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會叫哥哥
許一一把揪掉頭頂的皮筋,頭發并沒有如願的落回去,而是趾高氣揚的豎在頭頂,像炸開的蒲公英。
周至跨進客廳,擡手拉掉了連帽衫的帽子,整張臉顯露在光下。劍眉之下是深邃的眼,意味深長的看許一。
許一用手壓住頭頂的頭發,面紅耳赤,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拉伸完了嗎?完了趕快去洗澡,天冷小心感冒。”林琴看她一頭汗,頭發淩亂,“頭發怎麽回事?”
您能別說了嗎?
“我去洗澡。”許一捂着頭沒有看周至,疊起瑜伽墊直奔浴室。
“穿件衣服再去。”林琴喊道,“穿厚點,外面很冷。”
他們家浴室在外面,跟洗手間挨在一起。
“把暖風打開,熱了再脫衣服。”林琴叮囑,“別着涼。”
許一抓了一件外套連頭帶身上一起遮住,快步出了門。她走的飛快,穿過走廊走進浴室,外面有風,關門時發出巨大聲響。
外面雨打梧桐,聲響震天。浴室裏冰冷的寒,許一用力揉了淩亂的頭發,沒勇氣照鏡子,也沒勇氣看自己。
打開暖風聲響與窗外雨聲一致,她才反鎖上門。
周至今晚要住她家?會住許塢的房間吧?就在許一的隔壁,一牆之隔。
暖風機響起,與窗外的雨聲齊平。浴室裏熱了起來,許一擡手脫掉了身上的衣服。運動衫已經濕透,她扔到了髒衣筐裏。醜陋的腿徹底暴露出來,許一受傷以來,第一次認真的看自己的傷疤。
差不多有十厘米長,從膝蓋猙獰的豎下去,三個多月,手術刀口已經愈合,增生肌膚泛着白,從裂痕裏生長出來。
斷裂的骨頭愈合,破損的傷口舊皮膚死去,新的皮肉填滿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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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響起林琴的聲音,“小一,我給你換一床厚被子,你馬上出來穿厚點。”
許一的目光從腿上移開,仰起頭,“嗯。”
她走到了淋浴下面,打開了水。起初有些涼,她冷的一激靈,随即熱水順着她的頭頂流了下來。許一仰起頭,迎着熱水閉上眼。
她想蛻個殼。
許一洗了很久,外面林琴的聲音聽不見了,她始終沒有聽到周至說話的聲音。
懸挂在浴室上方的熱水器發出警報,熱水有限。許一關掉水龍頭,拿起大毛巾包住濕漉漉的頭發。
冷風從門窗的縫隙裏擠了進來,許一後知後覺的冷,轉身去拿衣服看到門口衣鈎上挂着大款的連帽運動衣。髒衣籃裏一套黑色運動裝被淋浴的水打濕,塌在籃底。
許一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開始懷疑人生。
她一會兒怎麽出去?沒有帶手機,喊林琴送衣服嗎?
周至住在他們家,她一想到周至就從頭頂麻到腳趾,身上每一根毛孔都透着抗拒。
許一在浴室把頭發擦的半幹,地面的水幹涸,身上已經涼透。外面除了雨聲再沒其他,許一深呼吸拿起大外套套在身上,遮到了腿彎,拉上拉鏈,毛巾包着頭拉開了浴室門。
冷風瞬間襲到腿上,許一埋着頭匆匆裏走。推開客廳門,差點撞上周至,她立刻退開。仰了下頭,看周至都是虛影,“抱歉。”
周至已經換上了睡衣,黑色休閑T恤寬松松松垮垮穿在身上。條紋睡褲勾勒出長腿,趿拉着拖鞋的腳已經邁開,又落回去。高挑身形在客廳映出很長一道陰影,他逆着光,五官深邃,漫不經心的擡眼,目光短暫的停留,開口時嗓音很低,“洗手間在什麽地方?”
“需要打傘,院子裏。”許一把毛巾捂在胸口,倉惶一指,“燈的開關在門口。”
周至深黑的眼還停在她身上,他點了下颌,“嗯。”
許一捂完胸口又覺得畫蛇添足,完全沒必要。她強裝淡定,保持着一副見過大風大浪的成熟模樣,仰着頭直起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關上門,若無其事的上床。林琴已經給她換上了厚被子,許一坐到床上才把臉埋到了被子深處。
想死。
非常。
敲門聲響,許一一顆心都快跳飛出去了,她深呼吸擡起頭看到未拉的窗簾敞開着,玻璃窗戶對着院子。
“洗完澡了?”林琴在外面說道,“我給你送水。”
許一面無表情下床走過去拉上窗簾,她的窗戶在院子東側,洗手間在院子西側,周至應該不會看到。
“進來吧。”許一從另一邊上床,立刻把身子縮進了被子裏。
林琴端着水進門,還拿了一顆大紅蘋果,看起來就脆甜。
“你洗完澡怎麽穿這個衣服?”林琴關上門走過來把水和蘋果放到床頭櫃上,擡手幫許一整了下寬大的衣領,“明天周至就走,再去住酒店沒必要,今晚先住我們家。”
外套太大了,許一拉鏈已經拉的很高,但還是露出了大片胸口。林琴忽然意識到,她家小孩長大了。
“頭發沒吹?怎麽濕的?”林琴碰到她的發梢,說道,“我去給你拿吹風機。”
“明天走?”許一的心髒忽然就陷下去巨大的一塊,有種下墜感,生生的拉扯着她的神經,有種空曠的疼。
“嗯,臨時決定的,說是有事。 ”
許一攥着的手指很緊,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裏。
“哦,挺好的。”許一很快就回過神,揚了下唇角,看向林琴,“我等會兒去吹頭發,還有事嗎?”
“沒了,你記得吹頭發,早點睡。”林琴很輕的嘆息。
房門關上,外面雨聲小了,許一聽到了隔壁關門的聲音,大概是周至回來了。房子隔音質量太差了,一點點動靜都能聽見。
林琴去給周至送了蘋果,他沒有吃。許一沒有聽到聲音,隔壁很快就恢複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許一躺到床上,整個人陷進被子裏,眼睛抵着手臂。
他們可能不會再見了。
隔壁沒有動靜,她這邊也一片寂靜。許一不知道什麽時候墜入睡眠,醒來時脖子酸疼,厚重的運動外套推到了脖子處,卡的她痛苦萬分。
天還沒亮,雨已經停了,窗外灰蒙蒙的暗。
萬籁俱靜。
沒有風聲也沒有雨聲,屋子和院子的燈全部熄滅了,靜的仿佛置身荒野。
她拿起床頭的手機按亮屏幕,五點半。
小腹墜着,再睡不着了。
許一沒有開燈,拿着手機照明從床上翻了套運動裝套上,悄悄的推開了門。客廳漆黑一片寂靜,周至的房門緊閉,她輕手輕腳的穿過客廳打開外面的門,猝不及防看到橘色的光在黑暗中閃爍。
許一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斜了下手機屏幕,“誰?”
周至手指上夾着煙斜站在屋檐下,身形挺拔修長,乍然看到光,他冷峻的眉毛蹙着,“許一?”
許一的汗毛落了下去,新一重的危及又湧了上來。手機斜回去,她忽然有些緊張,也不知道緊張什麽。
一陣風吹來,他指間的煙頭火星被風吹散,湮滅在黑暗中。許一覺得手機燈光太亮,按滅了手機屏幕,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你不睡覺?”許一緊緊攥着手機,手機邊緣卡的手心有些疼。
院子太靜了,她現在是繼續上洗手間呢還是回去睡覺?上洗手間聲音會不會很大?這房子的隔音。
“看星星。”周至随手把煙頭按滅在一邊的花壇上,敞着腿站在院子裏,昏暗中,他身形挺拔修長,五官輪廓看不清楚。
陰天有星星?
許一仰起頭,還真有。
天上只有一顆星,掙紮在烏雲邊緣,随時都可能被烏雲吞噬。
光亮的脆弱不堪,岌岌可危。
“哦。”許一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和周至好像無話可說,他們不是朋友也不是親戚。可周至今天就要走,離開這裏,話是脫口而出,“你要看日出嗎?”
許一聽到自己聲音的時候也愣住了。
“現在有星星,天亮應該是晴天。”許一的嘴不聽大腦控制,語速飛快,“仙山上看日出很棒——”
周至忽的笑了,黑暗之中,許一竟然看到了他眼眸裏的笑。他的雙眼皮很深,深長的眼尾悠悠揚揚的彎下去,他很少笑,笑起來很是驚豔。
許一的聲音戛然而止,聽轟隆隆的心跳聲,她抿了下唇,“我的意思——”
“你想邀請我看日出?”周至單手插兜,注視許一。
“不是,我想上山看日出。”許一反應極快,立刻改口,“你不去就算了,我回去睡覺,日出也沒有那麽好看。”許一心亂如麻,轉身往回走,就不應該開口,丢人的是她。
“誰說我不去?”周至斂起了笑,嗓音慢沉,擡腿踩上臺階,朝許一走來,“你替我決定?你——是我的誰?”
許一倏然轉過身。
周至已經走到了離她一米處,很高的伫立在那裏,他黑眸銳利居高臨下的睥睨。許一仰起頭,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松開,緊緊的盯着周至,很輕的呼吸,“開車還是走過去?”
“開車。”周至的目光下垂,在許一的腿上短暫停留。
“我要換衣服,周至。”許一叫周至名字的時候很奇怪,有種心髒被揉了一遍的感覺,嗓子也繃着。她的腦子轉的飛快,她還是很想上洗手間,仙山上沒有洗手間,可又怕周至聽見,“你能去外面等我嗎?大概五分鐘。”
空氣寂靜,一顆梧桐葉從天上墜落,砸到了院子裏,發出聲響。
“讓我等你。”周至的運動鞋腳尖踩着臺階的邊緣,他穿着黑色衛衣和黑暗幾乎融為一體,嗓音依舊冷冷淡淡,“叫我周至。”他話語略頓,點頭,“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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