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她又被他吓到了
顧止其實不太愛去地牢,地牢濕冷陰森,讓他想到自己,也是那樣,從骨子裏便透着一股不招人喜歡的氣息。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在這裏面他感受到極度的舒适自由。
那人被折磨得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一見到顧止表情就像餓狼一樣,可眼睛卻沒狼的那股狠勁。
他身上全是傷,一動就四處流血,伸手去捂,反倒沾得滿手都是。顧止一來,立馬有人把他從牢房裏拖出來架在十字架上。
顧止雙腿交疊,背靠着椅懶懶地看着,神色淡淡,面前的場景如家常便飯一般,見多了也就不覺可怕了。
他實際上沒有耐心看這一幕,沒了舌頭的人說話含糊不清,再加精神錯亂,旁人簡單的一句話要花十倍的功夫才能說出來,等的時間就久。
“挑斷他的手筋和腳筋,毀了他的聲帶。”顧止交代。
死人不會暴露信息。可沒手沒腳的啞巴也是可以做到的。
有人應着,很快就去做了,随着一聲痛苦的慘叫,十字架上的人已痛到說不出話,頭無力地垂着。
顧止看見有人捧着冊子上前,愈發恭敬:“大人,供詞已經整理好了。”
上面是從這個人嘴裏挖出來的所有有用的信息,顧止正要伸手去接,耳邊便傳來胡生急促的聲音。
“大人,皇上召您入宮商議事情,宮內的人就在外邊。”
一般皇帝不會急召他入宮,除非有什麽要緊事,顧止的手從冊子上撫過,沒翻開看,只道:“整理好放去書房。”
他理了理衣裳,冷冷掃一眼十字架上氣息微弱像死了一樣的人,朝胡生交代,“等她回去後再把人送去定國公府。”
她是誰顧止不說,胡生卻是知道的,掃了眼被折騰得要死不活的人,胡生額角汗涔涔的,不由得開始同情周樂音。
便是他多看一眼都覺得瘆人,更別提深宅大院裏的大家閨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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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喜歡的人這麽做,後果真的不會很慘嗎?胡生懷疑人生,但他不敢多嘴。
趙家是幾代的書香世家,周樂音的外祖父儒雅風流,名揚四海,曾是先帝的老師。
後來帝位易主,這位本該處在浪尖風口的人物隐于京城一隅,銷聲匿跡在衆人的視線中。
趙府并不富裕,外祖父做官那會兒就兩袖清風,之後更是清貧淡泊。
趙府的門常年關着,今日知曉周樂音要來,大門敞開。
缰繩一拉,馬兒嘶叫,蹄子輕輕蹭地。周樂音掀開車簾,果真就見一張放大的臉。
她将手懸在半空,也不動,使喚着面前的人,聲調上揚,尾音拖得長長的,“趙懷銘,還不來扶我。”
趙懷銘是周樂音舅舅的次子,只比周樂音小兩日,兩人自小就玩成一團,平日裏雖總是打鬧,但感情深厚。
聞言,趙懷銘翻了個白眼,不情不願地伸手去,臉上卻沒有半點不願意,但是嘴上不滿意地嘟囔:“周樂音,你不要太過分。”
“沒大沒小,叫表姐。”周樂音反手往他手掌上招呼。
趙懷銘往後一縮,明明都沒碰到他的手,他卻像受到了不可治愈的重傷一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手,“哎呦哎呦,疼死了,欺負人了。”
他比周樂音高一個頭,翩翩年少,本就生的稚嫩,臉頰兩側還有一對酒窩,埋頭哀叫時酒窩若隐若現,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周樂音:“……”
別了他一眼,周樂音徑直往裏走。
等趙懷銘再擡頭,眼前只有周樂音的背影了,他又屁颠屁颠地跑了過去,跟在周樂音身後。
“祖母都念叨你好久了,你怎麽才來?”趙懷銘走在她身側,見她沒生氣,這才問道。
“我忙。”周樂音側頭看他,一臉嚴肅,登時将趙懷銘滿肚的話吓了回去。
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盼着兒孫滿堂,也總是念叨着周樂音。
周樂音與外祖母說話時,趙懷銘就在一旁巴巴望着。
外祖母臉上生了皺紋,依稀能看出年輕時的風貌,即便是老了,也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她看了眼趙懷銘,又望着周樂音,臉上始終挂着笑,輕輕拍了拍周樂音的手,“懷銘那眼巴巴地等着你,快去吧。”
說完老太太又看向趙懷銘,打趣道:“你這滑頭,每回你表姐來了就知道黏着。”
趙懷銘也不怕人說,傻笑着回應。
他是次子,頭上有大哥頂着,家裏對他要求也沒那麽嚴格,健康快樂就好,這麽一來,就養成了一副肆意中又帶點傻氣的性子。
老太太沒留他們太久,早早地就趕着兩人出去。
“二少爺和表小姐感情真好。”老太太身後的嬷嬷感嘆。
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老太太笑笑,是極其贊同這句話的,她感嘆:“兒孫自有兒孫福啊。”
一出老太太的院子,趙懷銘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問東問西,“給我帶了什麽好吃的?”
“對了,這是兄長讓我給你的,他這幾日忙得沒回家,怕你要來,特意讓我給你。”趙懷銘說一句,從袖口摸了摸,摸出一個挂飾,遞給周樂音。
那是一個精致的核桃小屋,核桃殼內像藏着一個精致的微縮世界一樣,核桃下挂着一串流蘇,随着趙懷銘的動作輕晃。
周樂音雙眼放光,雙手接過,仔細看了看,滿臉寫着高興。
她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後才将目光放在趙懷銘身上,叫身後跟着的槐米上前。
槐米一直護着一個東西,這才拿出來。
“看你饞的,以後出去別說我認識你。”周樂音嫌棄看他一眼。
趙家清貧,一日三餐只管飽,從不吃多的零嘴。旁人都不愛吃零嘴,偏生了趙懷銘這個另類,他就愛吃。
自小跟着周樂音,就因為周樂音手中零嘴多,現在念着周樂音來,也是因為周樂音每回來都給他帶吃的。
趙懷銘有了吃的,随便周樂音怎麽說,也不反駁,反倒朝他笑。
“要不是爹管的嚴,我也不至于這樣。”趙懷銘邊吃,口齒不清地回。
他本是可以靠幫人抄書賺錢的,但被他那清貧不為五鬥米折腰的爹抓到過一次,家法伺候了一頓之後,再也不敢了。
“知道知道,快吃你的。”周樂音笑着道,看趙懷銘吃得跟倉鼠一樣。
“文人氣韻與傲骨,怎麽能被這些身外之物左右。”想起這句話,趙懷銘縮縮脖子,吃的動作卻還是沒停下來。
原先周樂音打算吃過飯後就回去,到底是老人家舍不得她,最後又留下來住了幾天才走。
周樂音一直記得要給顧止買件新鬥篷,特意選了個早上的時間離開。
她自小見多了好東西,布料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斥巨資給顧止買了件。
成衣鋪的老板娘見她年輕,像人傻錢多的千金小姐,還想坑周樂音一把,不料最後被周樂音講價到啞口無言的地步。
見老板娘無聲了,周樂音一時興致大起,甜滋滋地給自己也選了好幾匹布料。
将衣服打包好放在馬車中,周樂音這才興沖沖回家。
才剛到定國公府門口,她就看見停在外邊熟悉的馬車,又不敢确認是不是顧止,不由得望了好幾眼,“誰來了?”
“是顧首輔身邊的胡大人。”
竟然不是顧止?
胡生來做什麽?周樂音記得胡生,與顧止整日帶着面具看不清臉不同,胡生就跟笑面虎一般,堪稱笑裏藏刀中的佼佼者。
周樂音加快腳步,想要走快些,好在胡生沒走前看看他來做什麽。
隐約可見定國公和胡生在長廊之後,兩人緩緩走着。
長廊的柱子巧妙地遮住了周樂音的身影,她探出頭,小心翼翼地觀察。
胡生與定國公武功都不差,敏銳地察覺到了周樂音的存在,也只有她自己自以為藏的嚴實。
定國公的眼神要吃人一樣,皺眉望向長廊後。
胡生注意到了,但他故作不知,和定國公說道,“此番前來,大人還特意叮囑我給國公爺帶了東西來。”
說罷,他招手。
身後的人過來了,手中拖着一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丢在兩人中間。
仔細一瞧便能發現,麻袋裏的東西在微微掙紮,動作小小的,但足以讓人瞧見,偶爾還有細微脆弱的嗚嗚聲。
胡生示意,麻袋被解開。
先前尚且還不覺寒風刺骨,在望向地上麻袋裏的東西時,周樂音瞳孔驟縮,只覺寒風順着衣襟鑽入身體,五髒六腑都帶着冷意。
地上躺着的,那是一個人。被折磨的不像人的人。
怕他們看不清楚,胡生還特意命人把麻袋徹底掀開。
麻袋裏的人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傷痕或新或舊,密布整個身軀,他一動,血跡就順着麻袋流了出來。
這幅場面對周樂音來說無疑是巨大的挑戰,她雙眸瞪大,滿臉不可置信,與槐米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中的震驚。
她與槐米想離開,但這時候走無疑不是一個好選擇,只要她們一走,發出來的動靜就會吸引定國公和胡生。
“顧首輔這是什麽意思?”定國公到底上過戰場,見多了鮮血,很快反應過來,反問道。
他沒見過這樣折磨人的手段。往日見到的血,都是利落地一刀将人了結,而不是這樣,鈍刀子割肉,還沒好全又把傷口割開。
胡生帶着标志性的笑,姿态恭敬:“這是傷到周小姐的歹徒,大人已經替國公爺教訓過了。”
短短一個下午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在顧止的故意推動下,今日發生的事情很快傳遍了整個京城。
首輔故意派人送去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挑釁定國公,來人被定國公當衆趕出府內,兩人水火不容,徹底撕破臉皮,必有一傷。
天氣冷,周樂音的心情更冷,仿佛從冰水中撈出來的一般,後背被冷汗打濕,顫着手。
地上那一團讓她多看一眼都覺得疼。
傳言果真不是空口無憑的,首輔顧止心狠手辣,嗜血成性。
倚靠在床榻,周樂音怎麽也不能忘記在院子中的那一幕,揉了揉太陽穴,無力地閉眸。
香爐上彌漫煙霧,淡淡的香讓周樂音冷靜下來。新買的鬥篷被放在房間內,讓周樂音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顧止急匆匆從皇宮內出來,一直忙到半夜,事情還只處理了一半。
胡生跟在身邊,替他端上了一碗湯,關心地說道:“大人,這是暖胃的湯。”
顧止掃了眼湯,“苦的?”
見胡生搖頭,他端起碗一口灌下,只是才剛入嘴,就感受到了驚人的苦意,擰眉望向胡生,“不苦?你去把鍋裏剩下的全喝掉。”
胡生苦哈哈的準備去,又被顧止叫住,停下腳步望着顧止,顧止卻沒任何動靜。
直到風吹燭火,人影搖晃,書本翻頁的悶聲出現在寂靜的房內,顧止才問:“她什麽反應?”
“臉色煞白,害怕至極。”
可胡生沒來得及把這些話說出口就被顧止趕了出去。
待胡生走後,顧止從桌下摸出兩塊糖,塞進嘴中,齁人的甜味竟然被湯藥淡淡的苦味遮蓋,嘴中除去苦之外,餘下的什麽也沒有。
夜色深處,伸手一抹黑,即使是月光也照不進。
暗色的被褥下,微微凸起一團,顧止縮在靠牆的一側,眉間皺起一道明顯的溝壑,情緒埋沒于其中。
顧止又夢見了。
不是噩夢,是美夢。
可比噩夢更恐怖的是,他已經親手将美夢敲碎,一點一點縫合編織成了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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