆氣,仿佛她這輩子再沒有希望了。她抿着唇,胸口發悶。離省隊一步之遙,摔在門口。
所有人都知道,周至也該知道了。
陳姨放開栅欄,擡手把許一推進了檢票口,“今天陳姨這裏你可以玩通關,全免費,去吧。”
許一是打算把周至送到就走,她還沒來得及退出來,陳姨喊了一嗓子,嘹亮的嗓門響徹景區入口,“小一和她哥哥過來,不用給她檢票,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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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區工作人員全是鎮上的人,紛紛看過來,許一仿佛一只裸奔的熊。
“玩的愉快,我去忙了。”陳姨熱情的揮揮手,說道,“不用跟阿姨客氣,當自己家一樣。”
陳姨離開,許一立刻跟周至解釋,“帶親戚過來免門票,我帶過來的人,一般都說是親戚,你說是我表哥就好。”
“這樣?”周至雙手插兜,看了許一一眼,嗓音沉下去緩緩道,“那你有很多——哥哥?”
許一倏然擡眼,“沒有。”
周至正看着她,他們的目光對上。
周至的頭發偏短,接近短寸,他側頭時下颌角線條清晰。黑色運動外套拉鏈敞開半截,露出裏面的白色T恤。他單手插兜,姿态懶散,但深邃眼眸沉黑。
“你要玩什麽?”許一轉移了話題,“這裏的項目都可以玩。”
“你跟你的哥哥們都玩什麽?”周至偏了下頭,看向許一的眼睛很深,睫毛尖上沾了下午的陽光。說到哥哥兩個字,明顯是咬了牙。
許一帶人過來從不陪玩。
但這些需要跟周至解釋嗎?不要她的是周至。
“鴨子船玩嗎?”許一随手指了個周至絕不會玩的項目,想盡快遠離他,“我想去劃船。”
周至不玩水,不去水邊,對鴨子船這種東西嗤之以鼻,非常看不起。覺得低幼至極,配不上他高貴的身份。
“可以。”周至抽出手,邁開長腿朝鴨子船走去,“走。”
許一一口氣卡在嗓子裏,喘不出來,這人是故意的吧?故意跟她作對。
許一穿上救生衣上船,周至已經坐到了另一邊。深藍色救生衣綁在他身上,他的長腿懶洋洋的抵着鴨子船邊緣,好整以暇的看她,嗓音沉了下去,“這個是腳蹬的,腿行嗎?”
船身搖晃,許一連忙坐到了位置上,調整救生衣,耳朵火辣辣的少,“行。”
“全程不要脫救生衣,最遠可以劃到楓葉林。”看船的大叔解開繩索扔到了船尾,說道,“需要兩個人配合,不然會打轉。”
“不行現在下船。”周至往後靠着,手肘支在船邊欄杆上。
許一單腳踩上腳踏,用力的踩着,鴨子船飛快的轉了半圈,那邊周至把腳落到了腳踏上,船正回去迅速的超前開去。
鴨子船底的槳發出巨大聲響,許一握着方向盤,“去哪裏?”
“腿怎麽傷的?”周至的目光從許一的腿上掠過,踩着腳踏,跟許一的速度保持着一致。
一條腿蹬挺快。
“對面一片黃的地方,是這個景區的網紅打卡點。”許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指了指對面楓葉林。下過雨後,楓葉林黃了,如同打翻的顏料濃墨重彩的蔓延上山。
一片雲飄過來,遮住了刺目的陽光。山湖平靜,如果沒有身邊的周至,這裏就是最美的風景。
松開了腳蹬,長腿屈起支在一邊,轉過頭注視許一,停止配合。
許一埋頭踩腳蹬,沒有說話。船在湖中間打轉,周至的目光也冷了下去,他轉頭看向遠處,水鳥張着翅膀飛向遠處的楓葉林,片刻又看回來,“我的問題很難回答嗎?”
“你還劃嗎?”許一擡眼,視線有些模糊,她擡手擦了下,模糊的更厲害,“不想劃的話我們回去。”
周至停下了全部的動作,直直看她。
他們都停止了踩鴨子船,船在河中随風飄蕩。船上寂靜,風掠過水面帶起波紋,朝兩邊蕩去。
“回答什麽?我倒黴在省隊的試訓上摔斷了腿?倒在省隊門口?”許一看着周至,忽然湧上來委屈,從事發到現在,她什麽都沒說什麽都不解釋,她沉默着面對一切。她不會在人前哭,她不想被人笑話,她是個失敗的人。她所有的期待都會落空,她一無所有,她僅剩的脆弱的自尊心在剛才被擊潰,“如果你的手受傷了,你願意別人提嗎?你願意被追問,為什麽你會在奧運會那麽關鍵的賽場上脫靶嗎?”
最後一句話出口,許一已經後悔了。可說出的話,覆水難收。
成排水鴨子劃着翅膀從旁邊游過,水面泛起了漣漪。
許一的嗓子發硬,像是塞滿了棉絮,讓她喘不過氣。清冷的風拂過額頭肌膚,她徹底冷靜下來,扭頭粗暴的擦了下眼,“抱歉,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我只是——”
“原來你看過我的比賽。”周至揚了下唇角,啧了一聲,“那還假裝不認識我?”
沒有人踩腳踏,鴨子船沿着楓葉林往前開,起風了,船身也飄蕩。遠處一片烏雲飄來,停在頭頂遮住了太陽。
最近仙山鎮的天氣總是這樣,陰晴不定。
“聽別人說的。”許一把運動外套的拉鏈拉到下巴處,遮住了半張臉,她想整個人縮進衣服裏,強行轉移話題,“你需要拍照嗎?”
“不拍。”周至往後倚靠在塑料欄杆上,長手垂下去撩了下河水。冷白瘦長的手指帶起了一串水珠,他的手停在湖面上片刻才收回來,“你想知道我為什麽在奧運會上脫靶嗎?”
“我不想知道。”許一腦子嗡嗡的,想跳河,剛才沖動什麽話都往外面說,說完就後悔,她踩着腳底下的腳蹬。
陰雲遮住天幕,擋下了烈陽。湖面被風吹的泛起了浪花,拍擊着岸邊的岩石,卷走了邊緣的泥土,渾濁了一片。
船劇烈的搖晃,風起的很突然,浪幾乎要拍上船。
遙遠處的岸邊,看船的大叔喊道,“回來吧!變天了,可能要下雨!很危險!”
許一把脖子縮進運動衣裏,低着頭踩鴨子船,船在水面上轉圈,“該回去了。”
周至收回手甩了甩水,把運動裝拉鏈拉到下巴處,垂下睫毛踩上了腳蹬。
他們到岸邊天徹底暗了下去,風吹的路邊招牌獵獵作響。路邊的楓樹搖曳着,殘破的樹葉随着狂風翻滾到了遙遠處。
周至的運動衣被風吹鼓起來,他走在前面,許一跟他保持着一米遠。周至沒說話,許一跟景區的人打了招呼,應付了幾句客套。
他們一前一後走到停車場,許一遲疑片刻,還是坐到了周至的副駕駛。
船上發生的一切會随着一周後周至的離開,煙消雲散。他們再不會見面,也許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來後悔一會兒,再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周至并沒有立刻開車,他打開了車窗點燃了一支煙,白色煙霧在他面前短暫的停留便随着風散了。周至擡手把煙遞到了窗外,風吹的煙頭猩紅。他就這麽搭着手,靜靜看着泛起波浪的湖面。
周至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各方面都優異的矜貴小少爺。永遠穿一塵不染的白色衣服,幹淨的像是北方冬天湖面結起的冰層,透明清澈。
以前許一無法想象他抽煙的樣子,覺得那些東西和他不是一個畫風。可他現在就在面前抽煙,姿态散漫,依舊高貴,但總有哪裏不太一樣。
他跟許一那些同齡人為了耍帥抽煙不一樣。
淡薄的煙霧落到他的面前,他整個人疏離又冷漠,仿佛這個世界與他無關。
許一的注意力從他指尖上的煙移開,拿起手機翻看信息,不去想剛才在船上發生的一切,既然已經發生了,想什麽都沒有用。
林琴發來的微信轉賬,給她轉了五百,許一把轉賬退回。
“我的手是受傷了,不是如果,是已經發生了。”周至拖過煙灰缸傾身把煙頭按了進去,淡薄的煙霧在車廂內飄蕩,随即随風散去。
許一轉頭看去,周至抽了一張濕紙巾擦手,睫毛耷拉着,下颌清冷。
許一有些懵,沒反應過來,“什麽?”
周至擦幹淨手,撂下濕紙巾,他動作散漫的卷起了右手衣袖,一直被袖子遮住的手腕顯露出來,上面纏着很長的一道白色醫用繃帶。周至的舌尖抵了下腮幫,不是很在意的說道,“半年前工作人員失誤,這裏骨折,三個月前——又造成了拉傷。對,我摔在了奧運會門口。”他停頓了一下,嗤笑,“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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