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天已經陰成了暗色,分不清白天與黑夜,狂風席卷大地。

一瞬間就變天了。

閃電劈在小鎮上方,照亮了遙遠處的山脊線。濃重的雲雨層停在那裏,越積越厚,隐隐透着黑。

不到一分鐘,轟隆隆的雷聲在頭頂炸開。秋風帶着路邊高大的楓樹,獵獵作響。

周至慢條斯理的拉下袖子手指搭在方向盤,嗓音依舊低緩,“如果你認為我是在嘲笑你。”

許一看着他修長的手指,嗓子裏梗着一團,讓她呼吸不暢。

“你可以嘲笑回來,我不在意。”

所以下車前,周至說的不在意是指這個。

秋風肆虐,湖面被風吹出層層波紋,呼嘯着貫穿車廂。

第一滴雨落到車玻璃上,周至收回目光發動引擎,車玻璃升了上去,隔絕了全部的聲音。

越野車倒出停車場,朝着小鎮開去。

雨滴越來越密集,最後連成了線,沖刷着擋風玻璃。周至打開了雨刮器,指腹撫過皮質方向盤,輕輕的點了下。

穿過小鎮街道,跨過大橋進入小街,他把車停在了超市前。

許一沒有立刻下車,她還在看周至的手腕。

“看什麽?”周至心情差到了極點,但表情還沒有變,“不下車?”

許一立刻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走了下去,車門關上發出聲響。她挺直單薄的脊背,快步走進了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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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條腿還有些瘸,她很努力的讓兩條腿高度一致。

周至松開剎車往前開,又取了一支煙咬在唇上,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陰影。他把車停在老宅門口,摸過銀色金屬打火機,指尖劃過齒輪藍色火苗卷上了香煙。白色煙霧飄蕩,他撂下打火機解開了安全帶往後靠着。

打火機撞到塑料聲發出聲響,周至瞥了眼,看到金屬打火機撞上了昨天許一賣給他的塑料打火機。他撿起來塑料打火機看了一會兒,在手上轉了一個來回,攏在手心。

他垂下眼,睫毛上染了煙絲,冷漠散了些許。呼出煙霧,取過手機撥了個號碼。

電話很快就通了,周至開口,“是我,周至。”

“拽哥怎麽會想到跟我打電話?”秦川的聲音落了過來,帶着調侃。

“跟你打聽個人。”周至拿下煙夾在指尖,長手一拖拉過煙灰缸,半截煙随意的搭在黑色煙灰缸邊緣,“應該是H市短跑隊的。”

“叫什麽?”秦川說,“你還會打聽人?打聽什麽?”

秦川是H省射箭隊教練,周至曾經的搭檔。不過他退的快,年紀大一點。男隊拿到世界冠軍,他迅速轉到了教練組,今年又調到了H省。

“許一。”周至手裏的塑料打火機一磕汽車儀表臺,發出清脆聲響。

窗外的雨也劈頭蓋臉落了下來,拍向大地。

“許一?短跑隊六月份招上來那個小姑娘?長的很可愛,眼睛很大。”秦川回答很快,“你怎麽認識她?”

“老家鄰居,你知道?”周至擡起沉黑的睫毛,看着窗外的雨。

“老家?鄰居?”秦川笑着說,“拽哥居然還認識什麽老家鄰居,我以為你只能看到天邊的雲和箭靶的中心。”

周至:“……”

“這姑娘運氣不好,特別倒黴。”秦川正色,“去年成績就可以進省隊了,正好趕上當時政策變動有了年齡限制,她未滿十六周歲。今年滿了,所有程序都走完了,她摔斷了腿。”

轟隆隆的雷聲滾在天際,窗外暗沉暴雨沖刷着車玻璃,雨是突然下大了,大到水流遮住了車窗,什麽都看不清,仿佛置身海底。

一縷白色煙絲緩緩落入空氣中,散開變淡。

“還有機會嗎?”周至問了一句。

“沒有了,很可惜,聽說十歲就開始練短跑,六年。”秦川嘆口氣,“如果你跟她家裏人關系不錯的話,勸她改行吧,不要再抱幻想。以現在國內短跑運動員短缺的情況,但凡有一點機會,省隊都不會退她。體育競技,對身體素質要求太高了,差一點都不行。”

————

許一走進超市,雨緊跟其後就下來了。天地陷入昏暗,豆大的雨滴争先恐後的落了下來,震耳欲聾。

“媽,我回來了。”許一走到玻璃櫃後面打開了燈,小超市亮了起來。

林琴從後面倉庫出來,應該是剛搬完貨,脫掉身上的圍裙往許一身上看,“周至呢?沒有跟你一塊回來?這都入秋了,還下暴雨,淋到雨了嗎?”

“沒有,他回去了。”許一拉開櫃臺後面的椅子坐下,支着下巴看玻璃門外黑沉的暴雨。

雨下的很大,很快就彙成水流從屋檐上傾瀉下來,重重的沖擊青石板路。對面上鋪的屋頂是黑灰色,遙遠處山脊線籠罩着濃霧,暗到天與山相連,分不清彼此。

“晚上過來吃飯嗎?”林琴打開水洗手,水聲嘩嘩中,說道,“今天玩的怎麽樣?”

“挺好的。”許一兩只手都放到了玻璃櫃上,臉埋在胳膊裏,“挺好。”

周至受傷了。

林琴走了過來,吐槽道,“這天上是倒扣了一個海嗎?沒完沒了的下雨。你怎麽了?不舒服?趴着幹什麽?”

許一的眼淚忽然就湧了出來,浸濕了衣袖布料,“太久沒出門了,有些累,趴一會兒。”

她盡可能讓聲線平穩,不洩露一絲情緒。

“都玩了什麽?劃船了嗎?”林琴拉過一邊的椅子坐下,說道,“跟周至聊的還愉快嗎?”

“嗯。”許一的皮膚貼着潮濕的衣料,浸的有些疼,“劃了,後來風太大了就回來了。”

“那明天再去玩。”林琴擡手撫了下許一的頭發,往玻璃櫃臺前靠了下,“早上我跟你說的射箭,可能有些草率。不過你可以試試,鎮上不是有射箭場?你去拉拉弓,如果還有興趣,我們跟你教練談談,看能不能轉專業。”

許一閉上眼沉默着沒說話。

“不是必須要走這條路。”林琴的手放在許一的肩膀上,說道,“也是一個選擇,如果可以的話,那再好不過了。”

“我再想想。”許一開口。

“你累的話,回去睡覺?”林琴收回手,打算去拿雨傘。

“我在這裏趴一會兒就好。”許一沒有擡頭,怕被林琴發現異樣。待臉上徹底幹涸,林琴去忙其他,許一才擡起頭。

她看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頭發淩亂,面色蒼白,擡手揉了揉臉。把臉揉的紅潤,才放下手。

她和周至同病相憐。

雨下到傍晚,暴雨轉為細雨。暮色降臨,兩行商鋪都亮起了燈光,遠處群山暗沉與天相接。

周至依舊沒過來,林琴沒有周至的電話號碼,她包完馄饨就打着雨傘出門去周家老宅了。

許一把馄饨下到了鍋裏,熱氣氤氲,玉白的馄饨在湯裏翻滾。她取了三只碗,調上湯料,門口腳步聲響,許一心跳很快轉頭看去。

林琴穿着雨靴進了門,濕漉漉的雨傘扔進了塑料桶裏發出聲響。身後是空曠的灰色街道,沒有其他的人。

“周至不過來吃飯了,我們吃吧。”林琴脫掉了雨靴,換上拖鞋走進超市,“馄饨沒煮完吧?吃完飯我給他送過去。”

許一抿了下唇,迅速把放了湯料的碗遞到水龍頭下面,打開了水龍頭試圖把湯料沖掉,裝糊塗,“那這上面放的是幾人份的?我都煮了。”

“三人份的呀。”林琴走了過來,“都煮了?調了幾碗湯料?”

“那我煮錯了,我以為是兩人份。”許一一只手拿着勺子,另一手擠了洗潔精到湯料的碗裏,迅速把痕跡清除。

“煮就煮吧。”林琴走過來看到沸水裏翻騰的馄饨,去取飯盒,“那我再調一份底料,現在給他送過去。水池裏的碗是裝什麽的?洗到一半?”

“什麽也沒有。”許一的心跳到了嗓子處,慌亂之中差點撞翻了鍋,連忙按住鍋邊,“調錯了一份,給洗掉了。”

林琴取來飯盒,盛了馄饨進去,“剛才看到手機上的消息,我們這裏發黃色預警了,說今晚有特大暴雨。吃完飯你就回去吧,今晚早點睡。”

“好。”

許一吃完飯就被林琴趕回去看書,她沒有問周至,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好像說什麽都不對。

八點,暴雨再次襲來,巨大的聲響讓人有種身處瀑布之下的錯覺,許一合上書本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林琴,想讓她盡快關店回家,電話沒打通。

她又發了消息過去,林琴的回複很快,“水漫上來了,我去周家別墅看看情況。你早點睡,不用管我。”

周家地勢低,可十幾年仙女河也沒有漫上河堤,離他們家還遠着呢。

“注意安全。”許一發完短信,放下手機走出門在客廳打開了瑜伽墊。

她想盡快的恢複,一個月住院,兩個月閉門不出,她腿上的肌肉在流失。不管選擇什麽,射箭還是繼續短跑,都不需要一個孱弱的身體。

重新練射箭嗎?她不知道,心裏也沒有底。

許一做了半個小時康複訓練,汗水已經把衣服洇濕。汗濕的劉海貼在額頭上十分不舒服,她找了根皮筋紮了個沖天辮露出光潔的額頭。

重新嘗試着拉腿,以往能輕松做到的動作,現在艱難萬分。許一拿彈力繃帶拉了幾次後,突發奇想,擡腳往一邊一米高的架子上放。

擡不起腿,她嘗試了三次都沒擡起來。許一不服輸的勁兒就上來了,她板着自己的腿強行放到了一米高的架子上。

瞬間劇疼襲來,她倒吸一口氣連忙扶住一邊的椅子狼狽的收回腿,急促的喘氣。客廳房門發出聲響,她汗流浃背回頭跟站在門口的周至四目相對。

周至穿着黑色連帽衛衣,帽子遮到了眉毛處,半張臉都落在陰翳裏,只有高挺鼻梁落在光下。

他身形挺拔,穿着牛仔褲的長腿筆直,一條腿跨進門檻,另一邊肩膀松松散散的抵着房門,一半落在光下一 半在黑暗中。

一滴汗順着許一的眼睫毛滾下去浸到了眼睛裏,她慌忙擡手擦了一把,手臂掃到沖天揪的發梢。

“周至,趕快進去。”林琴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和在雨聲中。

周至黑眸很深的注視許一,用腳支着房門,拖出身後的黑色行李箱。他擡起下颌,冷淡的唇角揚了下,“好。”

林琴也跨進了門,“今晚周至住我們家,河水漫上來把別墅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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