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美夢終會醒來
顧止以前是不愛做夢的,在春日宴遇見周樂音之後,便開始了無休止的夢。夢斷斷續續,大多都是關于他和周樂音的。
他記憶力向來好,但怎麽也記不得夢中的事,醒來也只知道自己夢見過周樂音,但到底夢見了什麽,一無所知。
唯獨上次。
驚醒來之後久久也沒能忘記,心髒猛烈地跳動着,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他神使鬼差地往佛光寺趕,果真就發現有人要傷周樂音。
在那之後再做夢,夢境便清晰起來了,但夢出現的頻率也越來越少。
這次的夢來得突然,顧止一時間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夢中的周樂音是沒有被他救下的,受的傷養了許多天才養好,但到底受了傷,養的再好臉色還是有些發白。
她又不願意悶在房間,倚在院子中的秋千上,毛絨絨的鬥篷簇擁在玉頸處,與微風一同輕晃,從顧止的心尖一掃而過。
他走近,周樂音腳尖觸地,秋千便也停了下來。
她往旁側坐,身邊空出一個人的位置,揚着臉,水潤的雙眸朝顧止望去,尾音在空中打了個卷,空中仿佛都彌漫着一股清甜,“阿止。”
顧止坐在她的身邊,就見周樂音往他身側拱,靈活的手臂從他的鬥篷下鑽入,帶着暖意的手臂擁住他的腰身。
被刺傷的這個期間,周樂音沒瘦,反倒還圓潤了些,臉頰兩側的肉滑嫩細膩,雙眸又大又亮,比先前瘦削的模樣好多了。
此刻臉頰靠在他的胸前,心跳與呼吸聲纏繞,夢中的他伸手揉了揉周樂音的發頂。
回憶起夢的場景,顧止垂下眼睑,神色黯然,腰間似乎還殘留着周樂音的體溫,讓他久久不能回神。
夢中的周樂音的雙眼裏沒有防備,沒有試探,也沒有害怕,對他甚至稱得上是依賴與信任。與夢外的周樂音全然不同。
如果說他的夢真的是預知,那他便是親自動手打斷了夢繼續發展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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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胡生送去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迷惑旁人,卻也恐吓到了周樂音,周樂音見到他,眼裏會再次被恐懼布滿。
美夢終會醒來,夢中的一切到底都是缥缈虛無的。
但一想到他們之間或許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被自己親手毀掉了,顧止就無比悔恨,這種悔恨堪比丢失他最重要的東西。
顧止久久不能回神,在床前久坐,直到天微微亮這才出門。
晨光熹微,顧止床前夜明珠散發出的光芒被沖淡,在晨光的照耀下,瑩潤柔和,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房間內還有許多,從床頭到桌角,擺放着數不勝數的珍奇之物。本以為卧室中的這些已足夠讓人眼花缭亂,卻不料書房內的更多。
顧止慌亂地翻動着案桌,将桌上擺放整齊的珍寶翻得亂七八糟。
他無暇顧及這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真相。一直到從桌上翻到冊子,顧止的行為才停下來。
可越是翻看這個冊子,他的心情就越發沉重。
與夢中的果真是一致的。
那人是三年前顧止整頓朝堂時僥幸逃出去的罪臣之子。他怨恨顧止三年前整頓朝堂,血洗朝廷的行為。
逃過一劫之後,在佛光寺中隐忍三年,茍且偷生。還以為自己會是勾踐卧薪嘗膽一般成就一番佳話,除掉奸臣,卻沒想到還沒開始便敗得徹徹底底。
他本就是只會吃喝玩樂的纨绔,沒出事前整日看花鬥草,流連于美人窩,肚子裏沒有半點學問。唯一擅長的大概就是玩弄感情了。
在佛光寺三年,依舊沒有半點長進,蠢得比剛出生的狗還要天真。
但他擅長情場那些事,在佛光寺那一趟瞧出了端倪,後來說的那些讓人誤解的話,是猜測,也是試探,更是在知曉自己逃不過之後,對顧止的刺激。
只可惜當時的顧止過于慌亂并沒有察覺出來。
顧止臉色鐵青,将冊子摔在桌上,不說話。直到胡生找了一圈之後好不容易在書房找到他,叫他去上早朝顧止這才動。
早朝上吵得不可開交,顧止昨日的行為被定國公參了一本。
一些往日看不慣顧止的朝臣抓住這個機會,跟着定國公一起,對顧止的怨言不是一星半點,恨不得當場把顧止處置了。
還有一些站在顧止身側的大臣,兩者分成渭泾分明的兩隊,你一句我一句指責。
顧止記得昨晚的夢和早上在冊子上看到的東西,這會兒心情不虞,沒心思跟定國公吵,更不願意和他吵,一直靜默着。
誰知他的沉默在旁人眼裏像是害怕,倒讓對方吵得更兇了。
皇帝沒怎麽見過這個場面,當下覺得頭痛欲裂,安撫了幾句無用之後,最後還是顧止站出來冷聲道了一句:“誰再争執不休就将誰舌頭割下來下酒。”
朝堂一時鴉雀無聲,無人敢再言語。畢竟他們知道,顧止還真能做出這麽一件事來。
下了朝後,皇帝無奈地道:“阿止,你跟朕來一趟。”
顧止上朝也是戴着面具的,知曉他的習慣,皇帝對顧止也很是縱容,不曾因為這件事強迫過他。
銀色面具遮住顧止的臉色,卻遮不住從周身透露出的戾氣,但在皇帝面前,顧止還算耐心。
皇帝天生體弱,性情也柔和,說起來不算是适合當一國之尊的人。
但奈何他眼光獨到,從乞丐堆裏随随便便撿一個人也能替他掃平一切障礙,扶持他登上帝位。
顧止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一把鋒利到殺人不見血的刀,一把聽話的刀。
“阿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定國公難道有什麽不當的心思?”皇帝圍着顧止繞了一圈,上下打量。
說完這段話,皇帝掩袖急促地咳着,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般,蒼白的雙頰也咳紅了。
顧止應了一聲,冷着臉倒了杯水,又給他順了順氣,又說道:“沒有。”
這種事其實不算新奇了,畢竟先前顧止也做過,但那些都是針對一些心術不正之人,定國公的衷心是有目共睹的,顧止為什麽要這麽做。
聽到他否認,皇帝心思跳躍,又移到了別處,緩過來後問:“聽說定國公府小姐被你吓得夠嗆?”
顧止摩挲着拇指,神色晦暗,良久反問:“皇上就這麽好奇?”
“聽聞定國公府小姐天生麗質,水靈秀氣,阿止竟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皇帝打趣,目光卻緊緊望着顧止的反應。
顧止擰眉,“皇上若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兩人從位卑言輕互相扶持走到現在,對對方的性子早已熟悉。
知曉顧止的性子,皇帝也不計較,見他一如既往地厭惡這個話題,反倒還松了口氣。
顧止的反應一如往常,皇帝也不再打趣,斂了神情與顧止商議正事。
這廂好生地商量着國家大事,與之相對的就是定國公府。
定國公一回府,又是指着顧止大罵,他手頭功夫厲害,但耍嘴皮子鬥不過顧止,只能下了朝在自家罵一罵顧止解氣。
定國公說的邊關話,周樂音聽得懵懂,但斷斷續續也能猜出定國公在吐槽顧止。
目瞪口呆聽完一切,末了還聽定國公在她耳邊絮叨:“以後一定要離顧止這個人遠一點,這人手段太殘忍了。”
“找夫君什麽的,千萬不要找他這種,簡直是瘋子!”
“音音你記住了,下次看到他就跑遠一點。”
定國公叮囑完,仔細盯着周樂音,只想從她嘴中聽到認同的話。
周樂音随口應着定國公,面上乖巧,可掩在面下的情緒卻離奇古怪。
她着實茫然。
見了顧止有許多次,也試探了許多回,她印象中的顧止和方才的顧止給她兩種感覺。
顧止的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層霧,從外看是模糊不清,要走在裏頭,才能揣摩清楚。
說不清是周樂音對傷害自己的人沒好感還是她漠視生命,她總想,要真正撥開那層雲霧,再去評價顧止。
“音音?你在想什麽呢,剛才我說的聽見了嗎?”定國公問。
“聽見了聽見了。”周樂音半晌擡眸,蹙眉應道。
定國公好敷衍得很,只以為周樂音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此刻皺眉只是在氣惱顧止暴虐的行為,朝周樂音笑:“音音別皺眉,容易老。”
周樂音:“……”
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應付了定國公很快就出門。
她一向很饞,昨日在房間裏思考人生了好半宿,今天本就打算買點好的補補。
更何況聽說如意坊又研究出了新的糕點,她打算去嘗嘗鮮。如意坊的糕點一向合她口味,其中棗花酥便是她的最愛,總歸新品也差不到哪去。
美食治愈一切。
周樂音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碰見顧止。
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兩天三回的碰見也實在是巧。
如意坊的新品都是限量的,周樂音趕來的慢,新品早早的賣完了。
她才剛說出要一份棗花酥,耳畔就傳來熟悉低沉的嗓音:“一份棗花酥。”
周樂音一激靈,扭頭一看果真是顧止。許是前幾次養成了好習慣,一見顧止,周樂音嘴角下意識地想要揚了起來,可憶起昨日發生的事,又僵硬地控制住上揚的嘴角。
這麽看來,她的表情就很怪異,就像不願意見到顧止一樣。
顧止眸色暗沉,面具遮住了他的神情。周樂音嫩紅的唇緊抿着,轉身背對顧止,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朝店小二道:“一份棗花酥。”
“抱歉二位,棗花酥只有最後一份了。”藏在糕點櫃臺後的店小二探出頭,朝對面道歉。
他見周樂音和顧止之間氣氛微妙,不太敢多說話。
“給她。”
“給他吧。”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伴随着店小二為難的臉色,周樂音視線移到顧止身上,卻見顧止攬了攬鬥篷,神色未變,邁步離開。
周樂音眼疾手快從店小二手中提過棗花酥,繞到顧止前面,伸直手臂把棗花酥遞給顧止。
見顧止不接,晃了晃手中的棗花酥,“顧首輔,衣服我會盡快賠給你的。”
上回也是在如意坊遇見的顧止,想必他也是喜歡吃棗花酥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周樂音雖計較着先前的事,但她變相的有求于顧止,這麽一想,讓一份棗花酥也沒什麽。
顧止睨一眼,長臂推開周樂音,眉梢都帶着冷意,走出如意坊。
周樂音手中還提着那份棗花酥,愣了片刻,直到槐米叫她才離開。
等周樂音離開之後,原先離去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如意坊,他神色冷冽,可一想到方才周樂音的态度,越想越慌。
他面上不顯,可手卻忍不住發顫,一連不小心指了好幾種樣式的糕點,只好讓人全包起來。
顧止也不吃,買回去後就這麽擺在面前,指尖撥弄着,偶爾挑起一塊咬過一口後又放下。
四四方方的糕點整齊地擺放着,只有些顏色鮮豔顯眼的糕點邊角少了一塊。
常年藏在面具下的容顏顯露,那張臉美如冠玉,只看一眼便讓人轉不開眼,只是眉眼卻始終彌漫着厚重的陰霾。
顧止伸手抹去唇角那一抹糕點碎屑,将本就緋紅的唇瓣撚得紅裏帶豔,紅唇勾人,雙眸卻恹恹如一潭死水。
不管他做什麽,眼前總會浮現出周樂音嫌棄的眼神。
顧止……顧止越想越難受,死死盯着眼前的糕點,喉間翻湧,剛吃下去的東西堵在喉間,讓人難受得很,可他又不知道到底要如何緩解。
他的臉上帶着少見的茫然無措,突然眼前一亮,就似瘋癫一般顧自言語。
周樂音還欠他一件鬥篷沒有還,只要他不收,這件鬥篷就會成為他們之間的聯系。
“就這樣,不收,不見。”他笑着,聲音小小的。
好似這樣就能掩飾掉他所做的一切,就能讓夢境中的一切真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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